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大多數駙馬都是閒職,官職級別挺高,待遇也十分不錯,但能參與到朝廷大事的駙馬,少之又少,像是周季童的父親周道務那樣兩朝武將,手握軍權在邊關打仗的更是少。
如今除了周道務,還多了個宋璟這樣的特例。
大概是宋璟身家清白,為人正派又有才華,當今太后對他十分讚賞。駙馬平時不休息的時候在御史台里忙進忙出,忙著跟上司御史中丞一起盯梢太后特別留意的人,看是否有茬可找,以備收集證據彈劾。休息的時候也很少就是待在公主府中,一般不是太后找他閒話家常幾句,就是同僚文士找他喝酒吟詩。
自從先帝駕崩之後,公主好似是忽然愛上了靈隱寺一般,三天兩頭微服私訪,不是去念經就是去燒香,讓她在公主府修個佛堂,她還不干,說什麼修佛堂那是等上了年紀的時候才做的事情,如今她大好年華,本就該鮮衣怒馬,在公主府里弄個佛堂算什麼?
永昌公主從前貴不可言,先帝駕崩之後,即便是沒有了父親的寵愛,卻比從前更加尊貴。公主說月亮是方的,那也是對的。於是,公主就這麼三天兩頭跑靈隱寺,若不是她一個公主不好在和尚寺里住下,她說不定還恨不得在靈隱寺里住上十天半個月。
近來事情也十分多,公主時不時還到宮裡去陪太后,前些日子公主鬧彆扭將太后惹惱了,太后令其回府反思,結果公主沒反思兩天,就往靈隱寺跑。
太后得知,眉頭微蹙。因為公主當真是想要為先帝祈福,大可到感業寺去,三天兩頭跑到靈隱寺去是做什麼?去得也太頻繁了。
一旁的上官婉兒察言觀色,十分隱晦地告訴太后,聽聞靈隱寺的當今方丈十分年輕並且佛法無邊,旁人都說他是佛祖跟前的白蓮花。
太后:「……」
上官婉兒又與太后說其實公主每次去靈隱寺都是男裝私服前去的,頗為隱秘,大概不會像英國公那般有風言風語。
太后武則天掐了掐眉心,覺得自個兒對這個小女兒也太過放縱了,可心底卻也隨她。
可不是麼,先帝駕崩,如今屍骨未寒,便有人送了一個名叫小寶的小郎君給太后,希望太后笑納。
小寶何許人也?小寶如今的名字叫薛懷義,他本是街頭小混混,靠賣什麼花容月貌露長生不老丹這些忽悠人的玩意兒為生的,後來機緣巧合,被十分想巴結太后的長公主看中,將他送給了太后。
說起來,太后為了小寶也是費了些心思,先帝屍骨未寒,太后也要注意影響。太后向來篤信佛教,如今先帝去世,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哀慟,太后便請了一個大師到宮中念經,為先帝積福修德,那個大師,就是街頭小混混小寶。所謂大師,不過是掩人耳目。太后為了抬高小寶的身份,還讓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認他做小叔叔,取名薛懷義。
太后的這般行徑,駙馬都尉薛紹心中其實十分憤怒的。當初父親被貶房州,便是跟太后脫不了干係,他追隨父母一同前去房州生活,不到一年,母親便在房州病逝。
少年時的薛紹承蒙李治愛屋及烏,將他接進宮中。如今李治駕崩,屍骨未寒,太后竟讓他認個街頭小混混當小叔叔,見了面還得恭敬地喊他一聲叔父?
薛紹肺都快氣炸了,然而他敢怒不敢言,如今太后專斷,他的聖人表兄都沒法子,他又能怎麼著?
太平公主見駙馬氣得臉都黑了,連忙溫言安撫,得罪了母親可不會有好果子吃,沒見著從前的二兄是什麼下場麼?她是母親的女兒,所有的一切都是母親給的,若是惹得母親不痛快,如今所有的一切或許都會毀於一旦。
薛紹聽了公主的話,雖然心中依然有氣,但也不得不低頭,十分憋屈。
而原本的小混混馮小寶,搖身一變,變成了駙馬都尉薛紹的小叔叔,走路都帶風。他雖然剃度了,但卻並不吃齋念佛,太后累了需要放鬆的時候,他便是得道高僧飄飄然地進宮,太后不需要的時候,他便在太平公主府中住下。
所謂上行下效,母親是這般,女兒有樣學樣,也並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可憐悟雲大師,本該是佛祖跟前好端端的白蓮花,如今成了人間富貴花,還是永昌公主專屬的,也是冤。
而此時,有樣學樣的永昌公主正在靈隱寺的禪房中,看著院中朝她走來的駙馬宋璟。
宋璟並沒有走進禪房,只是站在門外,與李宸說道:「我今個兒有事出城,恰好路過此地,想著你的經書大概也快要抄完了,便來接你一同回家。」
公主還沒說話,在院子門外的曉文聽到了自家三郎的話之後,翻了個白眼。三郎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領越發見長,分明是從御史台直奔靈隱寺的,何來的出城辦事?
