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王熙鸞面帶陰毒的冷笑,身後的官差倒是皆面色平靜的看著前廳里的諸人。し
前廳里,各人的神情都不同,王氏宗族的宗老們僅僅是詫異莫名,半大的少年郎們則是滿臉好奇,而賈璉和王熙鳳在對視一眼後,一致選擇了袖手旁觀。至於薛家三人則皆不由的面露驚悚之色,尤其是薛家太太,當即便不由的脫口而出:「鸞哥兒你在渾說甚麼?甚麼金陵馮淵一案,我家蟠哥兒沒殺……啊!」
「母親!!」
薛家太太的話音剛落,一旁的薛寶釵便狠狠的掐到了她的胳膊上。那一下可真是夠狠的,若非如今早已入秋,薛家太太穿著也挺厚實的,只怕都能掐出血來。不過也難怪薛寶釵會惱怒成那般,實在是這事兒太要緊了。
「我、我說甚麼了?沒有,全然沒有的事兒。」薛家太太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方才她只是被王熙鸞那氣勢給嚇到了,才會未經思量便脫口而出。如今,被薛寶釵狠狠一掐後,她倒是恢復了神智,旋即極是後怕的拍著胸口,連胳膊上的痛楚都被拋到了腦後。
可惜,這並沒有甚麼作用。
「小姑母您可真愛說笑,若沒有真憑實據,您以為我會告官嗎?」王熙鸞冷笑連連,「不怕同您說實話,為了證明薛家哥兒確有殺人,我不惜賠上了我爹的名聲。對,他殺了人,還讓我爹幫忙將此事給掩了去。儘管那些書信沒了,可這事兒太容易查了,只消前往金陵,略一查問便知事情原委。」
薛家太太的面色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一旁的薛寶釵也面色慘白,倒是薛蟠仍像是沒事人一般,只大喇喇的道:「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陳穀子爛芝麻的,如今還提那些作甚?」
沒人回答薛蟠的話,更準確的說,沒人會將薛蟠放在眼裡。
王熙鸞只拿眼瞧著薛家太太,見她終於受不住要跪倒在地時,才將身子略往旁邊側了側,冷笑一聲:「小姑媽您可別折煞了我,我可受不了您的大禮。」
「鸞哥兒你……」薛家太太與其說是跪倒在地,不如說是軟癱在地上更為準確一些。一旁的薛寶釵倒是想要扶起她,卻沒能成功,只好無奈的站在邊上急得一腦門子的汗。
「將犯人薛蟠拿下!」
不等薛家這邊想出對策來,原立於廊下的官差們卻是等不及了。打頭的一聲令下,薛蟠便立刻被人拿下,旋即便上了手鍊腳銬,不由分說的就將人拖走。
「我的兒啊!」薛家太太終於受不住了,伏倒在地痛哭失聲。也許薛蟠並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可她卻是再清楚不過的。有些事兒,擱在素日裡真的不算甚麼,可如今四大家族敗了其三,僅剩下的史家早在幾年前便已離了京城。況且,就算史家歸來又如何?別忘了,薛家同史家原就結了死仇,史家又不是寶玉那記吃不記打的慫貨,人家才不會幫襯薛家。
「母親,母親。」薛寶釵眼見著長兄被帶走,饒是她自認為極有主意,這會兒也徹底慌了手腳,只得摟著薛家太太抱頭痛哭。
一時間,前廳這頭沉默的沉默,大哭的大哭,倒是比先前熱鬧太多了。
不過,官差們倒是帶著薛蟠離開了,可王熙鸞卻並未一同而去。也是,她是那通風報信之人,且提供了所有她知曉的消息。然除此之外,她本身同薛蟠殺人一案並無任何關係。因此,她無需跟隨前往京都衙門,當然前提是衙門那邊願意賣她一個面子。
……王熙鸞的面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薛蟠殺人罪名確立,薛家嫡系便沒了嫡子。如此一來,甭管是從宗族中過繼一個嗣子,還是讓薛寶釵招贅立女戶,薛家這頭皆要奉上不菲的錢財歸予國庫。
賈璉和王熙鳳面面相覷,再一次的感受到了當今的狠戾。不過,轉念一想,其實當今再怎麼狠戾都依然是按著律法做事的。試想想,若是薛蟠並無殺人的罪行,當今也不能硬給他按上一個。
