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驚訝地靜了數息之後,才有一個小娘子回過神來,說:「想一想,這樣也挺好,至少嫁過去後,身邊有一個姊妹幫襯,不然剛過去,多孤單。」
「我身邊要帶好些陪嫁僕婢,哪裡差這麼一個人。」那小娘子顯然不滿家裡的決定,但是她對自己的終身大事,當然沒有決策權,只能接受家裡安排,不由不滿地嘆息了一聲,又自我安慰道:「不過母親說我家那老四,看著是能生的,她又好被拿捏,到時生了孩子,我就把孩子抱在身邊自己養,這比自己遭遇兇險生子強。」
因這種事雖然經常發生,眾人不至於聽得瞠目結舌,但一時也沒有人反應過來該說什麼,畢竟姊妹宗室做媵妾的制度即使曾經非常流行,但時至今日,讓妹妹做陪嫁已算少數。
有人說:「這樣好是好,但即使我同我家妹妹關係至親至善,我不願和她分離,卻也不想同時嫁給一個人,嫁給一對兄弟最善。」
「那是因為你家三娘和你一母同胞,你沒有庶妹。」
有人看一時場面要變得尷尬,就轉移話題說:「咱們每年都能吃瑾娘院落里的桃子,瑾娘去了李家,咱們可沒得吃了,今日就該去和那株桃樹告別才好。」
大家都被她這話逗笑了,而昭瑾拉過妹妹昭宛,挽住她的手,說:「我出嫁後,是二娘住我的院子,以後你們照樣可以來吃那桃子。」
雖然大家不願意和昭宛接近,卻也不能拂了昭瑾的好意,也就笑著應和了兩聲。
去昭瑾所住的碧桃院看看後,有人又建議去花園裡轉一轉,昭瑾說:「今日父親在花園裡宴客,我們怕是不能去。」
有這話,大家反而更想去看看了,有人問:「國公所宴何人?」
昭瑾搖頭:「這個我哪裡知道。」
便有人提議道:「好瑾娘,帶我們去看看罷。遠遠看幾眼便行。」
昭瑾抵不過大家哀求,勉強應下了,說:「我們從水榭邊屋子裡往那裡看幾眼也就罷了,萬萬不得接近,不然被發現了,到時可就有得被數落了。」
「你都要出嫁了,嫁去李公府上,那是李公的嫡長子,以後定是接替李公做節度使,你就是節度使夫人了,難道你楊氏母親還敢數落你。」有大膽的小娘這麼故意打趣昭瑾道。
「看看,這是什麼話,故意打趣我?你定是仗著你以後要做節度使夫人,現下才這麼嘴利了?不怕我撕你的嘴。」
昭瑾和她們一起打鬧,笑鬧著往後花園去。
她本是走在前面,突然一轉頭去找昭宛,只見昭宛並沒有走丟,而是跟在她們後面,像是在漫不經心地觀察各處建築和花樹。
昭瑾不得不叫她:「二娘,怎地一下子就走到後面去了,趕緊過來。」
昭宛愣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她對這些小女娘之間的打鬧實在沒有興趣,全是因為昭瑾,她才沒有藉故離開。
她在這裡格格不入,不只是被人排斥之故,是她自己融不入她們。
不僅融不入,而且也沒有盼望融入,也沒有為融入做出過努力。
不過想來做出努力也是白做,昭宛記得小時候她還留在府中時,很想湊進這些小娘子的圈子,但每次都是被人故意逗出醜,然後惹得大家大笑,昭宛不過是個逗人高興的丑角。
她可沒有那麼好的性子繼續做喜劇角色,所以也沒有融入她們的打算。
因昭瑾護著昭宛,其他人想排斥昭宛便也不好做得過分,故而只是無視昭宛而已,不過剛走進花園的側門,一個小娘子看到前方亭子邊上的核桃樹,不由笑著一指:「那株核桃樹又長大了不少。」
宛丘水多,符公府上的後花園,引入了外面的活水,花園裡有水渠有小湖,假山亭台,樓榭廊廡,全是請南邊南唐的工匠來修建的,十分精雅。
而那株核桃樹,正在那小湖旁邊,樹幹彎曲,一大半彎向了水面。
