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側 177.177:千古女皇(十五)

    李敬業被李宸的話砸得腦袋有些發蒙,李宸見到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裡就來氣。

    他們誰都不是善男信女,也不是未經世事,有的話點到即止便可。她一直相信李敬業是個聰明人,既然是聰明人,自然就會做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選擇。

    李宸沒有再多說什麼,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口氣,跟李敬業說道:「將軍,其實事情很簡單。你既然願意為我所用,那就不要質疑我。就如同我信任將軍,從未質疑過你一般。將軍有心結,我希望將軍能早日將心結打開。若是不能,那便請將軍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和立場,那麼你我便能皆大歡喜了。」

    李敬業有些複雜地笑了笑,目光落在李宸身上,「公主如今,變得了許多。」

    李宸一怔,「人都是會改變的。」

    人間滄桑,百年之後,滄海也能變成桑田。生而為人,百姓為生計,為官者為名利,每日熙熙攘攘,你來我往間,笑裡藏刀、綿里藏針,又怎麼會不變呢?

    李敬業:「說的也是,一直以來,其實都是敬業作繭自縛。公主今日一席話讓敬業茅塞頓開,公主放心,我必定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和立場。」

    李敬業自暴自棄地想:至於心結,就這樣吧。

    李敬業從來沒有直視過自己的心情,從前他一廂情願地心悅眼前的公主,後來她選擇了宋璟為駙馬,而他心有不甘。李宸說他心中有怨氣……李敬業走出了與公主相聚的院子,一踏出門,劈頭蓋臉的冷風朝他灌來,讓他原本還有些發蒙的腦袋瞬間清醒。

    李敬業在冬夜的首場大雪中站了半晌,髮絲衣裳都都沾了一層雪花。

    他從未像今晚這般被逼去直面自己的內心,他想,或許李宸說的對,他心中確實有怨氣。他怨李宸明明心中沒有他,卻對他青睞有加,對他做出種種會讓他誤會的舉動,即便是她與宋璟大婚之後,她也毫不避諱,為他的阿妹張羅婚事,為他的仕途鋪路,如果沒有李宸,他到不了如今這樣的身份地位。

    可也是因為李宸這般,才讓他心中有怨氣。

    她做得坦蕩蕩,明晃晃地告訴他,在她眼中,李敬業不過是個可以利用的人,他願意追隨,那便自有高官厚祿等著他,若是不願意,她也不強留,讓他自生自滅去。而他又十分明白,自生自滅的下場將會如何。

    她機關算盡,明知道他不得不追隨,卻給他看似可以選擇的機會。

    李敬業想到這兒,就止不住咬牙切齒,可又能怎麼樣呢?即便是咬牙切齒,即使她如今是別人的公主,腹中懷著別人的骨肉,他依然會為了她而擔心。

    如今的李宸,所做的一切如果真的如同她所說,是為了保證先帝的江山,依然是先帝的李姓。那麼日後以宋璟和狄仁傑為首的一批文臣,或許包括程務挺為首的武將,與太后的勢力仍會有一場角逐。

    李敬業心想:她對我棄若敝屣,夠狠的了,我為何還要想到這些事情?

    他願意鞍前馬後為她奔波,甚至連命也願意給她,她所在意的,不過也是先帝留下的基業和宋璟此人而已。至於李敬業是什麼人,又有什麼打緊的?

    李敬業立在風雪中,冷靜了半晌,最後竟然是想到既然我當初命都願意給她,又有什麼不能為她做的?她心中掛念著誰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做這些事情,為的是我自己。

    這麼一想,他頓時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

    不敢是太后還是常樂公主和越王李貞,都不是他的選擇。太后即便是登上帝位,也是得位不正,而常樂公主和李貞更是名不正言不順,既然李宸說了太后百年之後,這萬里江山依舊姓李,他信她又何妨?

