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丫鬟尋親事倒是不難,左右賈府的丫鬟各個既水靈又能耐,甭管是許給府里的管事還是鋪子裡的掌柜都沒有問題,就是說給好人家當管家太太也使得。
而這其中,紫鵑的親事早在數月之前便定下了,對方跟平兒的夫君一樣,都是賈璉的心腹手下,管的倒不是京里的鋪子,而是專門負責南來北往的交易。那人是良籍,不過他並不介意紫鵑奴籍的身份,反而希望藉此拉近同賈府的關係。畢竟,這年頭真正得到主子器重的只能是賣了身的奴才,偏生他因著做生意的緣故,不得不保持良籍,因而格外的看重這門親事。
豐兒也不難,這小丫頭片子打從好幾年前就一心惦記著要嫁出去,她倒是無所謂良籍或者奴籍,只說甭管怎麼樣,她都要回來繼續在王熙鳳跟前當管事嬤嬤,因此王熙鳳索性讓林之孝家的給她尋一門原就在賈府當差的管事。至於避諱這種事兒好辦得很,先發還了倆人的賣身契,等他們成了親再重新賣身便可。
還有便是小紅了。
「林之孝家的,你早些年也喚我一聲乾娘,我也是真心拿小紅當自家孩子看待的。如今,璉二爺答應了北靜郡王,等老太太出殯後,就讓巧哥兒去郡王府跟林妹妹小住一段時日。我記得當年也曾應承過你,不會讓小紅當巧哥兒的陪嫁丫鬟。正好,先讓紫鵑和豐兒嫁了,等她倆回來了,我再讓小紅也嫁了。早嫁早了事,也省的給耽擱了。」
又一日,王熙鳳喚來了林之孝家的,如此吩咐道。
林之孝雖不善言辭,倒也滿臉堆笑的討饒道:「奶奶素來仁義,難為您這般忙碌還惦記著丫鬟們的親事。這紫鵑和豐兒倒也罷了,原就年歲大了,可我家小紅倒是不著急。這當丫鬟的嘛,十*歲出門子都算早了,哪個不都是上了二十才允嫁的?」
「那是人家家裡頭,我這兒可不興這個。」王熙鳳想了想,又道,「不過小紅的事兒倒是確實不急,你先幫著給豐兒相看一個罷,記得回頭問問她的意思。唉,這小蹄子最是臉皮厚,別等下給她尋了個不合心意了,她鐵定哭鬧著不依。對了,還有鴛鴦。」
「鴛鴦那頭……奶奶打算怎麼辦?」見王熙鳳遲疑了,林之孝家的也面露為難。
鴛鴦這事兒確是有些麻煩,可最關鍵的問題還在於賈母臨終前竟是完全不曾留下話來。這若是擱在旁的人家裡,伺候過老太太的大丫鬟可是全府上下的大功臣,不說旁的,起碼老太太在臨終前也會賞賜些錢財錦帛作為嫁妝,再歸還了賣身契,讓子媳幫著尋一門好親事,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可惜,賈母甚麼都不曾留下。別說錢財了,就是連句話都不曾給鴛鴦。不過也是,估計在賈母心目中,連賈璉這個嫡長孫都算不得甚麼,就更不提鴛鴦這個賣了身的丫鬟了。
「嫁妝倒是無妨,大不了我予她一些。賣身契的話,但凡她樂意,我還她便是了。唯一麻煩的是,老太太臨終前可沒替她說話,既如此,這三年的孝期她算是守定了。可她原年歲就大了,又不是你家小紅,哪怕再捱三年也無妨。擱她身上……」王熙鳳嘆息一聲,不由的想起了前世鴛鴦的結局。
其實,但凡能選擇生路,哪個會願意去死?可前世,鴛鴦就是自縊身亡的。王熙鳳猜想,她之所以如此只怕一方面是想下去陪賈母,另一方面卻是她很清楚,榮國府的主子們都落得那般田地,只怕她這個丫鬟最終也只能淪落風塵。
「那我儘量幫著看看?其實罷,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左右咱們府上三年內是沒法子辦喜事的,倒不若讓我那口子留意一下有甚麼能耐的小廝,先把親事定下來,再慢慢教著,想來三年之後倒也能養出個管事來。」
