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米玉顏去了桑晚那裡,寧德便去了寧覺真人院中,寧覺剛沏好一壺香茶,見寧德進來,笑眯眯分了茶請他坐下說話。一窩蟻 m.yiwoyi.com
寧德笑著道謝:「師兄好雅興!」
「見著那小丫頭了?」寧覺問道。
寧德點了點頭:「見著了,隻字未提那香方的事。」
寧覺看著師弟笑著搖了搖頭:「我說她不是來討這份人情的,師弟偏不信,這丫頭心裡可是有數得很,八成是見了那幾顆瑤蕊丸,這就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了。」
寧德也笑了笑,不過笑容里有幾分凝重,寧覺見狀便問道:「師弟好像心事重重,說說吧,她說了什麼?」
寧德嘆了口氣:「錢師爺讓她做幾款新香救市,她說救市這事兒不是幾款新香就能解決的,這是家國大事,師兄說說,這豈是這麼大的女孩兒能有的見識?」
寧覺挑了挑那兩彎花白的眉毛,不禁笑了起來:「果然有幾分見識,你細說說。」
寧德又把前後的幾句話說了,接著道:「師兄說說,這是一個山野丫頭能說出來的話嗎?」
寧覺若有所思,只感嘆道:「從前聽說這丫頭最喜歡在藏書樓待著,看的書也是五花八門,一個學醫的小姑娘,最喜歡看那些發黃的邸抄,看樣子這是真看出了門道,我越想越覺得,她和醫女們那位老祖宗小時候,很有幾分相似之處,可惜了」
「倒是在這聰穎天成上有幾分相似,不過這小丫頭可沒有那位老祖宗那麼專心,明明香做得好,卻是不願把心思好好放在這上面,若是潛心好好制香,將來不可限量,卻偏要」
寧覺笑著搖了搖頭:「師弟此言差矣,制香這門手藝固然是好,可也只是在治世才能大有可為,如今西南這局勢,若是亂了起來,做再多的香,運都運不出去,萬一真打起來,一把火就燒了個乾淨,又有何用,花娘必是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才故意在你面前露出此言。」
「就是不知她下山這些日子,究竟遭遇了些什麼事,竟然要特特來找我,藺南城裡,這段時日可有什麼不對之處?」
寧德搖了搖頭:「別的倒沒什麼,就是有件事有些異常,正要稟報與掌教師兄,糧行最近賣的大多都是陳米,照理這大年下的,各家各戶都願意花些銀錢買新米過年,可今年別說是高價新米買不到,就是陳米,也不知不覺漲了一成價。」
寧覺眉頭不由鎖緊了:「糧價悄悄漲了上來,衙門可有什麼動靜?」
寧德繼續搖頭:「沒有,跟往年這個時節一般,依舊是日日歌舞昇平,宴飲不斷。」
寧覺沉吟了片刻才道:「這是大事,你派個弟子往雋城走一趟,把這個信兒遞到張家在雋城商行的大掌柜那裡,另外要問問胡家今年在雋城收糧的情況如何,城裡胡家那邊,也要注意著些。」
寧覺提到的張家商行,便是君仙山張家經營的商號,張家素來行商,本朝太祖打天下的時候,張家便曾傾力相助,張家老祖宗還曾在太祖身邊充當智囊,太祖得了天下之後,張家老祖宗卻退隱山林,甚至為了避免俗事,乾脆在萬壽觀做了道人,甚至給後人下了不得出仕的嚴令。詳見《隱世醫女》
張家和萬壽觀雖不能說是一而二二而一,卻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因為怕朝廷忌諱,張家這些年雖然不在米糧生意上有所擴張,但是憑張家貨通南北的本事,真要是西南亂了,也只有張家敢把糧食藥材運進西南。
而胡家不僅把持著藺南城的糧行,便是連整個西南的糧行,也有三分天下,但是西南多山,並不適合大規模種植糧食,胡家的糧,多半是在雋城收的北地糧食,所以如果胡家缺了糧食供給,首先要看的便是在雋城收糧的情形,再則就是糧食入了西南之後的去向。
寧德自然清楚這其中的內情,聽師兄如此吩咐,心下更多了一絲警惕,當即便點頭道:「胡家那邊我已經做了些安排,等會兒師弟便派人送信去雋城,另外大軍那邊,是不是」