    反正他孤家寡人,無牽無掛。

    而這廂將李敬業送走的李宸並不知道此時李敬業心中的千迴百轉,但是在她看來,很多事情並不是簡單一句我有我的苦衷這樣的三言兩句就能說明白,李敬業想得開自然是好,想不開也無所謂,總之他上了船,既沒辦法再回頭。

    這麼一想,李宸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會坑人,當初宋璟也是這麼被她弄上船。

    李宸將那本羊奶喝完了起身,才站起來,一道夾帶著冬夜裡風雪的身影就走了進來,李宸一愣,「廣平?」

    宋璟眉目帶笑看向她,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邊溫聲說道:「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過來陪你兩天。」

    李宸:「可你明日不是還要提審侯思止嗎?」

    &個暫時放一放,我已經跟吩咐過御史台的人,說我身體不適,明、後兩天要告病假。」

    宋璟走近,伸出長臂將她攬進了懷裡,他大概是騎馬出來的,因此身上的衣物都是凍冰冰的,李宸的臉觸到他身上的布料時,還被那冷意弄得皺了下眉頭。

    李宸的聲音揉著笑意,「御史中丞這麼謊稱病假,未免也太任性了些。」

    宋璟聞言,笑而不語,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酒杯上。

    李宸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與他說道:「方才我在此間見過李敬業,他說他今日打獵,錯過了關閉城門的時間,於是便來找舒曄收留一宿。」

    &記得英國公應該有通行的令牌。」

    而且來找舒曄收留一宿是假,來找李宸才是真。

    &牌是為了有必須要進城之事才用的,軍中講究軍令如山,他身為將軍,自然不能假公濟私。」

    宋璟聽了,面無表情:「哦,這麼說來,利用令牌出城的我便是假公濟私了。」

    &嗤。」李宸忍不住笑了起來。


    自從她和宋璟攤牌之後,宋璟對李敬業雖然不能說有好感,但在提起李敬業的時候,已經不會亂吃飛醋了。可今晚也不知道是怎麼的,很久不吃乾醋的宋璟話里難得帶著幾分醋意。

    李宸轉身,跟他面對面。宋璟的手十分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李宸仰頭,食指颳了刮男人線條額外好看的下顎,那雙漂亮的眼裡閃著頗為歡喜的笑意,「唔,廣平這般為我假公濟私,我心中十分高興。要不,你與我一同回房,我再讓舒芷她們準備一些點心美酒,我也親自為你溫酒,如何?」

    宋璟被她弄得一點脾氣也沒有,帶著她往外走,「小酌怡情,但如今也很晚了,公主,您該歇息了。」

    李宸十分順從地與他一同往外走。

    兩人一同回房,舒芷等人整理好榻上的被鋪,幫著李宸換好了衣服,就退了下去。李宸整個人窩在被窩裡,眼睛裡沒有半點睡意,看著宋璟在室內走來走去的身影。

    宋璟換好了衣服過來,看著她還十分精神的模樣,有些無奈地上了榻,將她抱進了懷裡。

    &天又睡多了?「

    李宸趴在他懷裡,一隻手無意識地在他的衣襟上流連,語氣帶著幾分慵懶,「白天沒睡,可如今也沒有睡意。」

    宋璟笑著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將被子掖好,確認將她包得嚴嚴實實,「白天是因為侯思止的妻子,所以沒睡成麼?」

    李宸:「那女子出現地過於巧合。」

    宋璟:「你懷疑有人在背後指使?」

    還不等李宸說話,宋璟又說道:「此事確實過於巧合,這段日子連續辦了好幾個這些從來俊臣帶出來的人,狗急跳牆,更何況這些人無惡不作。」

    &已經讓舒芷暗中跟著侯思止的妻子,看是否有發現。」

    宋璟抱著她,神色沉吟,片刻之後,只聽得他緩緩說道:「你如今不同往日,這段日子便少操點閒心,這事情先交給我。這陣子我一直在整來俊臣這些人的案件,有什麼人來活動過,什麼人有何異動,我都大概了解一些。今日有人趁你到別院時攔轎,對方大概是給我們示警。」

    都說一孕笨三年,李宸對笨三年這個將來式沒什麼感覺,但如今越來越懶得動腦筋卻是事實。而且墨家和靈隱寺的力量只能算是民間力量,對朝堂上的這些事情,民間力量查個半天,或許還沒有宋璟這樣經手案件的人知道的多。他自己辦案,要拔除一個釘子會傷害到哪些人這些事情,是最清楚不過的。

    如今難得他願意解惑,李宸便順著他的話問道:「你說的對方,是誰?「

    宋璟摸著她的一頭青絲,半晌沒有說話。

    李宸也不催他,趴在他懷裡,從原本的一點睡意沒有,趴到昏昏欲睡。她發現了一件事情,自從她懷孕之後,睡不著的時候只要宋璟在身旁,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就是這麼抱著她,居然自帶催眠效果,比她數星星數綿羊的催眠效果好太多了。

    李宸在等宋璟說話,等半天沒等到,有些不滿地推了推他的胸膛。然而男人微絲不動,下巴抵著她的頭頂,神色若有所思。

    就在李宸等得快要睡過去的時候,她聽到宋璟說道:「我覺得可能是吉頊。」

    吉頊?

