「我和你是同一類人?」趙高捂著肩膀上的傷口,艱難地爬起來,靠在殺戮者的屍堆上,齜牙笑了笑,「不不不……我和你從來都不是同類,我是人,而你只是個怪物,找不到歸宿的怪物。」
「像你這樣的人,歸宿又在哪裡?」肖恩斜眼看著趙高,也笑笑,「從四年前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樣的東西,你照過鏡子沒有?你的眼底埋藏著一頭瘋狂嗜血的野獸,你不敢把它放出來,因為它會毀掉你的一切。我曾經站在很遠的地方望著你……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是我的同類?」
「如果你想找我,那你發一封請柬過來請我去喝茶就可以了嘛。」趙高把嘴裡的淤血吐出來,「何必要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不……不。」肖恩搖了搖食指,「我想看到你關在心底的那頭野獸,如果說你不敢把它放出來,那我就幫你把它放出來。」
趙高沉默。
「所以我決定毀掉你的一切。」肖恩笑笑,「所謂王者,就是御座之上的孤家寡人,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是你最強大的時候。」
趙高慢慢抬起頭來。
「看看這個世界,看看這座城市,只要你願意,這整個世界都將會是你的!」老人站在天台邊緣振臂高呼,他歇斯底里地狂笑,「只要你放棄那些無關緊要的負擔,你將所向披靡你將無所不能!你將成為王者,你將成為神!」
「聽起來真像是梅菲斯特的勸誘。」趙高淡淡地說,「跟我說只要我把靈魂出賣給你我就能得到一切。」
「《浮士德》麼?」肖恩摩挲下巴,「魔王和魔鬼能算是一類東西麼?」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趙高問。
肖恩挑了挑眉。
「我在想怎麼才能殺了你,這個問題我想了整整四年,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麼渴望過,你不是想見到我心中的那頭野獸麼?如果我把它放出來,它會撲上去撕開你的喉嚨,吸乾你的血液,然後把你碎屍萬段。」趙高一字一頓,他的聲音平穩,但任誰都能聽出來他在壓抑……壓抑鑽心噬骨的仇恨,這仇恨折磨了趙高四年,每當他從噩夢中驚醒,都覺得小結巴剛剛死在了自己面前。
男人蹲在趙高的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可惜你還不夠強,四年前你遇到我的時候是一隻小螞蟻,如今四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隻小螞蟻,你沒什麼成長啊……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麼?」
「你必須要戰勝恐懼,戰勝疼痛,戰勝憤怒,戰勝悲傷,戰勝仇恨,甚至戰勝絕望,你必須要跳進黑暗中,跳進地獄裡,讓地獄之火把自己焚為灰燼。」男人把嘴裡的煙噴在趙高的臉上,「那樣你才有可能像鳳凰那樣浴火重生。否則你永遠都將是一隻無力的蟲子。」
有那麼一瞬間,趙高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同樣的雨夜裡,同樣的敵人,說著同樣的話,那個可憐的女孩仿佛還困在獵人的巢穴里等他去救,但他卻和四年前一樣軟弱無力。
「想殺我麼?那就來啊。」肖恩貼著趙高的面頰輕聲耳語,「我隨時恭候。」
「這一切對你而言……都只是遊戲。」趙高嘶啞著喉嚨說。
肖恩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沒錯,這一切對我而言都只是遊戲,這座城市是我的遊樂場,我是這場遊戲的最終大boss,你是我挑選出來的勇者,其他人都是npc,npc的作用不就是犧牲掉麼?遊戲裡不都這麼設計的麼?犧牲的npc在臨死前囑託勇者一定要打敗魔王,最終勇者孤身上路……無論有多少人陪你同行,但最後能到魔王面前的人永遠只有一個人。」
「我?」
「我相信會是你。」
「能不能別戴著那老傢伙的臉跟我說話?」趙高說,「你是想把我的仇恨往他身上引麼?雖然我很討厭那個老傢伙,但你畢竟才是我的敵人。」
老人後退一步,他在自己的眉心處劃了一記,割開了皮膚,但沒有血流出來,緊接著令人驚悚的事發生了……老人用雙手插進臉上的傷口裡,然後猛地向兩側拉開!隨著令人牙酸的撕扯聲,麥斯威爾·修·肖恩的頭皮和面孔被撕成了兩半,另一張面孔隱藏在這張皮之下,裂口一直往下延伸,通過喉嚨直到胸膛,赤裸的年輕人從裂口裡爬出來,他滿身都是黏液,撕裂的人皮濕漉漉地攤在腳邊的地面上,看上去像是一件破裂的橡膠雨衣。
但趙高知道那不是橡膠的,這世上沒有如此細緻的橡膠皮套,能完全複製人類的肌膚和毛髮。這是一張毫無瑕疵,非常完整的人皮,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制皮師能做出這樣的產品。
「我以為整座上海市只有一頭屍鬼。」趙高說。
「原本是一頭,不過後來它繁殖了,你們抓住的是年輕的那隻。」年輕人站在地面上,蒼老沉悶的嗓音變成了年輕的男聲,他伸了個懶腰,緩慢地活動身上的骨骼和肌肉,他的體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回縮,重新變成一個瘦削清秀的年輕人。
上校的身材很高大,他在冒充上校時必須讓自己的體型壯碩一倍,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保持這種身材了。
年輕人站在細雨里,眉眼年輕而乾淨,甚至有些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仿佛蠶蛹化成飛蛾,一個嶄新的年輕生命從一具蒼老的軀殼內重生。
「現在如何?」青年嘴角帶著笑意。
趙高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個年輕男人,後者看上去和普通人類全無二致,他長得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漂亮,這個年輕人的面容帶著些微的陰柔,乾乾淨淨弱不禁風。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年輕人會是整座城市之中最大的怪物。
「你為什麼會變成一個人類的形態?」趙高問。
「在很久以前,我不是這個樣子。」年輕人在趙高的對面坐下來,「我變成過很多不同的樣子,最終還是覺得現在這副模樣最好看。」
「獵人也有審美觀麼?」趙高咧了咧嘴,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
「人類和獵人有什麼區別?」年輕人淡淡地說,「我見過人類,也見過獵人,在我眼裡,你們都是一樣的,在你們的神話當中,神創造了人類和萬物,你認為在他的眼中,你們和其他生物有什麼區別?」
「你自比於神?」趙高冷笑。
「我就是神。」年輕人起身,「對你們而言,我是你們無法理解的高級生命,在你們的文化語境裡,這就是神。」
「一個腦子抽風的神。」趙高說,「我們稱之為神經病。」
「你的傷勢快恢復了吧?」年輕人上下打量趙高,「你的體力一旦恢復就會撲上來找我拼命,所以我該走了……不過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趙高揚眉。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反應也非常快,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我是個冒牌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