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賈赦書房,走出東院的黑油大門,一直到走進了自己的院子裡,王熙鳳才終於有了一種久違的輕鬆。
自打重生歸來之後,她雖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可心底里卻始終壓著一塊大石頭。榮國府只怕終究逃不過抄家滅族的那一日,她卻想帶著夫君兒女乃至那些她想救之人,一齊全身而退。偏生,以她的能耐,根本做不到十全十美。而如今,難題終是拋給了賈赦,她也總算是可以睡一個安穩的好覺了。
話雖如此,可王熙鳳也不至於心大到真的拋開一切去睡大覺。也許賈赦真能在這般刺激之下,將大房平安的脫離榮國府,可在那之後呢?
身在榮國府時,也許會有諸多的不便,也許前程一片灰暗,甚至也許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人暗害,可有一個好處,卻是連王熙鳳都不能否定的。
省錢。
每日的吃喝嚼用,每月的月例銀子,每季的應季衣裳,日常的房屋維護、人情往來,還有逢年過節的各色賞賜,以及下人們的何種花費,俱是從公中出的。可別小看了這一筆筆支出,也許單著來看,每一筆都很少,可合在一起卻真心不是一個小數目。王熙鳳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單是她這個小院,兩大兩小四個主子,並四個大丫鬟、兩個奶嬤嬤,以及十來個小丫鬟,一年下來至少也要花用五百兩銀子。
估摸著,東院那頭的花費只多不少。賈赦、邢夫人加上兩個姑娘,還有個琮兒,下人的數目比她這個院子還多一些,因著院子更大還有個小園子,維護的費用更多,算一起,只怕要上千兩的銀子。
不過,若是大房真的搬出去了,倒是無需花費這許多錢。
王熙鳳喚了紫鵑擺上紙筆,一個人待在內室暖炕上,開始算起來賬目。
自家人過日子無需那般多的排場,下人也定要精簡至少一多半。到時候,在京里買一個帶園子的套三四合院,倒也住得開。前頭讓爺們辦事兒用,正院予賈赦,只當是如今的東院便是。後頭的套院自然是讓她的地盤,再一個不大不小的園子,可以讓巧姐和榮哥兒閒時撒歡。
宅子的問題既好處理又不好處理,按說,只要有錢,想要買到合適的宅子也不算難。可有時候,還真不是拿著錢就能買到合心意的宅子,尤其王熙鳳先前偷著置辦的都是那種二進的小宅子,只適合她這個小家使用。
因而,如今的頭等大事,就是命人相看一座合適地段合適大小的好宅子。
而除了宅子之外,例如可靠的家丁護院,也是很要緊的。她這頭,丫鬟婆子倒是不少,可小廝本就沒幾個,多半還都被賈璉帶走了。東院那頭,下人倒是比她這兒多,可若是真的搬出去了,貼身伺候的下人可以精減許多,可外頭的護院卻反而要增加不少。
還有重新建立公中賬房、庫房,以及大廚房、針線房、漿洗處、灑掃等等。要知道,無論是王熙鳳這個院子,還有東院那頭,看似五臟俱全,然實則卻仍是處處依賴著榮國府。一旦離開,甚麼事兒都得重頭開始。
索性,即便將一切都推翻重新來過,王熙鳳也是樂在其中。
忙碌了小半天工夫,王熙鳳總算是理出了一個頭緒來。遂將豐兒喚到跟前,拿了一封銀子予她,吩咐道:「如今也沒甚麼要忙活的,你就出去瞧瞧你外頭的親戚,再繞道兒往平兒那頭去一趟,拿這封銀子予她,就說讓她幫我相看個宅子。」
當下,王熙鳳將自己對宅子的要求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這所謂的外出訪親自是藉口,豐兒心知王熙鳳特地讓自己往外跑一趟必是要緊的事兒,因而只用心聽著記著,待王熙鳳說完之後,她又複述了一遍,見沒甚遺漏的,這才拿著銀子準備明個兒一早就出門。