有人說:「我記得尚小時候,宛娘和我們一起玩毽球,將毽球踢到了那株核桃樹上去,她爬上去拿毽球,就摔進了水裡,她人掉下去了,披帛還掛在樹上,可好玩了,對吧。」
昭宛:「……」
眾人都笑了起來,說:「記得她頭髮都散了,全黏在臉上,被撈起來時,我還被嚇了一大跳呢。」
昭宛:「……」
那次掉進湖裡,雖只是初秋,天氣不太冷,但昭宛受了驚嚇,又嗆了水,還被眾人嘲笑一番,被救起後,又被主母張氏教訓,說她沒有閨秀樣子,居然去爬樹,之後就病了,一直咳嗽,斷斷續續咳了很長時間都不好,而張氏正好也病了,金氏便說昭宛病病蔫蔫又惹張氏煩,就將她打發到了鄉下莊子裡去,昭宛之後的日子就是在莊子上過了。
其實那次毽球被踢到了樹上,讓僕婢去拿就可以了,或者用木棍打下來,即使毽球掉進了水裡,也不過是個毽球罷了,哪裡有人的性命重要,但這些小娘子,偏要拿昭宛逗趣,不斷激她爬樹拿毽球,這才讓她掉進了湖裡。
昭宛打量著這些小娘子,也知她們尚處在嬌俏的豆蔻年華,並不是心思歹毒的人,但她們偏偏能夠將非自己圈子裡的人不當人,實在是欠教訓。
昭宛說道:「那次踢毽球沒有踢好,之後我便花了很多時間練習,現在定然比你們都厲害,不知道你們想不想再玩一次。」
昭宛微微勾著唇,笑得很譏誚,似乎是在鄙夷這些小娘子。
她只不過是個婢子生的庶女,在鄉下被放養了這麼幾年,沒想到別的沒長進,無禮倒是長進了這麼多。
眾人被她唇角的那一抹笑惹得很生氣,那鵝黃襦裙的小娘子便道:「不就是玩毽球,難道還不敢玩嗎?」
踢毽球起源於漢代,從南北朝始便開始盛行,至今已經數百年了,這項活動尤其受內宅里的小娘子們熱愛,能夠踢出無數花樣來,還會專門組織比賽定輸贏。
而之後盛行的男子蹴鞠,就是由踢毽球演化而來。
昭瑾看大家都熱情滿滿,就只好讓跟著的婢女去拿了毽球來。
毽球下面是用布縫在一起的銅錢,上面則插著縫緊綁緊的雞毛,雞毛五顏六色,分外好看。
婢女拿來毽球後,李二娘便說:「既是要比試,那就定下比什麼。」
「其他沒什麼可比,就比兩人傳踢吧。」昭宛將身上的披帛拿下來,遞給一邊的初六。
所謂兩人傳踢,便是由一人將毽子踢給另一人,另一人若是無法接到毽子便是輸了。
而踢毽子之人並不是隨便踢,而是要讓毽子的落點在一定範圍內,不然便是踢出毽子的人輸。
昭宛說完,大家對視了幾眼,都表示贊同。
婢女在地上畫出踢毽子的圈時,大家就要分組,昭宛說:「不必分組了,誰輸了,下一人踢不就行了。」
昭宛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也沒覺得她多麼大聲,但是她的言語總是擲地有聲,讓人不能反駁,眾人應下後,才意識到憑什麼昭宛說什麼就應什麼,不由對昭宛更是心生不服,心想這個婢子生的庶女,怎地變得這麼無禮。
昭瑾說:「你們踢吧,我來做判如何?」
昭瑾雖不是眾人里年齡最大的,但是卻是最沉穩受人喜歡的人,大家自然沒有異議。
昭宛站進了踢毽子的圈子裡,那鵝黃襦裙的晏家小娘子便也進了圈子,接過婢女遞過來的雞毛毽子,要扔給昭宛,說:「你先還是我先?」
昭宛道:「你先吧。」
她氣定神閒的模樣讓晏家小娘子看著很惱怒,心想定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
她將毽子踢了起來,沖向昭宛的後方,昭宛微一側身,一腳後鉤,將毽子接了起來,晏家小娘子趕緊接上,毽子踢得很低,昭宛的手提著自己的裙子,一腳又將毽子接了起來,兩人技術都很好,一人一身鵝黃衣裙,一人一身蜜合色衣裙,在那圈子裡輾轉騰挪,將毽子踢來踢去,直如春花綻放,彩蝶翩翩起舞,讓觀看眾人不由佩服鼓掌。
