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引便在三天後回了家。
逸郡王府在安定門附近,謝家的宅子在東直門,離得並不算很遠,但也說不上近。
她用過早膳後出了門,王妃鹵簿洋洋灑灑地在街上鋪開。周圍有府中護軍護送,所過之處提前一刻戒嚴,待她過去一刻後才能解禁。
於是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除了車輪和馬蹄的聲音還有護軍齊整的腳步聲外,聽不到其他動靜。玉引便不知不覺地在車中犯了困,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住。
玉引揭開一角車窗綢簾一看,雖然自己特意在帖子裡寫了「隨意些」,家中有身份的女眷還是都候在外面了。
謝家的規矩一貫是很嚴的,現下一眾女眷外加得臉的丫鬟、僕婦都雖然皆在門外行禮,跪滿了半邊的街,但硬是安靜得一點動靜也沒有。
玉引靜了口氣:「你們先去,扶我母親和幾位伯母嬸母起來。」
珊瑚等四個從謝家隨她出來的丫頭便立刻應聲去了,玉引待得長輩們起了身才敢下車。
走到近前,就見母親邱氏紅著眼眶卻蘊著笑,一福:「王妃一路辛苦。」
「不辛苦。」玉引忙伸手攙住她,不再在門外多言,徑直往門內走。
眾人隨著她一道進去,待得進了家門,氣氛才松下來了些。
幾個長輩關切卻又不失禮數地問了她幾句近況,而後泰半女眷退下,只她母親邱氏和掌家的大伯母方氏還留著,三人一道去方氏的住處說話。
玉引先行說了逸郡王要見長兄的事,方氏和邱氏一聽就知多半關乎朝政,答應下來之後再不過問,然後,就此便把話題繞過去了,再問的話便無關痛癢。
——比如,在王府過得好不好啊?逸郡王殿下對她好不好啊?有什麼新鮮事說來聽聽啊?
玉引一一答了,由於自己和孟君淮接觸的還不算多,少有的幾件趣事就顯得格外記憶猶新。她認認真真地逐一說給母親和伯母聽,言罷笑道:「我雖有許多不適應,過得也還挺好的,王府里並沒有太多煩心事,殿下有時脾氣沖些,但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家中不必為我操心。」
邱氏長長地舒了口氣,道:「你過得好便好。你修了十年的佛,突然去當王妃,我這心裡啊……最怕的就是你不自在。」
方氏卻在思量間沉了臉。
玉引瞧出後怔了怔,喚她:「伯母?」
「嗯。」方氏從沉思間回過神,目光在她面上一划,道,「伯母想問件不該問的事。」
玉引頷首:「伯母您說。」
方氏便道:「白日裡你們接觸得少無妨。伯母想問問你,從你過門至今,殿下在你房裡宿過幾次?」
「……」玉引蹭地臉紅,又想起孟君淮那晚親她的事了,別過臉緩了兩息才道,「三次。我想到……行房什麼的,總是彆扭,殿下就說不動我。」
「就是說你們還沒圓房?!」方氏頓顯詫異,她原以為不過是次數少些,結果居然是還沒圓房嗎?!
邱氏也驚住了:「……?!」
玉引在母親和伯母錯愕的目光中懵了懵,應話應得很遲疑:「是……」
兩個人同時倒抽了口涼氣。
接著,氣氛冷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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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郡王府。
孟君淮下午時就見到了謝家遣來回話的小廝,稟說「公子現下就得空,可來拜見殿下」。
於是二人當晚便在致美樓見了面,席上邊喝酒邊說,很快就定下了要如何做。
孟君淮這才知道錦衣衛里還是有能人的,至少這謝繼清就還可用。一見面他就覺得此人目光如炬、氣度不凡,說起正事來更能從言辭間感覺到本事。
若是眼下的官職能讓他前程似錦,他這般便不值得稀奇。但在錦衣衛這樣日趨頹敗的地方做事,他既沒有提出調任、也不隨波逐流,就算得本事了。
孟君淮便暗嘆謝家果然不愧是大世家,家風嚴格,才能將兒子教得這樣好……
女兒更好!