打發走了豐兒,王熙鳳又將紫鵑喚到跟前,卻是讓紫鵑將先前各家送來的禮單盡數拿來,並榮國府連日來的流水賬目,仔細查看了哪處有遺漏,哪處記得不是很分明,一副鐵了心要在臨走前狠撈一筆的模樣。
不過,臨近年關,榮國府上下的事情也真是繁雜,王熙鳳縱是有心撈錢,也不得不分出心力來管家理事。
正當王熙鳳忙得連軸轉時,邢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往她這兒來,為的是捎帶一句話。
『將榮國府各處有出產的莊子、能賺錢的鋪子,按著收成、收益好壞列個單子,只要京里的。』
初聽這話時,王熙鳳愣是半響沒能回過神來。不是她看不起邢夫人,實在是以邢夫人的能耐……她就算寫了,能看懂?不過,很快王熙鳳就回過神來,雖說來傳話的是邢夫人跟前的丫鬟,可未必這話就真的是邢夫人吩咐的。當下,王熙鳳滿口子應承下來,熬了兩天一夜,這才將榮國府所有在京里的產業,按著價值和收益,詳詳細細的列出了一長串單子。又命紫鵑帶上幾樣補品,以探病為由,送到了東院那頭。
王熙鳳以為,賈赦管她要莊子、鋪子的明細目錄,只是為了查證這些年來各處的收益,還道看不出賈赦還挺謹慎的,哪怕她先前說的那般言之鑿鑿,也不曾全盤相信。對此,王熙鳳倒沒有感到絲毫懊惱,反而愈發放心了。有戒心不要緊,至少賈赦看著比賈璉靠譜多了。
然而,王熙鳳卻錯估了一件事兒。她以為,賈赦會跟她一樣,目標是帶著大房所有人全身而退,可事實上,賈赦要做的卻不單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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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院書房裡,賈赦看著剛送過來的賬目和補品,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道:「把補品給邢氏送過去。還有,告訴邢氏,我限她五天之內好起來,另外再多給她一天時間,將房裡那些鶯鶯燕燕,盡數發賣乾淨了。」
邢夫人自打前些天先被王熙鳳驚出一身冷汗,又被賈赦連恐嚇帶威脅的鬧過之後,當天夜裡就病倒了。賈赦因忙著各色事務,實在是懶得管她,可旋即又想到若事兒真的辦妥了,接下來樣樣事情都需要人操辦。偏生,賈赦手底下能用的人並不多,且關於後院的事兒,也不能讓心腹管事去做。王熙鳳倒是能耐,可到底她跟前倆孩子年歲都小,且先前是賈母看重王熙鳳,這才讓她管家理事,可在賈赦看來,甭管邢夫人有多無用,按理說這管家的事兒,還是應該由邢夫人來做的。
因而,才有了賈赦如今這番話。至於發賣屋裡的通房,則完全是因為接下來事情太多了,賈赦覺得,索性盡數發賣了,省得一堆人擠在那兒麻煩,等各色事情都妥當了,到時候再買也使得。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邢夫人耳中,雖說限定五日之內大好,聽著就有些不靠譜,可邢夫人卻沒敢質疑,當天就又喚了大夫進來,開了新的藥方子,吃了兩劑,又狠狠的在屋裡發了一通汗。只兩日工夫,邢夫人就大好了,又費了一日工夫,將人牙子喚到東院裡,乾脆利索的將賈赦屋裡所有的姬妾盡數發賣了個乾淨。
東院裡這般大的動靜,榮國府那頭自然得到了消息。賈母先是喚了王熙鳳過來問話,見她一問三不知,又聽說邢夫人病癒了,索性將邢夫人喚到跟前,細細詢問。
邢夫人自然不能跟王熙鳳那般一問三不知,不過這事兒因著是賈赦吩咐她做的,哪怕真正動手發賣的人是她,她也有底氣講述。
「老太太,是大老爺他膩味了那些個通房丫鬟,又眼瞅著要過年了,索性都發賣了,等過完年買新的便是。」
