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最近的那面鏡子裡頭,倒映出了一扇窗戶,定睛細看,窗戶上面蒙著的報紙正在微微起伏。
那是一張美麗的、女人的臉,好像浮雕那樣微微隆起又迅速消失。伴隨著它的出現,報紙發出了輕微的嘩嘩聲——白秀麒忽然意識到這整條走廊上此起彼伏地,到處都是類似的聲響。
「上自習的時候不許交頭接耳,不許勾引老師家屬,都給我安靜點兒。」
一個難得嚴肅的聲音從白秀麒的身後傳了過來。
幾乎就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報紙的悉簌聲響完全消失了。
「這裡的妖怪狡猾又危險,你別和他們接觸。」
江成路輕輕按住白秀麒的肩膀,半強迫性質地讓他完成了原地轉身:「臭狐狸們找你呢,家用電器差不多都給搬過來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比較之後,白秀麒大致上有了一個感覺——狐狸裝修隊的效率是普通人類裝修隊的十倍左右,而且或許是材料的原因,裝修出的新房並沒有濃重的甲醛氣味。每天過去看進度,都有一番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比如今天,大家電都已經開始了安裝和調試。
空調、電視、冰箱、熱水器……當然此時此刻最讓白秀麒在意的,還是那台兼具烘乾功能的洗衣機。
在玄井公寓這種破地方洗衣服已經是一件夠麻煩的事了,更何況梅雨天還不開太陽。現在不用把內褲和外衣好像掛萬國旗似地掛在走廊上展覽,無疑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你怎麼也穿四角褲啊,我還以為藝術家都應該更激情浪漫一點呢。」
他至今還記得江成路第一次看見他晾衣服時說的話。
白秀麒下樓的時候,小狐狸們已經熟練地將洗衣機固定在了底座上,上下水管和電源也火速接好了。銀灰色金屬光澤的嶄新機器放在同一色系的落地櫃邊上,讓人忍不住想要試用。
不同於裝修費用,購置家電的錢需要提前結算。送貨的人拿出了手持式刷卡機,白秀麒領著人回到了隔壁,打開自己的包翻找起來。
與主人最近的心情一樣,這個隨身的包裡頭也顯得有些凌亂。白秀麒好不容易找到了錢包取出卡來劃了賬,目光卻落在了另一件東西上面。
那封神秘的日文信,如今還安靜地躺在包中一角。
與送貨員道別之後,白秀麒坐回到桌邊,重新將信件小心翼翼地展開,攤平在桌面上。
拜白秀麒所賜,脆弱的紙張已經被掰成了兩截。看著上面不知所云的文字,白秀麒默默地問自己——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弄明白了嗎?
他想了想,又將與照片一起掉出來的那張地圖拿出來,展開攤平放在信紙邊上。
地圖上沒有任何的文字,只是一些圓形或者三角形的奇怪標記。大體看起來,地圖的主要部分應該是一座山脈,有細黑的路線在山體中蜿蜒穿梭著,不知道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
這是什麼地方的地圖?
白秀麒心裡頭根本沒有頭緒,正想著要不乾脆用手機拍了發上網去集思廣益,背後的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喲。又在研究這鬼東西了?」
江成路走過來一把抱住白秀麒,撒嬌似地把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黑暗的一頁已經過去,中國人民已經站起來了,小白你又何必揪著這個小日本不放呢?」
白秀麒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江成路又「咦」了一聲,伸出手來指著攤在桌上的地圖。
「這東西,哪兒來的?」
「不是跟照片一起掉出來的嗎?!」白秀麒鄙視:「之前叫你看你不上心,你的兩隻眼睛是擺設?」
「之前光顧著看照片了,哪兒還注意得到這張破紙頭!」
江成路卻難得沒有跟他抬槓,反而繞過桌子趴到了chuang邊上。
「我以前整理公寓的時候,曾經在一間房間裡發現過不少書籍。那間屋子的主人可能是個老學究吧……其中有一些書呢,就被我搬到這裡來了,沒事的時候就翻翻看看,結果在一本書裡頭,我發現了這個……」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從門板底下翻找出了一本硬皮書籍,烏藍色的封面兒,居然是本英漢對照的詞典,扉頁上的藏書章下面還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一個英文名。
但是江成路真正要讓白秀麒看的,並不是字典本身。
「喏!」
他用兩根手指頭從書頁里夾出了一張疊起來的紙,展開之後白秀麒也不禁傻了眼——
極為相似的紙張、極為相似的線條……雖然兩張地圖描繪得顯然不是同一個地點,但是可以肯定,這兩張地圖一定出自同一個製作人之手。
「這張地圖的背面還有字。」
江成路將地圖翻了過來,果然看見一行藍黑色的墨水字跡,英文,似乎是一個人名。
「馬爾克?格林?」
