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音回頭看去,是企劃部的肖凉,正局促不安地頻頻道歉。
「沒關係沒關係,我剛才也是在想別的事沒注意……」一米八多的高個子男生卻孩子般緊張,也讓她不好意思起來,忙問:「有什麼事嗎?」
「啊對了,」肖涼突然變得更緊張了,說話的語調也奇怪起來,平平直直的,像在背誦課文:「能遇到你下班一個人走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也一個人,不如一起?順道吃個飯?」
「……」肖涼「朗讀」這幾句話的功夫里,傾音瞥見大廳的裝飾植物後躲著兩個人,都是企劃部的前輩,正手扶額頭非常無語的樣子,仿佛這裡的場景慘不忍睹。「抱歉啊,我現在要去剪頭髮,已經預約好了的……」
「這麼巧?我也剛好要去……剪頭髮,一起吧。」
從躲在植物後面兩位前輩差點抱頭痛哭的神情,以及肖涼回答老師提問般毫無波瀾的聲調和填空似的反應了一下的停頓來看,估計這也是他們事先定好的台詞。
傾音哭笑不得地看了看他完全沒有修剪價值的圓寸,算了,估計他們已經定好了各種計劃來應對她可能的回答,她一時也想不出什麼特別的理由可以拒絕,加上剛才說預約好了也是胡謅的,自己連去哪兒剪都還不知道,不如先吃個飯打發掉再說。
「算了,我餓了,還是先吃飯吧。」她改口。
「也好!」明顯吃飯是他們定好的最完美的Plan-A,肖涼瞬間信心滿滿,「中餐?西餐?烤肉?火鍋?還是日本料理?」
「我對這邊不了解誒,每次都是隨便吃或者跟姐姐們混,你有什麼好提議麼?」
「那就西餐?」
「好。」
肖涼喜出望外,偷偷地沖後援團比了個OK的手勢——進行得太順利了!西餐是Plan-A里的上選,浪漫有情調,非常方便培養氣氛。
說起來,肖涼雖然比傾音來得早,卻也是剛進公司不到半年的新人,年紀大一點的前輩都叫他小肖,年紀差不多的都直呼其名,傾音遵循「除了領導見男人叫哥見女人叫姐」的原則,一開始是叫「涼哥」的,後來肖涼被叫得彆扭,便十分不好意思地說:「你叫我名字就可以。」
雖然平時也有一些接觸,但畢竟不是一個部門,也不是經常見面,沒什麼共同話題,一頓飯吃得冷清而尷尬。
傾音礙於形象並沒吃幾口,大多數時間都百無聊賴地戳著肖涼幫她切好的牛排。
肖涼本就是個木訥的男生,話不多,跟女生接觸也少,所以努力找來的話題說說就冷場了。說好溫馨曖昧的氣氛呢?他趁傾音低頭,時不時怒目而向隔幾張桌子的後援團。
很快,後援團的錦囊通過簡訊送達——切入正題,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噢對了蘇傾音,你是自己在這邊實習嗎?沒見你男朋友來接過你。」這也是事先排練好的台詞。
趙哥說這樣問萬無一失,「如果她說沒有男友,你就可以一臉驚訝地說你這麼可愛的女生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不如我幫你介紹一個合適的人選——就是我啦哈哈哈;如果她說有男友只是沒時間來接或者異地什麼的,你也不會太丟臉,還可以順道刺探敵情方便挖牆腳。」鄭哥卻不以為然:「如果她剛失戀被觸到痛處怎麼辦?」「愚蠢,失戀才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傾音放下刀叉,清清嗓子:「咳咳,說到這個話題,不如讓前輩們先走,我們再談。」她抬手沖趙哥和鄭哥那邊揮了揮手。
「呃……你看到了啊……」肖涼有點慌,忙示意他們先走。
傾音就知道會談到這個話題,不然這頓飯白吃了。既不想談戀愛也不想用「其實你是個好人」這種話弄僵同事關係,看來只有一個選擇。
「肖涼,是這樣的。我還沒有男朋友,我……」
