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祿撲通就給謝玉引跪下了,不過他也說不出什麼,只能道:「王妃恕罪!下奴……下奴也實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事出突然亦不及多想,至於害得殿下挨了板子,這個、這個下奴只好……」
他說著擦了把冷汗。老實說,他沒想到謝玉引會一上來就問罪。
他畢竟是逸郡王身邊掌事的宦官,在謝玉引之前,莫說兩位側妃了,便是從前的郭氏也不敢繞過逸郡王直接責怪他。
孟君淮也蹙了蹙眉頭。
饒是他不想在看妻妾在自己身邊哭哭啼啼,也意外於謝玉引這樣半句關切都沒有、直接問責楊恩祿的態度。
意外之後便是難免不快,一時連經她提醒後乍然察覺隱情的驚喜都褪了下去。
孟君淮淡看向她:「王妃。」
被他的聲音一扯神思,玉引立刻就不再理楊恩祿了。
她方才完全是因摸不准這會兒與孟君淮說什麼為好,才拿這話當了開場白。原本想的是這般一問,楊恩祿把事情的經過跟她解釋個大概,就可以再繼續說下去了。
結果楊恩祿竟是直截了當地謝罪,和她所料不同,她一時就為難起來。
玉引的目光在孟君淮面上一定,隱隱察覺他似乎不快,有些不解:「殿下?」
「……」孟君淮如舊一看她眼裡的清淡就發不出火,便只好窩火。
他別過臉去平靜,有所不耐:「不關楊恩祿的事,王妃不必拿他問罪。」
這麼奇怪的事,不關楊恩祿的事麼?
謝玉引怔怔,但見他說得堅定便信了。於是她平平氣,又往前走了幾步,在他榻邊欠了欠身,思量著說:「殿下可還好麼?請大夫來看過了沒有……有什麼要注意的?殿下……晚上想吃些什麼?」
孟君淮望著牆壁深緩一息。
現下,他聽到她的「關切」了,然而這關切也太勉強,便是不看也能知道她是逼著自己在說。
他無所謂她喜不喜歡他,可就算是對著個無關痛癢的陌生人,說幾句關切的話大抵也不必這樣勉強。
她這個樣子,或許對他不止是「不喜歡」,而是討厭?
隨意!反正他也不喜歡她!
孟君淮重重地呼了口氣就又歸於安靜。
正等答案的謝玉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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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裡,尤側妃回到院中,進了堂屋接過婢子端上來的茶便就勢狠摔在地。
碎瓷四下迸濺,婢子宦侍立刻跪了一地。隨在尤氏身邊的山茶也一嚇,遂定了口氣上前勸道:「娘子息怒……」
「息怒?謝氏入府一個半月,就連那楊恩祿都敢給我臉色看了!」
山茶就不敢吭聲了。她方才是跟著來回的,眼看著在尤氏告訴正妃殿下不見人之後,楊恩祿又點頭哈腰地進去給正妃稟話。
山茶也為自家娘子不高興了一把——憑什麼啊,先前沒有正妃的那七八個月里,王府後宅里是他們東院掌事,楊恩祿一副對尤側妃畢恭畢敬的樣子;現下正妃剛過門,算上洞房那晚郡王爺也就在她房裡過了兩個夜,楊恩祿就敢跟著踩他們東院了?
但這會兒山茶可不敢把這些不忿說出來給尤氏火上澆油。饒是她不說,尤氏也還氣不順呢。
尤氏氣得磨牙:「那一位真是個好樣的。我們從上到下都給擋在外頭,她兩句話的工夫就給請進去了。連客氣一句、請我們進去喝盞茶都不知。瞧著一副清心寡欲的小模樣,可也是個會把著人的!」
山茶更不敢接話了。側妃不服正妃,就算傳出去鬧出一場不痛快,也頂多罰一罰就過去了;她要是跟著罵,那就是個死啊!