這個理由相當得牽強,可問題是,邢夫人說的那般理直氣壯,賈母也很是無可奈何。隱隱約約的,賈母總覺得最近府上的氣氛有些奇怪,邢夫人在東院裡忽的大發雌威,只能算是其中一件怪事兒。可說到底,那也只是件小事兒,賈赦本人不曾反對,賈母最多也就勸兩句要寬容不能善妒,旁的也就沒法子了。
可等邢夫人離開後,賈母卻越想越覺得古怪,總感覺即將有大事發生一般。思來想去,賈母忍不住向鴛鴦道:「鴛鴦,最近咱們府上可太平?」
「會老太太的話,咱們府上一切安好,只等璉二爺和林姑娘回來,好一齊過個團圓年。」
秦可卿出殯之前,賈璉跟前的小廝昭兒就曾回來過一趟。只說林如海沒了,又說賈璉帶著林黛玉往林家祖籍蘇州送喪去了,道是年底就能回來。這如今都十一月底了,想來用不了幾日,賈璉就該帶著林黛玉回京里來了。
「嗯,回來就好。」賈母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旋即像是想起了甚麼一般,又問道,「最近可聽說赦兒那頭有事兒?」
鴛鴦搖了搖頭,道:「除了大太太發賣丫鬟外,並不曾有旁的事兒。」
「不曾……唉,早知曉就不跟赦兒說那事兒了,沒的替我出氣,反倒是讓我提心弔膽的。赦兒那孩子,打小就被我那婆婆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小時候就一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樣子,等長大了,我以為他會懂事點兒,結果卻愈發的變本加厲。如今都年過半百的人了,我還老是擔心他會幹出甚麼錯事兒來。」
這話,鴛鴦卻是沒法接了。
賈母一生只得兩兒一女,女兒早逝,倆兒子卻是個頂個的不省事。賈赦就無需多說了,賈母只要一想起那晚的事兒,就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被氣糊塗了,竟是打算找賈赦幫她出氣。結果,氣是沒出,反被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虧得之後沒出甚麼事兒,要不然賈母鐵定會懊悔得恨不得掐死自己。至於賈政,原看著是好,可如今卻一心為自己的前程奔波,明知道王夫人對她不恭敬,也只充耳不聞,讓賈母不止一次的感到心寒無比。
「罷了罷了,這都是命呢!」
眼瞅著天色也不算早了,賈母索性喚了洗漱,打算早早的歇下。至於晚間的請安,免了也罷。可沒等鴛鴦吩咐下去,外頭就有小丫鬟匆匆進來,道:「大老爺來了。」
鴛鴦微微一愣,旋即立刻告知了賈母。賈母雖原打算早點兒歇下,卻也不是真的疲憊,聽了這話,唯恐賈赦又作么,忙將人喚了進來。
「兒子給母親請安,不知母親可曾用了晚膳?」
「用了。」賈母見他仿佛並不知曉邢夫人剛離開不久的事兒,便問道,「你打哪兒來?」
「剛從外頭回來,因惦記著母親,這才忙忙往這兒來。」賈赦答道。
「可有事兒?」
自然是有事兒的,又或者說,賈赦這是典型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一旦主動登門拜訪,可不僅僅一句有事兒就能帶過去的,而是他準備放大招了。卻見賈赦站直了身形,又往鴛鴦處瞧了一眼。鴛鴦見狀,忙看向賈母,旋即躬身退了出去。
鴛鴦一走,這內室里就只剩下了賈母和賈赦母子倆,賈母道:「赦兒,你有事兒便說罷,咱們母子之間沒甚麼不能說的。先坐罷。」
「母親您說的極是。」賈赦勉強笑了笑,又依著賈母的意思,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道,「兒子今個兒特地過來,除了給母親請安外,還有一事兒不明,還望母親您能替兒子解惑。」
「何事?」
「咱們府上從祖父開始,到如今已逾百年。這百年間,府上各色大事兒小事兒也經歷了不少。就拿當年在姑蘇揚州的事兒來說,我記得那會兒咱們家還曾有幸接駕過。」