「鳳哥兒!鳳哥兒你救救你弟弟罷,我求求你救救他罷!他是薛家唯一的根啊!若是他沒了……天啊!我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我家老爺呢!」薛家太太哭起來全然沒有梨花帶雨般的美感,她只是單純的痛哭流涕,字面上的意思。
王熙鳳倒不至於因此嫌惡薛家太太,可說實話,她是絕對不會插手此事的。倘若沒有先前的覺悟,王熙鳳或許還會看在錢財的份上,伸手拉拔一把。可惜呀,縱是再給她一百個一千個膽子,她也不敢跟當今對上。
……這已經跟膽子沒甚麼關係了,這純粹是腦子的問題。
「鳳哥兒,我有錢,我薛家有的是錢!你要錢是不是?不管是金票銀票,還是頭面首飾。對了,還有鋪子、宅子、莊子、田產等等,你要甚麼我就給你甚麼。我、我許諾給你薛家一半的家產!!」
眼見王熙鳳並不曾接話,薛家太太真的是甚麼都顧不上了。在她看來,王熙鳳縱然有天大的缺點,可至少有一點好處,人家拿了錢准辦事兒!哪怕,薛家太太明知曉保下薛蟠的希望並不大,她總歸也要試一試。
拿薛家一半的家產來換薛蟠的命,在薛家太太看來,太值得了。
「寶妹妹尚未出嫁,就算沒了薛蟠,依著律法她也能繼承四分之三的家產。薛家太太,您算岔了罷?」然而,王熙鳳顯然並不曾掌握跟薛家太太心有靈犀的技能,一個沒忍住就不由的說了大實話。
「噗!」同樣沒忍住的還有賈璉這個不著調的傢伙,好在他多少還是掩飾了一下,輕咳幾聲後道,「最近早晚略有些冷意,我可能是著涼了。」
王熙鳳無語的瞥了賈璉一眼,愣是沒尋到接話的點,索性權當沒聽到這話,仍向薛家太太道:「薛蟠之事,我真的無能為力。其實,我到如今也不知曉到底發生了何事。方才,鸞哥兒說了金陵,可是在金陵犯了事兒?」
薛家太太初時一愣,旋即卻是面色大變。其實薛家太太本人並不算蠢笨,方才也只是因為事發突然外加關心則亂的緣故,這才導致她語無倫次。這會兒,她略有些靜下心來了,再聽得王熙鳳這話,如今能不心驚?
這話的意思分明就是撇清關係!!
「鳳哥兒,鳳哥兒你怎麼能……」撇清關係呢?薛家太太並不曾把話說完,因著才說了一半她就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
也許,王熙鳳撇清關係是不妥,問題是如今沒人能夠證明她是知曉此事的。當初,薛蟠剛出事時,薛家太太急忙忙的往榮國府去了信,可她的信是寫給王夫人的,並非王熙鳳。至於王夫人有無將信給王熙鳳,又或者是否告知過,她皆一無所知。況且,就算告知了又如何?無憑無據的,王熙鳳只消一口咬定她甚麼都不知曉,薛家這頭還能如何?說白了,這事兒是通過王夫人再轉手賈政,又送到了王子騰手上再處理妥當的。從頭至尾,跟王熙鳳都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嗯?」王熙鳳認真的看著薛家太太,似乎在耐心的等待她接下來的話。可惜,薛家太太再不曾開口,只借著薛寶釵的手,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事到如今,指望旁人是斷然沒有效果的,薛家太太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就再沒有必要在一幫子小輩們面前丟人現眼了。
「寶釵,咱們家去。」
富庶如薛家,儘管在榮國府被查封之時,丟了好些個家具器皿,也為著脫身費了不少錢物。可總的來說,薛家的家產並沒有太大的損失,至少鋪子、莊子等物都仍在。自然,也不會缺了宅子。
「哼,早就該走了。若這般想歸家,一早舍了夫家歸宗呢!左右小姑母您早些年便守了寡,縱是歸宗也是名正言順的。」見薛家母女二人要走,原立在廊下的王熙鸞忽的朗聲嘲諷道。
還真別說,撇開她那惹人嫌惡的嘴臉,單說她這話還是頗有些道理的。