但很快的,大家就發現晏家小娘子初時用力過猛,追求將毽子的角度踢得出奇,這很快消耗了她的體力,她漸漸氣力不足,但昭宛依然不斷將毽子踢給她,加之這天氣已經熱起來,她不由滿頭大汗,臉上妝也花了,頭上髮髻也要散了,昭宛卻依然接球接得非常自如,又一球踢向晏家小娘子,直衝她的面門,因那球氣勢洶洶,她嚇得趕緊後退,腳上一歪,摔在了地上,且摔出了圈子,那毽子落下來,正好落在她的腦門上,那毽子上的雞毛還在不斷顫動。
眾人看到這個場景,別說是這些身份貴重很好玩樂的小娘子們,就是站在旁邊平素絕不敢嘲笑家中主人的婢女僕婦,也都被她這樣子逗笑了,有幾人甚至笑得前俯後仰,哈哈之聲,讓晏家小娘子氣得面紅耳赤,她惱羞成怒地將毽子扔開,朝自家婢女怒道:「還不快來扶我。」
大家都笑,連昭瑾也忍俊不禁,唯有昭宛不笑,她站在那裡說:「是我勝了,對吧。」
這是顯而易見的,自然是她勝了。
那晏家小娘子氣呼呼在旁邊收拾自己,瞪著昭宛,看她和李家小娘子比試。
這些小娘子,在閨閣中實在沒有太多玩樂,故而會花很多精力在練習踢毽子上,人人都是好手。
李家小娘子同昭宛傳了六十多個球後,依然同晏家小娘子一樣輸了,照樣是摔在地上,那毽子頂在了她的腦袋上,隨著她愕然地瞪著昭宛,那毽子從她頭髮上滑落,掉在了地上,本來還憋著不想笑的人,見了這份狼狽,也都笑了起來。
昭瑾卻發現了些許奇怪之處,盯著昭宛看了兩眼,昭宛卻沒在意大家,只說:「還有誰要和我比試嗎?」
趙家小娘子站了出來,「我來吧。」
昭宛連著踢了兩場,怎麼也該腳軟腰酸了,不過看她氣定神閒,臉上一滴汗也沒有,不由讓人詫異。
趙家小娘子也沒有逃脫輸掉的結局,很不巧的是,那毽子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讓她差點吃了一嘴雞毛,她氣急敗壞地將毽子拿開扔掉,惱怒地站起身來,讓婢女為她擦臉。
這下眾人無論如何也該知道了,昭宛故意逗大家玩,要讓她們狼狽出醜。
歇息好了回過神來的晏家小娘子惱羞地指著還站在圈子裡可以繼續比試的昭宛說:「符二娘,你這是什麼意思,故意逗我們玩嗎?果真是在鄉下待太久,連最起碼的教養禮貌也無了嗎?」
昭瑾過來說道:「二娘是堂堂正正比試,並無哪裡不妥,三娘,你這般說,就有些過了。」
晏三娘正要反駁,昭宛就從那圈子裡走了出來,掃了眾人一眼,說:「阿姊,我的確是故意逗她們玩的?就是想看看,被人這樣故意逗著玩,讓她們出醜,讓她們被人笑話,她們是什麼滋味?是不是覺得非常生氣,非常難以忍受,非常想罵我,嗯?」
大家都驚愕地看著她,符二娘這是瘋了嗎?
昭宛收起面上的所有表情,道:「你們以前故意逗我出醜的時候,你們想過我在想什麼沒有?誠然你們是嫡女,金貴幾分,但我又不是你們家的小娘,你們何必做出那副看不上我要和我劃清界限的姿態,好像我多想貼著你們幾分似的,真是太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但其實只能貼雞毛。」
她說完,就從初六手裡拿過了披帛,伸手一展,挽在了身上,便往花園出口走去。
其他女娘,無不被她這話說得面色通紅,而那些平素總受主子氣的小婢子們,則趕緊抿著嘴,生怕自己笑出聲被小主人看到之後要挨教訓。
昭瑾尚不及跑去把昭宛拉住,另一邊就過來了一行人,正是符公和府中的客人。
也不知他們是否看到了方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