賈母原因為賈赦特地過來尋她,是真的有要緊事兒,及至聽了這話,卻反被弄得一頭霧水,半響都沒能想明白。因而,賈母只是略點了點頭,證實確有此事。
「那會兒,我年歲還小,很多事兒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卻猶記得一點,那會兒咱們家為了接駕,那銀子就跟流水似的,不停的往外花。估摸著,少說也有上百萬兩罷?」賈赦撫著他那山羊鬍子,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其實,到了這會兒,賈母已經隱約猜到了賈赦這是來者不善,只是賈赦尚未將話挑明,且一時半會兒的,賈母也實在是猜不透賈赦心裡的想法,故而索性拉下臉來,問道:「赦兒,你到底想說甚麼?接駕那事兒,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還提那做什麼?」心下卻道,莫不是賈赦聽到了外頭的風聲,卻不打算修改省親別院?若真這般,她這個老婆子指不定要好生勸一勸。雖說元春是二房的姑娘,可省親一事,卻是整個榮國府的榮耀,萬萬馬虎不得。
「母親,兒子只是想提醒您,咱們家還欠著戶部一百萬兩白銀呢。」
「甚、甚麼?!」賈母險些從坐著的暖炕上跳起來,當下便將方才腦海里的所思所想拋到了腦後,只一疊聲的問道,「赦兒你胡說甚麼?我們家何時欠……」
「母親可是想起來了?」見賈母說著說著,便主動住了嘴,賈赦便知曉賈母這是醒悟過來了。其實,榮國府欠銀一事,真不是甚麼秘密,只是因著年代實在是太過於久遠了,且那會兒,又是太上皇特批,且還是用於接駕的。因而,只怕連已故去的榮國公賈代善都不曾意識到,這個欠銀是要兒孫們來還的。
賈母原並不曾意識到,這會兒聽了賈赦所說,卻在心裡狠狠的打了個突,道:「這欠銀是有名目的,太上皇最是聖明,如何會讓咱們家來還這筆銀子?這明明就是……」是太上皇用的,可如今這天下卻是屬於當今的了。
慢慢的,賈母也逐漸明白過來了,只是面色卻是愈發難看了。
這裡頭的道理真的很簡單。就拿榮國府來說,譬如賈代善有一個好友,跟榮國府借了大筆的銀錢,既說了不用付利錢又說了甚麼時候湊手甚麼時候還。可今個兒,賈代善沒了,輪到賈赦當家做主了。倘若賈赦一口咬定,逼著那人立刻拿出錢財將欠銀給了結了,卻是既占著理又占了道義。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若能將利錢免了,外頭的人還道這債主寬厚仁慈呢。至於那些銀錢究竟是用在了何處,時隔多年,如何還能說得清楚?
「母親,您是如何看待此事的?」見賈母遲遲不曾開口,賈赦逼問道。
「欠銀一事確有其事,可那到底是陳年舊事了。既然太上皇多年不曾追討,當今應該也不會討要罷?」賈母拿眼看向賈赦,面上俱是踟躕之色,語氣里也是滿滿的不確定,「赦兒,你是何意?」
「兒子只想同母親說,欠銀一事兒絕對是有的,還銀也是鐵板釘釘的,只不過究竟何時還,如何還,尚未有定論罷了。」為了確定王熙鳳不是在誆自己,賈赦特地輾轉託人去戶部查問了一下。當然,他還沒有傻到直接提榮國府,而是轉著彎兒的說了四大家族並江南甄家。所幸這事兒原就不是甚麼隱秘,如今沒甚麼知曉,只能說事情太久了,待一翻檔案,就甚麼都清楚了。
榮國公賈代善,欠銀一百萬兩。
聽到這話時,賈赦險些沒直接背過氣去。唯一慶幸的是,江南甄家欠銀一百八十萬兩。至於其他三家,王家和史家也有欠銀,唯獨薛家賬目上是清清白白的。
可就是這般,賈赦心裡也沒有好受多少。試想想,若欠銀的只有榮國府,那到時候還能跟其他幾家勻些銀子來。結果,難兄難弟們都欠了一屁股的債,唯一不欠銀的薛家,又被王夫人盯上了,賈赦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在薛家口袋裡撈錢的美夢。