寧覺沉吟了片刻才搖頭道:「暫且不用,大軍軍需是從雋城直接發過來的,只要北地沒有大災大旱,應當不會出什麼岔子,再者說,雖然如今情勢不太尋常,但是畢竟還沒有亂,咱們不能隨便伸手,若是求助到咱們這處,再動也不遲。」
寧德知曉祖師爺留下的規矩,當即便點頭道:「是,謹遵掌教師兄吩咐。」
桑晚乍見故人舊物,心情激盪難以自持,借著品香好不容易平復下來,才問了米玉顏:「你這一本《臻草香集》是從何處而來?」
米玉顏已經打定了主意不遮不掩,很是乾脆答道:「是家中祖母留下來的,那日先生借書給我,回去對比了一下,若是沒看錯,先生手中這本,應當也是我祖母手抄而成,只不知,先生這本,又是從何處二來?」
桑晚看向米玉顏,見她說得坦然,目光一片清亮直直看向自己,意思就是那一日她便已經看出這其中有內情,只是礙於當時有許多人在場,並沒有當時便說破,更表示她在坦誠相待,也希望自己能沒有保留。
桑晚不禁搖頭失笑,只是笑容有些慘澹:「你祖母年輕的時候,也是如你這般坦坦蕩蕩,待人真誠,又聰明睿智,這冊子,是她贈予我的。」
米玉顏沒有說話,依舊只是那樣看著桑晚,按道理,桑晚是不應該會給一個小輩講這些往事的,但是此時,興許是悶在心裡太久,又或是尋尋覓覓這許多年,終於有了故人的消息,可她卻已經渺然仙去了,此時的桑晚很想說說那些放在心裡幾十年的舊事。
「我姓韓,是雋城韓家子弟,你祖母姓聶,祖籍也是雋城,只不過後來家中弟子出仕者眾,大部分遷居到了京城,韓家和聶家乃世交,往來通婚不絕,當時你祖母的大伯娘便是我的親姑母,所以無論是我到京城遊學,還是你祖母回雋城族裡,我們都能經常見面。」
「你祖母的外祖家是藺南人士,是你祖母的父親在藺南任上續娶的妻子,當時這門親事並不被你曾外祖的長輩看好,你曾外祖母生下你祖母后,有很長的年數,你祖母是生活在藺南外祖家或是雋城聶家族中的。」
「你祖母小時候其實過得並不十分好,卻從未見她自怨自艾過,便是聶家族中對她也並不十分友善,她卻總能自己找些讀書合香的樂趣。對了,你祖母的外家,祖上從前應當也是經營香行的,他家的宅子,便是離米氏香行不遠的那處閒置了許久的大宅院,你應該知道那個宅子吧?」
見米玉顏點頭,甚至眼神里充滿了瞭然,桑晚不由問道:「你祖母是不是跟你說過這些?那我就不必多說了。」
「沒有,祖母什麼也沒對我說過,只是從我小時候,她便一直帶著我住在米家香行後頭那處小院兒里,每日出去散步,她都會不自覺看向那處大宅子,我從前不明白是為什麼,這幾年祖母去世了,我回憶起來卻總覺得不同尋常。」米玉顏依舊照實直說。
桑晚不禁苦笑一聲:「我找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她居然就生活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哎,好不容易得了信兒,如今,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
米玉顏見桑晚如此頹然,不禁也跟著嘆了口氣,還順手給他倒了盞茶。
桑晚接過茶水,不由悽然笑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跟著嘆什麼氣,你祖母沒跟你說過嗎,世上最沒用的事就是嘆氣和流眼淚,所以你祖母遇見大難時就敢這麼貿然一個人逃了出來,她瞞得密不透風,更是連一個字都沒有捎給我,無非就是怕牽連我,可我這一輩子,呵呵」
「祖母當時到底遇到了什麼事?竟要完全和聶家斷了往來,如果我沒猜錯,祖母外家東遷,只怕也和這件事情脫不開干係吧?」米玉顏不由問道。
桑晚點了點頭:「她是十二歲上去的京城,當時你曾外祖外派回京城述職,估摸著覺得你祖母快到了適嫁的年齡,就想讓她到京城好說親。我那時候雖說頗有些才名,可因為早年並不喜歡讀那些經史子集,一直也沒有把心思真正用在考取功名上。」