王熙鳳眼前一亮,這倒是她先前所不曾想到的。的確,若是挑現成的管事、掌柜的,人家一來不會再等三年,二來只怕年歲合適的一早就娶親生子了。可若是換成小廝就不同了,王熙鳳思量著,賈璉身畔不就有幾個得用的嗎?若真能成,年歲略小一些也無妨,市井還有女大三抱金磚的說法呢。
將這話告訴了林之孝家的,倆人又商議了一陣子,最終拍板決定在明年先將紫鵑和豐兒發嫁了,等三年孝期之後,再將鴛鴦給嫁了。至於小紅的親事,王熙鳳是這般說的。
「先不著急,慢慢相看。左右年歲不大,我也想給她尋個好的,回頭給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
話是這麼說的,王熙鳳卻想起了前世之事。要知曉,前世的小紅可是跟了賈芸的,可問題是,今生賈芸又在哪兒?對於王熙鳳來說,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雖說她早先就知曉有賈芸此人,可真正接觸卻是在開始建造省親別院之時。然而,今生元春剛被封妃,兩房就鬧了分家。儘管最終省親別院還是造了起來,卻是同王熙鳳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了。
「林之孝家的……」王熙鳳遲疑了好一陣,才慢慢的開口道,「你可知曉寧榮二府被查封之後,那些原本的下人和依附的族人上哪兒去了?」
若是擱在前世,兩府皆是被抄家滅族了,牽連了很多人。可即便如此,也不曾牽連到賈芸那一房。而今生,寧榮二府的罪證遠不如前世那般多,判罰也比前世輕多了,想來賈氏族人應當都是好好的。
「回奶奶的話,那會兒當今開恩,只命人將西府的幾位主子緝拿了去,旁的下人們仍關在偏院裡。後來,一些做了孽的,類似賴大他們家,也被抓了進來,還有便是二太太的幾個陪房,都折了。旁的一些無甚緊要的,聽說要被發賣。不過,說是這般說的,因著前些日子太上皇沒了,很多事兒就被耽擱下來了。倒是我家那口子說,要是真當街發賣了,他還打算去買幾個回來,到底是原先府里的家生子,用慣了的。」
王熙鳳思量了一番,記得當初分家時,他們這一房雖帶走了絕大多數的家產,可下人卻並不曾帶走太多。畢竟,偌大的一個榮國府比他們更需要下人。再說了,王熙鳳還真不怎麼稀罕榮國府的家生子。
那是家生子嗎?那是一幫子祖宗!
也因此,賈府這頭僅僅帶走了原先就在東面舊院裡伺候的下人,以及王熙鳳的陪房陪嫁,並一些貼身伺候的。算起來,統共也就六七十人,其中有一半還都是在前院伺候的管事、小廝們。
「行罷,你記得讓林之孝挑幾個得用的,別好的壞的都往府里扒拉。尤其是原先二房的心腹,千萬別要。倒是若得了當街發賣的消息,記得往那頭遞個消息,若寶玉他們想要,就讓他們自個兒買去。」王熙鳳頓了頓,又道,「再幫我打聽一下賈家餘下的族人,可以的話,略幫襯一把,總歸都是血親。」
林之孝家的滿口子答應,又重複了一遍,見王熙鳳沒甚麼要吩咐了,這才告辭離開。待林之孝家的走了,豐兒跟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的掀了帘子走了進來。
王熙鳳瞪眼:「拿自個兒當賊呢?」
「嘻嘻,奶奶彆氣,我是來通風報訊的。」見自己被發現了,豐兒索性舔著臉湊到了王熙鳳跟前,笑道,「方才剛得的消息,是王家那頭遞過來的。」
「哦?」聽說是王家的事兒,王熙鳳總算是有了那麼點兒興致。
卻聽豐兒說書似的道出了原委。