    已經昏昏欲睡的李宸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略微清醒了一下,她知道這個人,雖然也是酷吏,可比起來俊臣那些人,這個酷吏可算是有底線的。當初母親處死來俊臣之後,也是這個人說來俊臣是國之賊人,死又有何足惜?李宸當時聽到了,登時對他心生好感,雖然都是酷吏,可這個酷吏在一堆殘暴成性的人之間,倒是多了那麼一兩分人情味。但多了人情味也不能改變他是酷吏的事實,酷吏都該死。

    李宸迷迷糊糊想著,又聽到宋璟說道:「這個人在我接手侯思止的案子之後,曾經來打聽過一兩次,可也沒見他說過什麼,只是問何時定罪量刑。若當真是他,我在想他這般舉動,到底是為何?」

    或許是他們內部狗咬狗,他想知道侯思止什麼時候死,好讓親者痛仇者快,又或許他和侯思止交情頗為不一般,見到侯思止的妻子去求他,他既然不能親自出面,於是只好讓侯思止的妻子打同情牌來找上她?

    吉頊此人在一群殘暴成性的酷吏中算是頗有遠見的,他為何要讓侯思止的妻子來攔轎?李宸真想將心中的想法告訴宋璟,無奈原先半天不來的睡意此時已經溫柔地將她包圍起來,她還來不及將心中的疑問說出來,就已經在宋璟體溫的陪伴下沉入了夢鄉。

    元氏攔轎,確實是吉頊在背後授意

    吉頊與宋璟說道:「侯思止死不足惜,他昔日與我也有交情,他的妻子前來找我求助。御史中丞應該明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吉頊為太后做事,心中自然也是明白他日或許也會淪落到如此下場。我不能出面求御史中丞法外施恩,但侯思止的妻子或許可以去跟公主動之以情,都是將要為人母親的,若是公主想一想她腹中的孩子沒了父親會如何,大概便會明白此時不該如此趕盡殺絕。」

    宋璟聞言,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侯思止之案是太后交給我,關於侯思止陷害忠良,罪證確鑿,我按罪量刑,何來趕盡殺絕之意?」略頓,他冷眼看向吉頊,語氣咄咄逼人,「或者說在爾等眼中,認為大唐律法只是一頁廢紙,不需要遵守?」

    吉頊被宋璟這麼逼問,也不怯場,神情十分微妙。

    其實說起來,吉頊也沒什麼其他意思,侯思止是武則天交給宋璟的。宋璟對這些無視國家律法的人深惡痛絕,加之身為酷吏,誰身上沒有背負無辜之人的性命?侯思止到了宋璟手裡,就是死路一條。可既然他的妻子四處求助,甚至找上了他,來俊臣等人伏法之後,如今這些酷吏都以他唯首是瞻,人人都等著看他要如何對待元氏呢,他恰好想起來日前進宮見太后之時,無意中聽太后說有了身子後的永昌公主打算去別院的事情。他也就是放一下口風,說與其找鐵面無私的宋璟,不如去找永昌公主,同是女人,加之如今公主有了身子,或許會願意替腹中孩子積德。

    於是沒怎麼念過書的元氏就去攔李宸的轎子了。

    李宸得知事情的始末,哭笑不得。但是吉頊這個人在酷吏堆里算是個好人,放在好人里是個不折不扣的該死之人,但不管他該死還是不該死,母親如今要保他,李宸也懶得折騰,反正酷吏集團經過這幾個大案子,短時期之內元氣大傷,是不敢再像從前那麼猖狂了。

    三個月後,李敬業鎮壓越王李貞與常樂公主的叛軍取得勝利,越王李貞與常樂公主在豫州與朝廷的軍隊交戰,堅持了十天,兵敗如山倒,越王李貞與常樂公主兩家全數在城破之日服毒自盡。

    天授元年,明堂建成,太后改明堂為萬象神宮,特令境內各州都督、刺史前往洛陽參加祭天大典。

    洛水神圖改為天授聖圖,洛水為聖水,禁止垂釣,封嵩山為神岳。

    祭天大典上,聖人提出禪讓帝位,太后認為不妥,並未允許聖人禪位。

    天授元年初夏,永昌公主誕下麟兒,取名宋煜。

    太后大喜,特赦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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