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叫「小尼姑」之後,謝玉引心情詭異地在馬車上看了孟君淮一路,孟君淮就閉眼靜坐著一路裝不知道。
回到府中時已近晌午,二人一道進了正院,落座飲了杯茶,謝玉引就斟字酌句地說起了方才祝氏說的事。
——她原本是不想告訴他的。婆媳關係的問題放在眼前,她雖然一時還不知該怎樣料理,但也很清楚孟君淮在其中所處的位置。
他雖然是她的夫君,但也是她婆婆的兒子啊。她嫁給他的時間又還不長呢,此時將這樣的事情說給他聽,他會不會覺得她在告定妃的惡狀?
出於這番思量,玉引原本打算隨緣而為來著,想著就算定妃真的已經誤會了她也不要緊,日子久了、相互了解了,慢慢就不誤會了。
無奈他非要問。
是以玉引說完後覷了覷他的神色,又強調道:「我真沒有因為側妃有孕不快,當時是在苦惱怎麼提要人的事來著,而且……而且只是十二皇子妃這麼說罷了,我倒沒看出母妃有什麼不高興。」
結果他說:「賢嬪娘娘為人做事八面玲瓏,她既這樣告訴十二皇子妃,應是沒錯。」
玉引:「……」
這下更緊張了!這怎麼辦?
孟君淮渾不在意地擱下茶盞,一抬眼又看見她發虛的神色,遂一笑:「別怕,現在不好跟母妃解釋,是因為實情會讓她擔心,待這事過去就可以同她解釋了。」
玉引驀鬆了口氣,覺得以後能解釋就好。至於眼下,反正她也不是總要進宮的。
他又道:「到時我去跟她說。」
她怔了怔,望著孟君淮一時沒接上話。直至見他離座起身,她也隨之站起來。
孟君淮提步向外走去:「你休息吧,我去東院一趟。」
「殿下慢走。」謝玉引穩穩噹噹地一福。
逸郡王的身影很快就從正院門口消失了,堂屋裡,珊瑚和琉璃互換了好幾次眼色,又搖頭又點頭地矛盾了半天,終於還是按捺不住。
珊瑚上前道:「娘子,您怎麼就由著殿下去東院了呢?」
玉引回回頭:「嗯……?」
「現下正是午膳的時候,您留殿下用個午膳多好呀!」珊瑚的眉頭快擰成麻花了,「東院那位仗著孩子本來就……您還不讓她看明白些!」
珊瑚是真的心急,剛開始看自家娘子執掌的後院有這麼多妾室,她們就覺得麻煩不少。後來發現逸郡王其實並不怎麼沉迷女色,後面的妾室還有好幾個都沒露過臉,才鬆了口氣。
可再往後又驚覺大概還不如讓逸郡王真的「沉迷女色」呢!
若是那樣,妾室們雨露均沾,正妃的地位其實並不會被動搖。眼下卻是雖然不露臉的居多,得寵的那位尤側妃可勢頭盛的就差和正妃直接叫板了——王妃和尤側妃、和東院的人打交道的時候少,還不覺得,但她們作為底下人可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昨天,兩邊的宦官還「掐了一架」呢!
當時是午睡剛過,大小姐睡醒後說要吃紅豆雙皮奶,因她昨天是隨著逸郡王直接從書房到的正院,也沒帶自己身邊的人,趙成瑞就親自去廚房給她端雙皮奶去了。
後宅的廚房是合用一個,趙成瑞跟主事兒的要來雙皮奶剛端出去,一隻手就伸過來要拿。
對方是東院領頭的宦官梁廣風,邊拿邊尖著嗓子說:「哎喲趙哥您眼觀六路,隔這麼老遠都知道我們側妃正要吃這個?多謝您嘞!」
趙成瑞一側身子避過:「你小子喝多了吧。這是我要端回去的,你自己進去拿去。」
梁廣風立時三刻就變了臉,尖細的嗓音卻沒變:「趙哥,這就是您不對了。這東西又不止這一碗,您再進去端一趟就是了,我們側妃有著孕呢,等不得!」
一句話把趙成瑞氣得想糊他一臉奶!
梁廣風這話就是成心給正院臉色看,又是在廚房門口,趙成瑞要是讓步了,讓外人看了就是正院向東院低頭了,所以絕對不能讓!
