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當元思璃還想跟方知遠說些什麼的時候,夜語非又強勢將她摟緊了懷裡,只道:「敘舊的話,來日再說吧,現在,我們有正事要辦!」
說著,又帶著她舉杯往另外一位大臣那裡去了。
方知遠只得微笑著看著她和夜語非徑直遠走了,心裡是微微的苦澀,卻已經不會對任何人言明了。
他方知遠身為當朝刑部侍郎的小兒子,從來都是被父親以及身邊的人寄予深厚的希望,大家都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成為像他父親那樣剛正不阿的人,成為國之棟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想逍遙自在,根本就不在乎那高官厚祿,只可惜,他的父親從來就沒有給過他這樣的機會,他在那個冰冷的家裡已經被壓抑的太久了,直至在幾年前終於爆發了,也釀成了他一生禍端的開始。
而今。能與元思璃將過往的一切事情都說開,他也該知足了,實乃人生一大幸事啊!
今天的方知遠,依舊身著一席白衣,飄然獨立,他本來就是一個性子冷淡的人,只是為了不讓外人看出他的軟肋,才會用笑容來偽裝自己,此時,配上這一身白衣,使他看起來更加的難以接近了。
只是,當他行走起來的時候,執著酒杯與其他大臣碰杯的時候,又流露出了知性而高貴的氣質,令在場眾女眷忍不住矚目相望。
時間在寒暄中一點一滴的過去。
雖然宮宴還未結束,眼前的歌舞還未停止,但是此刻的方知遠面對著這些來往於身邊的假情假意的寒暄,已經是很疲憊了,於是乾脆趁著自己父親不在的時候,偷偷的溜走了,來到了御花園,站在一處小亭中,倚著圍欄,吹著冷風,想讓自己清醒一下。
他將手中的酒杯兀自放到了一邊,低下頭,輕輕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這才感覺自己疲憊的神經有些些許的放鬆。
這時,耳畔足音淺淺,顯然是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只是,不需要抬頭,他也知道來人正是自己的大哥太常寺卿方易辰。
他這個老實迂腐的大哥與他的不同就是,他十分的聽父親的話,在父親的眼裡,他永遠是他的驕傲,年紀輕輕的就當成了太常寺卿,未來簡直是前途無量,而他,永遠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都是不學無術的浪蕩子。
小時候,當他調皮搗蛋的時候,這個大哥卻是文質彬彬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從來不屑與他們這種不羈的浪子與之為伍。
所以,雖然他對這個大哥沒有什麼特別的接觸,但畢竟是血肉親情融於骨血,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是分割不開,見面了即使是只有隻言片語的招呼,卻仿佛像已經說了許多話一樣。
而剛才的方易辰在耐心的聽完自己的父親和一群大臣們的絮絮叨叨之後,轉眼就發現了自己的小弟不見了,心中也知他向來討厭這種嘈雜的場合,便沒有將此事告知於父親,而是很禮貌的找個了藉口離去了,緊接著,就來到自己小弟方知遠的身旁。
趁著這個月色,好好的敘舊一番。
以往方知遠都是在外出遊學,而他也是外出替皇上解決黃河水患,這一解決就是三年,於是在自己的小弟遊學歸來之後,兄弟兩也沒能見上幾面,就匆匆離去上任查探近來京城的案情了,而此番,由於中秋宮宴,讓兄弟兩又重新聚在了一起,自然心中是百感交集啊!
見自家大哥方易辰木訥的性子,在一旁半天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話,方知遠不由得輕笑一聲,又伸手拿起原本被他放在圍欄上的酒杯,輕輕的搖晃著杯中的酒,看著裡面透明的液體像是血液一般起舞,仿佛自己的心也跟著跳動不停。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淺淺的笑了一下,然後舉起手中的酒杯,徑直迎向方易辰道:「大哥,歡迎你回來!」
方易辰沒有說話,只是抿起唇來一笑。
他很少笑,由於臉色常年都是冰冷嚴肅的,所以總讓人感覺難以親近。但是看過他笑的人都會說,其實看似沉悶的方家大公子方易辰的魅力並不在小公子方知遠之下。
他也緩緩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微笑著在方知遠的酒杯上輕輕碰了一下。
所有說不出來的話,都盡數隱藏在這一杯酒中被他們咽下肚子裡了。
方知遠慢慢地喝了一口酒,看著眼前自己熟悉的大哥,卻怎麼也說不出還有什麼問候的話語,兩人小時候,乃至長大之後的接觸都並不多,只剩那一層血緣關係在束縛著他們,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大哥呢?