「那年我已經十五了,初時還不曉事,總覺得日後我去京城,一樣能見到你祖母,有一日偶然聽我母親和家中長輩說起這件事,才覺心中大慟,著急忙慌求著要去京城遊學,還耍賴住到了聶家,甚至跟聶家子弟一起上書院念書,和你祖母接觸的機會又多了起來。」
「談不上頭懸樑錐刺骨,那兩年卻也安安心心讀了些書,憑著小聰明,倒也在京城博得了一些才名。我出來的時候跟母親稟明了心思,母親也喜歡你祖母,就捎了信給我姑母,讓她從中說和。」
「當時你祖母家中當家的,是她的祖母,那位老太太什麼都好,就有一樣,看不上像我這種還沒有功名的白身,但是礙著我姑母的情面,加上她本來也不怎麼喜歡你祖母,便沒急著替你祖母說親,只吐了口,我若要求親,必得先得了原籍的解元,才能登門。」
「眼看著你祖母就要及笄了,我也已經十七八了,留給我的時日無多,我便趕緊回原籍備考。大概就是那時候,你祖母的祖母帶她出門去廣南王府上赴宴,回來之後沒多久,便得了要送她進宮的聖旨。」
米玉顏從未想過,原來祖母當時竟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不由眼睛都瞪圓了幾分,按照桑晚說的,那時候應該就是當初帶大軍攻下素苫的六皇子,也就是後來的仁和帝裴澈在位期間,這麼說,應該是仁和帝看上了祖母,想要納她為妃。
按照米玉顏前世的記憶,那位六皇子,可是一門心思都在醫女秦念西身上,只不過不知道為何,秦念西並沒有嫁入皇家,反而嫁與了王家。
想起這一節,再想起秦醫女之前和自己說的那些話,米玉顏竟有恍然大悟之感,不禁感嘆祖母倒還真是有勇有謀,她從京城逃出來,直接便到了西南萬壽觀,躲到了秦念西的羽翼之下,不過即便如此,京城也是難以收拾吧?
米玉顏不禁問道:「我祖母逃了出來,那聶家不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桑晚苦笑著搖頭:「我聽我姑母說,她逃出來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大家都以為她正因為能入宮,飛進皇家當鳳凰而高興,哪知她卻是不聲不響,借著出門上香的功夫就逃了出去。」
「臨走時給家裡留了封信,只說讓家中為她稱病,而且是見不得風的惡疾,過得幾日直接便宣稱她已經死了,直接入殮葬了便是,她還說觀仁和帝其人,應當不是為一女色便遷怒旁人之昏君,說仁和帝不過是把她錯認成了旁人,很快便會忘記,家中只當她死了,不久應當無大礙。」
「當時你祖母家知道她跑了,哪裡敢聲張,連找都不敢找,還真只能讓她那個丫鬟冒充她稱病,然後按照她說的,往宮裡報病,再後來就稱暴斃。然後她就這麼消失了,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得了信兒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之後了,我左思右想,總覺得她應該是往雋城或是西南來了,但是雋城卻是一絲兒消息都沒有,我就往西南四處尋她,只沒想到她居然一直躲在藺南,你祖母是如何嫁到你們米家的,你可知曉?」
米玉顏有些訕訕地搖頭:「我祖母從來不提她年輕時候的事情,我雖然知道一星半點兒,還是從前任秦醫女那裡知道的。」
「你知道些什麼,也說來與我聽聽。」桑晚不由好奇道。
米玉顏把秦醫女給她說的那些,簡單跟桑晚說了出來,桑晚沉默片刻之後,才恍然拍著桌子道:「難怪難怪,也只有你祖母才能想出這種法子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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