不過尤氏自己罵了這麼一番之後也痛快了,輕笑一聲,搭著山茶的手過去在八仙桌邊坐下。
婢子重新上了茶來,她接過抿了一口,再出言時添了幾許蔑然:「一個小尼姑也敢跟我擺主母架子,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分量。」
尤氏是個心氣兒高的人。雖然現下看來府里多半都尊那個正妃了,可她就不信謝玉引的家世、名分真能決定什麼。
她甚至不認為如果逸郡王有朝一日真的喜歡這個正妃了就能意味什麼。
她覺得這裡頭的道理十分簡單,女人嘛,還是要能生兒子才是最要緊的——女兒不行,得是兒子。其他的都是廢話。
她母親就是靠生了四個兒子才在家裡站穩腳跟的,母親也曾告訴她,女人才德好不好、讀不讀書都無關緊要,才德再好、身份再高貴的女人,如果生不出兒子,日後還是要被夫家嫌棄。
所以,無兒無女的謝玉引暫且還不值得她慪氣。
尤氏這般想著,冷哼了一聲,目光和緩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能三年抱倆,就能十年一窩,至於謝玉引,能不能比從前的郭氏命長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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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引在逸郡王房裡待得愈發無所適從。
她起先是在他榻邊說話,可他一時沒理她,弄得她十分不解。
略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答案,她又看不見他的臉,就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
可在她遲疑著喚了一聲「殿下?」之後,聽見一聲清晰的「嗯?」。
她就更不知道怎麼辦了。
明明沒睡,卻不理她,那是她剛才說錯話了?
玉引苦思著,把方才自己說過的每句話都回想了一遍。她想後面的那一番都只是關心他是否安好,實在沒什麼錯可挑,就又再往前想。
哦……是不是她懷疑楊恩祿的事,讓他覺得不快了?
估計是的,從他告訴她「不關楊恩祿的事」那句話起,就有點兒生硬!
於是,沒什麼心思理她的孟君淮在安靜了一會兒後,突然聽到後面乾巴巴的一句:「我不是有心挑楊公公的錯的,就是一時想到……便直接說了。」
她說這話時是認真覺得這一環好奇怪,並且到現在都還是覺得很奇怪!
她聽說最初要押楊恩祿去問話的時候是說他犯了什麼事,然後逸郡王大抵是因罪名不清不楚所以不肯放人。
然後逸郡王就被打了,旨意是乾清宮出來的。到這環為止都還正常,皇上或許的震怒於他護短,也或許是懷疑他與楊恩祿犯的事有什麼牽扯。
但不管是哪一條,也不該打完了逸郡王,就不再押楊恩祿問話了啊?這一環怎麼想也連不上呀!
看孟君淮仍不理她,玉引躊躇著將自己的這番想法說了個大概,誠懇地希望他能懂!
她語氣中有些明顯的懊惱和委屈,因為平常她一貫清淡,突然有了這樣的情緒聽起來就特別明顯。孟君淮隱有些不忍心,望著牆壁翻了個白眼後又繃住了繼續不理她。
玉引真的快哭了,她本就自知不善於與人交談,現下明顯惹得人不高興,就格外著急。
於是孟君淮聽得一聲悶而急的跺腳聲:「那我給楊公公賠個不是去……」
正在幾步外裝石像假作看不見夫妻矛盾的楊恩祿差點再給她跪一回!
「噝……」孟君淮終於不得不轉過頭來,眉心緊皺著直瞪她。他一時想賭氣說一句「你去啊!」,可又真怕這心思簡單得一道彎都沒有的正妃真的扭頭就跟宦官去行禮賠罪!
他感覺自己進退兩難。繃著口氣不想哄她,可也不太敢繼續晾她或者嗆她。
孟君淮第一次體會到,原來不止是恨意能讓人「咬牙切齒」,無奈也可以!
他頹喪地將頭埋進枕頭裡,同時抬手探了探,探到她的手腕一握,悶悶道:「沒事啊,坐。」
他這情緒看起來太奇怪了。
謝玉引忐忑不安地望著他,見他不鬆手,只好在榻邊坐下了。
他又深呼吸一次之後偏頭看向她,凝在她面上的目光中全是疑惑:「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今日這事來得突然,他又受了傷,一時誰也沒顧上那明顯不對的一環。
她卻一下就注意到了。聽她問了楊恩祿一句,他才覺出其中另有端倪,一時大感她細心聰明。
可對人情世故,她怎麼就能不通透到這個地步呢?!
再往前想,和婧的事同樣是「人情世故」,她又比他還懂!
孟君淮發自肺腑地覺得自己這個新王妃太「奇怪」了,見她又是一頭霧水的模樣,他無名火又躥起來,不耐煩地想同她掰扯個明白。
於是他翻了個身面朝著她,猛地觸及傷處,「嘶」地邊吸氣邊出了一頭冷汗。
謝玉引一驚:「殿下?!」
孟君淮僵著身子再不敢動,幾息之後緩下勁來。再抬眼時,見門口多了個欲言又止的宦官。
那宦官顯然被眼前的「僵局」弄得一時不知該不該說話。
孟君淮蹙蹙眉頭,便先問了他:「什麼事?」
那宦官張了張口,偷掃了眼謝玉引又趕緊避開目光。
然後他埋著頭說:「東院那邊來稟話,說尤側妃有了身孕,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