說起來,這事兒還要從九月初三秋後問斬說起。王熙鳳記恨了兩輩子的王夫人倒是痛痛快快的死了,可她娘家的嬸娘周夫人卻沒了蹤影。一開始,賈璉還不曾告訴王熙鳳,倒不是刻意隱瞞,而是被西府那頭的事兒給打岔了,鬧到最後愣是給忘了。虧得賈璉先前還讓林之孝幫著打探一下,等小廝們來回消息時,賈璉總算想起了這事兒,也順道將這事兒的原委一併告訴了王熙鳳。可小廝們雖探聽到了一些事兒,卻僅僅粗略的知曉一些,譬如,周夫人在行刑的前一天被人弄出了刑部大牢,再譬如,其女王熙鸞也同她在一道兒。可再往細了,卻是純屬為難小廝們了。
而今個兒,總算是從王家那頭打聽到了具體的事宜。
「……說的是保寧侯府不知怎的開罪了南安郡王,外人猜測都是為了先前污衊王家家產被南安郡王所奪一事。可京城裡頭誰人不知南安郡王是最不好惹的?這不,先前太上皇沒了,他一時騰不出手來。這會兒空了,可不是往死了折騰嗎?」
「奶奶應當知曉先前王二姑娘被南安郡王搶走那事兒罷?我可是從王二姑娘的貼身丫鬟那兒得來的消息,說是去刑部大牢的路上,被人截胡了。哼,上回在南悅樓,我還猜她想勾咱們璉二爺的魂,結果一不留神卻賠上了自個兒,那位南安郡王可不是好惹的!」
「奶奶您別瞪我,這不快說到點子上了嗎?瞧瞧這事兒鬧的,如今南安郡王一口咬定王二姑娘故意勾他,偏生南安郡王妃還是個人人都知曉的潑婦。偏生,郡王妃地位超然,她也不好去尋王二姑娘的麻煩,愣是尋上了保寧侯夫人,哈哈哈哈哈……」
王熙鳳聽得一頭冷汗。
其實,總結起來倒是並不複雜,甭管原因如何,總之就是保寧侯府和王家同時招惹上了惹不起的人。這原先還道寶玉是混世魔王呢,可跟南安郡王比起來,寶玉簡直就是個天真善良的好孩子。且不算南安郡王早些年惹的禍事,單說這事兒,就鬧的保寧侯府顏面盡失,王熙鸞也算是徹底毀了。至於他為何還要將周夫人弄出來,純粹就是為了給王熙鸞再添一個罪名。
周夫人死了,儘管她逃過了秋後處斬的命運,卻最終被自己的親生女兒給氣死了。說是氣死的也許並不準確,事實上周夫人是在聽說了王熙鸞的那些「豐功偉績」後,被活生生的愁死的。
為了家產弄死了原就時日無多的王仁,且在王仁死後兩天就將其下葬;跟保寧侯府的遠房親戚私通爬牆,並被休棄而非自請下堂;在京城鬧市里勾|引南安郡王,還惹來了南岸郡王妃瘋狂的報復;甚至還在周夫人毫不知情的情況,成功的氣死了王子騰……
也許,對於周夫人而言,還不如被秋後處斬呢,至少她甚麼都不知曉。
「對了,還有一個事兒我差點兒忘了說了。」忽的,豐兒大力的一拍腦門,忙道,「說起來那保寧侯府也真是慘,若光是丟人現眼也就罷了,左右等過上個三五年的,再多的流言也都散了。可奶奶您知道嗎?據說,已經有人給當今上摺子了,說是保寧侯嫡長子不堪甚麼甚麼的,就是說不讓立他為世子!」
不立嫡長子為世子?
王熙鳳沉默了。儘管保寧侯並不僅僅只有一個兒子,可他確是只有一個嫡子。倘若嫡子不能為世子,那只能選擇庶子?可王熙鳳依稀記得,前世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兒。倒不是保寧侯府,而是另一個王府。具體的細節王熙鳳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個王府因著沒有嫡子,欲立庶子為世子,結果被當今駁回。後又改為從族中過繼嫡子,結果仍以嗣子不得襲爵為由收回了爵位。
等等,難道說,南安郡王根本就不是因著私人恩怨跟保寧侯府死磕?若是如此,這一切的源頭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