李宸聽到宋璟的話,眼角微挑,掃了駙馬一眼,便走出禪房。
悟雲雙手合十,與公主送行。
公主微微笑著還禮,跟大師說道:「明月改日再來向大師討教佛法。」李宸只要是便服私訪,都以明月自稱。
駙馬與公主並肩往外走,只聽得駙馬的聲音響起:「佛音素食雖能靜心,但有時也不可過於沉溺其中。明日賢弟這些日子,到靈隱寺的次數頻繁了些。」
明月賢弟幾個字讓李宸微微一怔,隨即想起來自己如今是一身男式常服的模樣。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感覺宋璟的明月賢弟幾個字帶了幾分惡趣味。
此時天空毫無預警地飄起了雪花,李宸抬手,接住幾枚白色的雪花在掌心,雪白的晶狀物安靜地躺在她的手心,沒一會兒就融化了。
她吹了吹掌心的水珠,面不改色地跟宋璟說道:「佛渡眾生,我有事情想不明白,跑得頻繁了些,佛祖也不會怪我。」
此時,曉文小跑上前,給兩位主子送上了油紙傘。宋璟將傘接過,便示意曉文不用尾隨在後,待曉文離開之後,宋璟便將油傘打開,將傘的大半往李宸那邊送。
他一邊走一邊回了句話:「佛不渡我,我自渡。」
李宸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璟,他卻是笑了笑,側頭瞅了她一眼,說道:「永昌,今日太后召見我了。」
李宸「哦」了一聲,對宋璟的話並不意外,自從父親駕崩之後,母親不是經常找他麼?
宋璟:「我聽太后的言辭,好似想要提拔武三思。」
李宸從小到大,就從來沒有掩飾過對武家人的厭惡。整個武氏家族,李宸除了不討厭自己的母親武則天之外,討厭所有的武家人。武家的人大概也是曉得這一點,見到了永昌公主,都是能躲則躲,能避則避,省得不留神惹得公主不痛快,又是一通告狀,接著便是他們姓武的倒霉。
宋璟對李宸討厭武家人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的。今日御史中丞正在與吏部尚書聊天,無意中說起兵部尚書要告老還鄉的事情,便提到了太后想要將武三思提拔為兵部尚書。
李宸對武承嗣和武三思這兩個人一直是非常討厭,可他們又是母親的侄兒。母親如今上位,定然是要用娘家親信的,可那兩個人實在太討厭了。
宋璟望著李宸微蹙的眉頭,揚了揚眉,「明月心中不痛快?」
李宸聞言,抬眼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又不是我,怎麼曉得我心中不痛快?」李宸說著,停下了腳步。
宋璟見狀,自然也是跟著停下。
李宸外頭,看著眼前一身月牙白常服的宋璟,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宋璟微微一怔,但也俯身過去。
公主的紅唇湊至駙馬的耳旁,吐氣如蘭,笑著說道:「廣平大概是專門從御史台來接我回去的吧?我怎會心中不痛快?我心中——」她微微一頓,站直了身子,那雙明眸帶著無限風情,不徐不疾地將話補全了,「痛快得很。」
宋璟:「……」
李宸銀鈴般的笑聲灑落在小道上,也不顧駙馬錯愕的模樣,徑自往前走。
白色的身姿在漫天的雪花中,愣是生出了幾分翩然世外的感覺。可這個小公主,又怎麼會是翩然世外的呢?
她處心積慮,心中都不知道有多少彎彎繞繞,宋璟至今都無法捉摸透她心中所思所想。
可他確實是專門從御史台到靈隱寺來的,他明顯感覺到自己最近一段時間對李宸追得有些緊了,他隱隱感覺這樣是不對的,可說哪兒不對,也說不上來。
他的一生原本應該按部就班,可一個永昌公主讓他的生命橫起波瀾,讓他捨不得放不下。可如今除了兒女私情,還有家國天下橫在其中,他們又處於政治的漩渦中心,宋璟縱然表現地十分淡定,在揣測李宸心意時說的話也是一針見血,可他到底還是從未聽過李宸到底是什麼想法,難免有些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