白秀麒將這個名字輸入手機瀏覽器進行搜尋,老天保佑倒是有了一些結果。
「……探險商人、文物販子?」
搜尋引擎顯示的結果不多,但是很有用。
文字顯示這個名叫馬爾克?格林的男人,曾經在1920年前後進入中國,隨後的20多年裡一直借著戰火的掩蔽遊走在名山大川之間。這個表面上偽裝成傳教士的獨身男人,並非為了信仰而來,內心中其實謀劃著一場關於財富的狂妄夢幻。
藉助著老道的探險經驗和語言天賦,馬爾克?格林經常出沒於中國邊遠地區的農村里。以傳教作為掩護,探聽各處有關於文物和墓葬的線索。對於一些重要的線索,他會親自探查,確定好地點之後做好標記再悄悄返回。
格林為什麼只標記,不動手?因為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根本動不了真正有價值的寶藏。
所以他果斷地選擇了另外一個賺錢的方法——
「賣地圖?!」白秀麒皺了皺眉頭,似乎明白了過來。
但凡格林賣出的地圖,都只有地形和他自己創造的特殊記號,一來是因為他的顧客各個國家都有,二來則就是為了讓閒雜人等弄不明白這個地圖的意思。
就好像現在,白秀麒與江成路面面相覷。
「按照這上面的意思,日本人從這個叫格林的外國人手裡頭買下了這張地圖。然後跟著就把地圖和愛晚軒的照片,還有一封秘信一起揣進了一隻日本魃的懷裡?」
「……都說了那不是魃。」
重點當然不在這個地方。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陣子,尋找起了新的頭緒。
白秀麒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首先,我覺得這張地圖描繪得應該是本市或者周邊地區的一座山,或許我們應該找一個地質局或者登山協會的人來看一看。」
「……有點道理。」
江成路也在桌子對面坐了下來,一手支著腦袋,不停地用食指敲打著大陽穴:「找一個熟人來看看嗎……等一等,好像,我還真認識類似的人。」
說完這句話,他就掏出了手機打開微_信界面。不過在正式找人之前,他卻又抬起頭來,鄭重地問了一聲白秀麒的意見。
「你還記得那個送手鍊給我的啡啡姑娘嗎?我這就是要找去她幫忙哦。」
「那個……啡啡?」
白秀麒勉強想起了原來是那天在醫院附近遇到的女店員:「不是要找專家嗎?找咖啡豆乾什麼?」
「誰跟你說她是咖啡豆成精了啊。」江成路哭笑不得:「小姑娘喜歡起個洋名字而已,她可是如假包換的地龍!」
「地龍是什麼,麻煩請說人話。」
「哎,連地龍都不知道!就是蚯蚓。」江成路勾了勾食指模仿蟲子蠕動的姿態。
「那丫頭家在鄉下可是名門望族,就是腦筋有點……怎麼說,不正常。只是因為喜歡吃那家店的咖啡渣所以就爬過去打工。她還有一個孿生姐姐,呃……倒也不能說是嚴格的孿生……」
「什麼叫做『不是嚴格的孿生』?」白秀麒多嘴問了一句。
「就是後天孿生。她們姐妹小的時候原本是一個人……不對,一條蚯蚓,後來被熊孩子切成了兩半。好在我之前不就和你說過嗎?它們家也算是名門望族,切開的兩半都努力保了下來,長大之後一起修煉,都成了人形①。」
「……妖怪的世界,可真是到處都是『驚喜』啊。」
白秀麒忽然覺得開口發問的自己,簡直就是圖樣圖森破。
回到正題上來,江成路現在要找的正是啡啡姑娘的那個姐姐,珈珈。
或許是因為占據著原來的那個大腦的緣故,珈珈的人生、不,蟲生明顯要比妹妹正常許多,目前的人類身份是本省地質勘探研究院的研究員。
而江成路之所以找到她,還有一個更充分的理由。
「他們家的老祖宗,曾經是個地仙,土地公公你知道嗎?就是西遊記裡面那個矮矮的白鬍子老頭兒,地上的事兒那是門兒清。傳到這一代也不差。」
白秀麒很自然地問:「那為什麼不直接問他老人家?」
「哎!人早沒了。」
江成路嘆了口氣:「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年正好也是梅雨季節。附近的河水一條接著一條地漲了大水,眼看著城就要被淹。是老爺子親自在山頭督陣,一邊攔阻洪流,一邊讓周邊山頭上的每一顆花草、每一顆樹木,每一塊泥巴和岩石都拼了命地蓄水,這才沒讓大水入城,硬生生救下好多人的性命。雨停了,老爺子也散盡了道行,走了。」
說到這裡他停頓下來,接著一聲苦笑:「老爺子走了之後的那幾年,很多地方都被改造了。濕地、河流被填平了,連水田都灌進水泥打了地基。然後,氣溫一年接著一年飛竄,把這座城市變成了烤爐……」
最近幾年的夏天,的確是熱得有點離譜。白秀麒心裡有點不好受,卻又不知道站在人類的立場上能夠說些什麼,於是只能俯身過去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以破壞自然作為發展的代價。你看,很多河道不都重新被挖開了,濕地也重新蓄水再造起來了嗎?」
「那是必須的。」江成路反過來拍著白秀麒的脊背,在他耳邊輕笑:「偷偷告訴你,如今的市長他老人家最愛吃從老家地里拔回來的大纓子白蘿蔔了,用山泉水洗過,那叫一個脆。」
「……你還是別告訴我比較好。」白秀麒打了一個寒顫:「我的三觀已經重傷了。」
「這麼慘?」江成路趁勢扳著他的腦袋就在額頭上吧唧了一口:「來,哥給你治癒一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