——他忍不住在心底執拗地這樣強調了一句,強調之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麼勁。
「那便有勞謝公子了。」孟君淮頷首道。
謝繼清點頭一笑:「明日一早我便帶人進倒鈔胡同。但查到證據後,還請殿下速稟聖上。」
否則,司禮監秉筆太監將胡同戒嚴是濫用職權,他這樣私查也是濫用職權。
孟君淮肅然應說:「自然,不敢給謝公子添麻煩。」
而後二人又飲幾杯,便結束了這次的會面。未免太過惹眼,謝繼清先一步離開,孟君淮又等了會兒才走。
坐在馬車中,孟君淮闔目設想該如何向父王稟報此事,楊恩祿的聲音響了起來:「爺。」
他睜了睜眼:「說。」
楊恩祿在外道:「剛得了回話,說王妃已在回府路上了,大概一會兒便道。」
「……?」他記得自己說過她可以多住幾日再回的,就算不住「幾日」,也可明日再歸啊?怎麼這樣急?
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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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正院,謝玉引耐著性子等珊瑚為她卸完珠釵,就疲憊地栽到了床上,心情陰鬱成一片。
她沒想到回家一趟會這樣不開心,而且她更擔心的事,接下來的日子她可能都很難開心了?
大伯母直斥她不懂如何為人婦。
這個她知道,這些日子下來,她都在慢慢摸索怎麼當王妃。可是今天被大伯母一說,她才突然知道自己做錯了的事竟有那麼多!而「對」的方向,讓她想一想都覺得十分壓抑!
大伯母說:「你要知道,雖然你是正妃,但你和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殿下的後院不止你一個,而他如果需要,宮中自會再賜別人給他……你竟還敢由著自己的性子不跟他同房!」
大伯母還說:「你知不知道嫁入宗室意味著什麼?他是你的丈夫,更是天家的皇子,我們謝家雖是大家,也不敢說你嫁給他是『門當戶對』,你怎麼能當面說他的不是,怎麼能在他教女兒的時候跟他爭執?」
玉引覺得委屈極了,她解釋說逸郡王並沒有因此不快過,尤其是在和婧的事上,她說的話,逸郡王是聽了的。
結果大伯母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逸郡王肯聽,那是給你留面子,更是因為前王妃剛出事不久,不能再節外生枝。但你自己要清楚尊卑之別,若不然,哪一日他不肯給你面子了,你就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玉引被嚇壞了,而那句「尊卑之別」更讓她覺得特別的不舒服!
他們之間,竟是有尊卑之別的嗎?她之前一直以為,夫妻之間舉案齊眉,該是互敬互愛。她也一直在順著這個想,覺得自己現下還不適應,但適應之後,日子應該還是蠻好的。
可今天讓大伯母這樣一說,她才知道原來是自己想錯了。而順著大伯母說的去想……她就覺得一點都不好了。
她怎麼說也是個貴女啊,讓她做卑微態去伺候別人,這太窩囊了。
還不如接著當尼姑。
孟君淮踏進房門繞過屏風,便看到謝玉引面朝牆壁蜷身躺著,雖然看不著臉,仍能從背影里嗅到些許懨懨的感覺。
再細看看,他注意到房中一個下人都沒留,看來她果然是遇到什麼事了。
他走過去猶豫著推了推她的肩頭:「王妃?」
謝玉引猛一抽氣,彈坐起來。
二人一站一坐地互望了會兒,她蹭下榻一福:「殿下。」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想家嗎?」
玉引心底搐得一陣疼。
她很想在家多住幾日,母親也想留她。可是大伯母說,兩個人新婚燕爾,逸郡王就這般讓她在家多留幾日,可見是有對她多不滿意了。
「若殿下喜歡你,必是要催著你回去的。又或者他雖不那麼喜歡,但你將府里的事打理得好,府里也是離不開你的。」大伯母說到此處時,眼裡甚至有些嫌棄,「合著你這王妃做的,是哪樣都沒沾上。還是快些回去吧,至少讓殿下覺得你心裡還記掛著府里。旁的事,回頭該改的改、該賠不是的賠不是,你現下還年輕,還來得及。」
謝玉引想著這番叮囑狠咬著嘴唇,許久後,終於艱難地開了口:「殿下您……您要歇息了嗎?」
「……?」他發著怔,她的手已猶豫著探到他腰間的絲絛上。
孟君淮大感驚異,低眼滯了一會兒,她已將絛解了下來,手又摸到他的直裰系帶上。
「……你等等!」他驀地反應過來,左手將她的手攥住,右手直接撫到她額上。
他認真感受了一下她額上的溫度,然後摸摸自己的額頭。
——沒發燒啊?摸起來明明比他還涼!
他蹙蹙眉,不理她的低頭躲閃,彎腰強對上她的視線,低笑一聲:「怎麼了小尼姑?跟貧道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