趙成瑞就微笑著嗆了回去:「這回還真對不住了,這個啊,是大小姐要的。大小姐今兒住正院了,殿下也在,您說這要是大小姐等哭了,殿下問我為什麼這麼慢,我說不說是被你們東院截胡了啊?」
梁廣風氣得瞪眼。
正院東院的兩位大宦官杵在這兒一掐,可把廚房當值的幾個給嚇壞了。
他們也不傻,知道讓誰端走了,另一邊都不樂意,論起來正妃側妃他們都得罪不起。何況現下郡王爺在正院,他們可不想因為一碗雙皮奶被郡王爺親口發落了。
於是,廚房掌勺的宦官胡發財兩害相權之後,出來打了圓場:「哎趙爺、梁爺,您二位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啊!」
兩個人一起橫他,差點沒給他嚇跪下。
胡發財痛苦地堆著笑:「大小姐等著吃呢不是?趙爺您慢走,梁爺您這邊請,咱再給您端一碗,多搭幾樣料,側妃愛吃哪樣吃哪樣。」
然後,周圍寂靜了一陣子。
再然後,趙成瑞志得意滿地走了,胡發財差點沒被梁廣風的目光剮死!
諸如此般的掐架還有許多,珊瑚琉璃聽得多了,自然看東院氣不順,很想讓謝玉引硬氣起來,給那邊的顏色看,讓她們知道誰才是正妃!
是以珊瑚「啟發」完謝玉引之後,很希望她能說點什麼——不說把殿下截回來用午膳,提出請他來用晚膳也好啊?
謝玉引悶了悶說:「可現下不是她仗著有孩子來請殿下,是殿下主動要去啊?」
她覺得這跟尤側妃仗勢欺人沒什麼關係啊?
珊瑚:「……」
.
另一邊,逸郡王離東院不遠時,就看見尤側妃等在了院門口。三個多月的身孕尚不顯形,尤氏看上去依舊身子窈窕,笑吟吟地望著他。
他走過去,她一福,手便軟綿綿地扣到他的手上,她的笑容也軟綿綿的:「一早就聽說爺進宮去,必定辛苦,午膳已備好了,您請。」
二人就進了院兒,踏過堂屋門檻,孟君淮抬眸掃見滿屋精緻幾是一滯,緩了緩才反應過來。
——尤氏房裡的陳設,總是講究的,大到屏風小到花瓶,都是稀世珍寶。她喜歡這些東西,但凡聽說府里進了什麼新的好物,總要討過來,他自己又並不很在意這些,多是她開口要了,他就點頭答應了事。
而從挨了那頓杖責至今,他都沒怎麼來東院,自己房裡和正院相較她這裡都要「樸素」得多,乍一進來好一陣恍神。
孟君淮意識到自己近來好像是對尤氏冷落了些,養傷那些天不提,傷好後的這幾日總該抽空來看看的。
他落座後看一看她,便含歉親手盛了碗湯遞過去:「有著孕不見豐腴,反倒瘦了。我近來事情多才沒顧上後院,你照顧好自己。」
尤氏接過湯抿了一口,聽言咯咯嬌笑著應說「我知道」,孟君淮又道:「還有件事要你幫個忙。」
尤氏怔怔:「您說。」
孟君淮一五一十道:「今日進宮,王妃以給你安胎的名義,從母妃身邊要了個宦官,但實是我要查問些事情,人不能擱到你這兒。」
他語中一頓:「但宮裡出來的人若平白無故死在府里,也不好。你回頭放些風聲出去,就說母妃身邊來的那宦官染了風寒病了,閉門養著……日後沒事則罷,若那人留不得,有這番鋪墊,省得日後惹別的麻煩。」
他邊說邊給她卷了個京醬肉絲遞過去,而後又給自己卷,卷到一半發覺沒聽到答覆。
孟君淮抬頭看了看:「側妃?」
尤氏抑不住一聲輕笑:「爺您好些日子沒來,今兒個突然來了,我還道您是想我們母子三個了,合著是來說這事?」
孟君淮微微蹙眉,看著她的神色,靜氣道:「你別鬧,這是緊要事,若是……」
「王妃很好麼?」尤氏這樣問他,「您養傷的時候不見我,王妃可是去了不止一次呢。」
尤氏運著氣擺擺手,屋裡一眾早已嚇得面色發白的下人就如蒙大赦地退出去了。
屋裡只剩了二人,她壓制著連日來積攢的不快,往他面前湊了些:「王妃是那張清素的小臉兒合了您的眼緣,還是……」她笑了一聲,「還是熄了燈比妾身會伺候人啊?」
「尤靜蓮!」孟君淮一瞬間憤怒騰起,他喝了一聲後倒抽了口涼氣,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尤氏只又一聲輕哼,垂下眼帘道:「您別急嘛,這女人纏著男人,靠的不就是這兩樣?我只是想問個清楚,自己哪裡不如王妃,日後跟她好生學著。」
她的話直在他心裡激起一股被侮辱的感覺,不經思索便拍案而起:「胡說什麼!王妃不是那種人!」
「……」尤氏錯愕地睇了睇他之後,也徹底怒了,「您竟還這樣為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