「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不如——」
「肖涼你聽我說。」傾音趕緊打斷他的台詞朗誦,「雖然很難以啟齒,但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其實我……嗯……我是…那個……喜歡女生的……」
她說得艱難而誠懇,表情侷促糾結,加上特意避開了別人,肖涼一下就信了,張口結舌:「啊?……不,不會吧……怎麼……」
為了演得更真一點,傾音蹙眉咬唇,面露難色:「肖涼——涼哥,你能幫我保守這個秘密麼?」
「我…這……好吧,一定!」莫名湧上來的被信任的責任感,使得肖涼還未從震驚中清醒就先答應了。
不過雖然深受打擊,他卻不忘臨走前為她打包兩塊抹茶蛋糕——她吃得那麼少,晚上一定會餓。
傾音接過他手裡的甜點盒子連連道謝,想不到他會注意到這種細節,心裡不免一陣溫暖,也為欺騙他而略微愧疚。忽然想起吃飯是他買單,忙說要AA硬塞給他兩百塊錢又被他生氣地退回。
肖涼把她送回公寓,又糊裡糊塗地回了家,直到接起趙哥的電話,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是說不出今天作戰失敗原因。最後只好用「有點累想自己一個人靜靜」搪塞過去。
而傾音,本以為用這個理由拒絕肖涼後他會疏遠自己,沒想到他反而對自己更為照顧殷勤,儼然一副肩負重任又不能泄露機密的樣子,時而有人開玩笑「喲小肖對我們蘇姑娘這麼好是不是有戲啊?」,他就會一臉嚴肅地澄清:「前輩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傳出謠言對人家小姑娘多不好。」然後還會擺出「只有我懂你!」的表情沖傾音眨眨眼,傾音這時就會非常無奈。
天氣逐漸冷起來,傾音裹著大衣走在現在已經非常熟悉的異鄉街道上,開始越來越強烈地想家。
實習的這四個月,爸媽在十一的時候抽空來玩過一次,傾淺則每個月都會來看她一次,袁遙有時會跟她語音聊天,除此之外,她覺得自己就像被家鄉城市拋棄了一般。
不知道聞意怎麼樣了,有沒有跟吳桐在一起,杜航和葉京京有沒有再傳那種無聊的傳言,洛神是不是還經常找傾淺出去玩,辛南還在繼續針對溫城麼……溫城,而溫城……他和Rebecca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不自覺地抬手去摸頸上的項鍊,星光藍寶貼近皮膚,溫潤光滑。這些天來,這個動作已經變成一個下意識的反應,不安的時候,緊張的時候,愉悅的時候,為難的時候,溫柔的觸感就像是一種安慰和分享。只有難過的時候,她不敢去碰,她怕更難過。
實習結束當天,同事們約好了為她辦個送別宴。
分公司這邊十幾個員工,除了Boss全都來了,大家在開始的幾分鐘裡紛紛表達對這位勤勞開朗的實習生的不舍,然後就是吃吃喝喝、扯公司的事兒和別家八卦。
除了在DS被下藥那次以外從沒喝過酒的傾音,喝了幾杯啤酒就懵了,思維還算清晰,腳步卻已經不穩。肖涼看不過去,強行要送她回去,剩下眾人還在熱火朝天地推杯換盞。
她一步三晃,說起話來舌頭也打結,卻不願肖涼扶著她。沒辦法,肖涼只能跟在她斜後方隨時護駕,她就摸著沿街店鋪的玻璃櫥窗一路哼著歌往回走。
「你慢點……前面有消防栓,看點路啊……這兒有冰,很滑的,你小心點兒……那塊牆不乾淨,別靠……這裡…誒?怎麼了?」跟在她後面喋喋不休的肖涼見她忽然停住,詫異道。
傾音沒說話,手掌貼在櫥窗上,嘴邊呼出的哈氣落上冷玻璃化成朦朧的霧氣,醉意微醺的雙眼緊盯著展示櫃裡的東西。
肖涼得不到回答,奇怪地抬頭,是一家珍珠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