「赦兒,你到底是何意?」到了這會兒,賈母若猜不透賈赦的想法,她算是白活了這把年歲,當下冷著臉道,「你可是又想要銀錢了?這回,竟是盯上公中了不成?你要明白,這榮國府遲早有一天是你的,何苦這會兒就死盯著家業不放?」
賈赦笑了一聲,卻半響才開口道:「母親,咱們先不提欠銀一事,左右戶部也沒催討,咱們家也無需上趕著湊上去還錢。倒是還有其他的事兒,兒子想同母親好生說道說道。」
這一次,賈赦沒等賈母再度開口,便將這幾日來查到消息,竹筒倒豆一般的,盡數說了出來。
說起來也多虧了王熙鳳的提醒,要不然賈赦也不會留心到榮國府早已成了一個空殼子。事實上,榮國府的進項還是挺多的,不說金陵的祖產,單說這京裡頭,莊子、鋪子就有不少,每年的進項至少都在一萬兩往上。可惜,等賈赦仔細一查,卻愕然的發現,就算進項再多,榮國府也無半分結餘。
管春秋兩季租子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管京里舖子收益的則是賈母的陪房賴大。這兩項本該是最大且最穩定的進項,可前者每每入賬的收成都要比京里同等莊子少了不止兩三成,後者則更厲害,往往是四五個旺鋪子都不如賈赦自個兒手頭一個體己鋪子的收益。
這裡頭要是沒問題,賈赦都敢把自己的頭擰下來!
除此之外,府中的人情往來也很有問題。當然,王夫人的手段是好的,歷年來送往各府的節禮、年禮也都是挑不出錯來。這裡的有問題指的是,往來。
所謂人情往來,那當然是有「往」也有「來」。來而不往非禮也,除非是給予上峰的,不然對方鐵定也會還一份相差無幾的禮。至於祝壽、賀喜之類的,別人家有,他們榮國府也有,哪怕其中有著細微的差異,總的來說,也應當是平的。
然而,真實的情況卻是,但凡送予別人家的禮,皆是從公中庫房出的。然而對方的回禮,卻皆被二房從中截了去。
理由簡直五花八門,讓人瞠目結舌。
譬如王家,那是王夫人的娘家,所以年禮盡歸於王夫人。李祭酒家,是李紈的娘家,可李紈尚不曾當家年歲又小,所以年禮仍是歸於王夫人保管。還有史家,因著賈母年歲已高諸事不理,因而還是由王夫人收著。至於像賈政的同窗、同僚、好友、門人等等,總之出去的,都是從公中走,回來的皆進了二房的兜里。
這還不算,賈赦也是細查之後才愕然發現,原來府上年年都有給賈政的上峰送上重禮。當然,仍是從公中出的。再如賈政每年採買各色古籍孤本名硯名墨,乃至養門人等等花費……
他娘的全是走的是公中!!!
賈赦覺得,他如今能全須全尾的站在賈母跟前,好聲好氣的跟她掰扯,已經證明自己有多麼好的涵養了。天曉得,他剛知道這些細則之後,只恨不得立刻衝到榮禧堂里,一把掐死他那混賬弟弟!
甚麼兄友弟恭,他弟弟都混賬成那個樣子了,還活在世上幹嘛?!
「……母親,您意下如何?」
強忍著森然的殺意,賈赦將他這些日子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訴了賈母。不僅不曾有絲毫隱瞞,還添油加醋了一番。當然,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實在是一想起那些原本應當屬於他的錢,結果全被賈政那個混賬弟弟花在那些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之後,他忍不住!
「我意下如何?赦兒,你到底在說甚麼?咱們可是一家子,父母在不分家,而只要不分家,走的當然是公中的賬目。你是長兄,自然要疼惜弟弟。」賈母被賈赦的一席話弄得半響都回不過神來。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實在是因為賈代善並無親兄弟,賈母倒是管了幾十年的家,卻從未有過這般切身體會的經驗。在她看來,兩個都是兒子,給誰花不是花呢?何苦分辨得那般清楚明白?