因為他們兄弟倆從小的性子就是南轅北轍,一個隨了父親,喜靜,一個隨了母親,喜動,所有共同的話題也不多,即使碰到了一起,也不過是寥寥數語罷了,也聊不到一起去,尤其是到了及冠之年,兩人所選擇的道路也是各不相同,但是父親似乎是頗為喜歡這個大哥,所以,兄弟倆之後更加是沒話說了,此刻,再次敘舊,真是恍如隔世啊。
可即使時光怎麼流轉,他們也該知道,那曾屬於他們無憂無慮的過去,終究是回不去了。
「端儀,當年那件事情,你可還是在怪父親?」見自己的小弟沉默著,方易辰不由得軟下聲音來問道。
「他是我的父親,我怎麼敢怪他呢,大哥真是說笑了,父親做什麼,自有他的道理,我豈會怪罪?」方知遠溫和的笑了笑,可那笑容中明顯透著一股疏離之意。
「端儀,看來,我們兄弟倆需要好好的談一談了?你如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怪父親當年的逼迫,害的你與喜歡的女人不得不分隔兩地,只是,你該知道的,父親是為了你好,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父親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不會害你的,父親近來諸事也感覺力不從心了,你有空就多多伴於父親膝下吧,別等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待之時,追悔莫及啊!」方易辰挑起眉梢,視線輕輕刮過方知遠的臉,眼神里浸滿了一股哀痛之感。
他很想化解父親與自己小弟之間的恩恩怨怨,可終究是無能為力啊!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大哥你該知道的,有些往事,我並不想再重提,就讓過往的一切獨隨風散去吧,父親那邊的事情,我自會處理,今晚月色這麼好,我們不談私事,只談風月可好。」方知遠的目光十分的平靜,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
他靜靜的看著天上的這一輪滿月,碩大無比,有十分的皎潔,可那月色之中,分明映著的是另一個腦海里揮之不去的身影。
「端儀,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忘記,你的心裡還在恨著父親,也在恨我,恨這個家的冰冷,我和你一樣,小時候又何嘗沒有想過要逃離呢,只是為人子者,為人臣者,要是拋棄家業,拋棄為國效力的時機,又何談男子漢大丈夫,那豈不是不忠不孝之人,端儀,你真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嗎?我知道你不想,所以,才會在五年遊學之期滿時,又重新回到了方家,為兄說的可對?」
「對又如何,不對又如何?大哥你從來都是父親心裡的驕傲,但我呢?在他眼裡只會是他的恥辱,方家有你就夠了,我此番回來,不過是為了還一個人的恩情罷了,等還了那人的恩情之後,我是還要離去的,到時候,父親、還有方家家業,就全靠你了大哥,而我方知遠的一切,但塵歸塵,土歸土罷了!」方知遠看著天上的圓月,不由得嗤笑了一下。
「端儀,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看著你現在這副淡漠疏離的樣子,讓大哥看了,真的是很心痛,我知道,你一直在心裡默默恨著父親的偏心,你以為父親從來心裡都只有大哥我,可你又可知,父親同樣心裡也是在關心著你,只是你沒有注意到罷了。」
「夠了,大哥,不要再說了!我只相信我眼睛所看到的,父親的心裡從來沒有我,我只會是方家的恥辱!」方知遠說著,自己都有點失控了,他想逃離,逃離這虛偽的現實,他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所感受到了,可終究自己的心還有因為自己大哥方易辰今晚的一番話而有些動搖了。
這麼多年,真的是他錯怪了自己的父親嗎?
……
只是,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的父親刑部侍郎方輕桐悄悄的站在他們身後的不遠處,不知道聽了多久。
直到聽到方知遠剛才最後那句話,原來他的這個小兒子一直以為自己的心裡從來都沒有他,真的是這樣嗎?為人父者,怎麼可能會不珍愛自己的兒子呢?兩個孩子都是自己的心頭肉,怎麼可能會獨獨偏袒著一方呢?只是,方知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呢?
難怪,方知遠此次回來對他這個做父親的態度是異常的冰冷,原來,他心裡一直是恨著他這個做父親的啊?
他心裡忽然覺得很諷刺,緊閉著雙唇,不發一言,緊緊的看著方知遠清冷的背影,心中結果已然明了,轉身黯淡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