「呸!」薛家太太在經過王熙鸞跟前時,忽的啐了她一口,驚得王熙鸞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險些因著站立不穩而跌倒。待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王熙鸞看起來也是羞憤欲絕,一手拿帕子胡亂的抹著臉,一手則下意識的捂著心口,顯然是老毛病又犯了。
一旁的薛寶釵也看了過來,咬著牙根兒冷哼道:「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不單紅杏出牆落了個被休棄的下場,還氣死了親爹娘。也就是你了,但凡換個人都沒臉再活下去了。倒是正正好應了那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就你這樣兒,只怕能活個千年萬年的,好似那王!」
「你你你……」
「也別你來你去的,奉勸一句,凡事莫做絕,省得連身後事兒都沒人操辦!」薛寶釵撂下最後一句話,便攙扶著薛家太太快步離開了王家前院,渾然不顧王熙鸞那副快被氣死的模樣。
待薛家母女二人離開後,王熙鸞又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堪堪恢復了點兒氣力,轉身看向前廳諸人,冷笑道:「不是說要確立嗣子嗎?倒是趕緊的呢!不知曉早死早超生嗎?還有你,鳳丫頭,這兒又有你甚麼事兒?難不成這位璉二爺終於睜大了眼睛,打算把你休棄了?」
王熙鳳轉了轉眼珠子,當下便明白恐怕王熙鸞尚且不知自己歸宗女的身份即將被抹去的事實,登時笑道:「好好,鸞哥兒你說甚麼都是好的,我這就走,走走。」
說罷,王熙鳳也學那薛寶釵的樣兒,強行拽走賈璉,等走出了前廳到了院中時,王熙鳳才像是忽的醒悟了一般,回頭道:「說起來,鸞哥兒你是該喚我鳳丫頭,不對,索性你下回還是喚我妹妹罷。都說我比你大了兩歲,可如今瞧著……才幾日不見,你竟是一下比我大了十歲二十歲不止呢!乾脆,咱倆也別以姐妹相稱了,只怕再過幾日,我就該喚你姑奶奶了!姑奶奶您慢走,不用送了。」
「王熙鳳!!」
可惜,王熙鳳的腿腳很快,再說她原就已經走到了院子裡靠影壁處,當下疾走幾步後,便同賈璉一道兒消失在了影壁前頭,徹底沒了蹤影。
「混賬東西!混賬!氣死我了,我我我……」王熙鸞的病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若是換個好性子的人,整日裡靜養著,這病倒也不至於威脅到性命。可惜王熙鸞那脾氣呀,怎麼說呢?王熙鳳已經是個爆炭性子了,她比王熙鳳更火爆一百倍。擱在年幼那會兒,每每她想要甚麼而父母不給的話,她就閉著眼睛痛哭,一直將自己哭到暈厥過去為止。久而久之,身為父母的王子騰和周夫人便索性不去跟她爭辯,可這個性子也帶到了她長大成人。
連著失了雙親,又遭逢各種意外,今個兒還被薛寶釵和王熙鳳聯手氣了個半死,王熙鸞終於沒能撐住,仰面暈厥倒地。
王氏宗族的宗老們皆面露異色,按說,他們應當施以援手,可王熙鸞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令人所不齒。撇開今個兒的事情不提,單就說她紅杏出牆的事兒……
真的很抱歉,王氏宗族的宗老們都是年過古稀的老人家,這種人絕大部分都是極為古板迂腐的,自然也就無法理解王熙鸞的作為。幾人商議了片刻,索性帶著幾個孩子匆匆離去。至於暈厥倒地的王熙鸞,想來一會兒就會被下人們發覺的,不礙事兒,一點兒也不礙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我是萌萌噠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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