呵呵,給兒子們花當然沒關係,可給混賬弟弟花……
賈赦表示,他的心都快碎成粉末了。結果,他的親娘非但一點兒也不理解他,反而覺得他無理取鬧,不顧惜兄弟情分?這一刻,賈赦簡直不知道是該嚎啕大哭還是該放聲大笑。托他那兒媳婦兒的福,他活了大半輩子,到今個兒總算是明白了他在賈母心中的份量。
「母親,旁的我也就不多說了,分家罷。」
「你說甚麼?你個不孝子,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怎麼敢說?我還沒死呢,你竟敢叫囂著分家?就只因為你弟弟一家花用了公中的錢財?你你你……」賈母氣得渾身直顫,險些就要坐不住了。
「母親,您也先別生氣,至少也要聽我把話說完。」賈赦一臉的嘲諷,冷笑道,「是分家,卻不是讓二弟走,而是我走!」
賈母不顫了,卻仿佛活見鬼一般的直勾勾盯著賈赦看,滿面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愣是半響都沒尋到話頭。
一時間,賈赦只掛著一臉的嘲諷,賈母則是眼神發直的坐在暖炕上,屋內一片寂靜。
過了好半天,最終還是賈母耐不住了,帶著滿腔的不確定,賈母開口問道:「赦兒,你方才說的是……你走?」旋即,賈母面色一沉,怒喝道,「你這是又在說甚麼混賬話?自古以來,襲爵的繼承家業的,歷來都是長房嫡長子。就算我素日裡更為疼寵政兒,可疼愛幼子是父母的天性,這繼承家業的人,至始至終都是你啊!」
「是啊,繼承家業的人,至始至終都是我。」賈赦冷冷的看著賈母,眼底里非但沒有絲毫感情,更是透露出一股子冰冷刺骨的寒意,「兒子敢問母親,將來母親的嫁妝和多年的體己歸誰?」
「放肆!哪裡有當兒子的成天惦記著為娘的嫁妝、體己?」賈母大怒,可惜,賈赦比她還要憤怒。
「對,沒有哪個當兒子會這麼幹。可試問,又有哪個當娘的會這般狠心?祖上的欠銀就算一時不討要,遲早有一天也會來討的。到時候,就算不是我還,那也是我的兒子、孫子們來還。府上的祖產,敗的敗貪的貪,一年的進項竟還不夠咱們一府人的吃喝嚼用。公中的庫房裡,全堆積著不值錢的破銅爛鐵,賬目里更全都是虧空。」賈赦越說越憤怒,雙目都開始變得赤紅,恨恨的道,「說句難聽點兒的,到時候母親您兩腿一蹬,倒是舒舒服服的上天去了。我呢?空有一等將軍的爵位,外加一個空殼子的榮國府,並一堆的虧空,和欠著戶部的一百萬兩白銀!我找誰說理去?找誰!!」
「你你你……」賈母全然不曾想到賈赦連兩腿一蹬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一瞬間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胸口也不住的發悶,好懸沒直接背過氣去。
「母親,我不想跟你吵,也不想再理論您是否偏心的問題。就一句話,這個家,您到底分不分?給我一句準話。」
「你想怎樣。」賈母一手撐著暖炕,一手捂著胸口,卻仍掙扎的將話說了出來。
賈赦冷笑一聲,道:「榮國府歸我二弟,甚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母親您,也盡數都歸他。可咱們府上的田產、莊子、鋪子,甭管是賺的還是虧的,我一概都要九成。」
見賈母瞪圓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賈赦又添了一句:「母親您也別忙著拒絕,更別同我提那甚麼兄友弟恭。我這人蠢,也沒讀過多少書,左右就一句話,我想分家,您要是同意呢,一切都好說。要是不同意,明個兒我就去宮外頭,登聞鼓告御狀!讓當今來評評理,有沒有哪個府上,是襲爵之人住在偏院,卻讓個五品小官兒坐在正院充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