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珍元已經咳嗦了個把月了。夜幕降臨,她卻無力的靠坐在簡陋的木床上,雪白的脖頸彎起一個軟弱的弧度,像只提不起翅膀的天鵝。
&家妹妹,羅家妹妹在家嗎?」
隔壁張嬤嬤的大嗓門一吆喝起來,立刻響徹胡同。
羅珍元趕緊捂住嘴,可是咳嗦仍然不減。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不讓自己發出哪怕是一丁點的聲音。只不一會兒的功夫,腦門就憋了一層薄汗,煞是辛苦。
&是的,這妹妹,怎地還是不在家。本來是要過來看看,給送點甜糕吃的。」張嬤嬤的抱怨聲有一下沒一下的傳過來,腳下卻不停,有一下沒一下的走遠了。
羅珍元緊張的盯著門口,確認她的聲音不再清晰,方才松下勁兒來。
謝聞津之前已經和自己約好,今晚就會回來,他這回出去走了一大圈,先是去了龍接工作,接著又回了趟江西老家辦私事,所以要是順利的話,不但會帶來這次的工作進展,還會在今晚和廣州來的同伴在家裡碰面,鑑於這一切,她必須謹小慎微,防止一切節外生枝。
門外的各家已經說說笑笑的在造飯了,更顯得她在獨屋裡形單影隻。羅珍元心生悲涼,默默的嘆了口氣。哪怕什麼都不做,也不能在這重要的時刻病了,要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拖了丈夫的後腿,豈不是要讓她這個要強的人無法面對組織和同志。
正胡思亂想著,忽聞門上有響動,她剛要起身去查看,卻見對方已經大步的走了進來。
羅珍元愣怔片刻,方才認出面前這人正是自己思念的丈夫,不由喜上眉梢。然而看見謝聞津手臂上的黑布條,又是一愣,右眼皮便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謝聞津仔細的鎖好裡屋的門,便走到羅珍元的身邊,緊緊的抱住了妻子。
他平時一向情緒內斂,鮮少有這樣激動熱烈的時候。羅珍元被他甚至勒的有些疼了,然而她卻真切的感受到丈夫那有些冰冷的手心,還有那微微顫動的肩膀。
羅珍元輕輕的用手撫著謝聞津的後背,眼圈泛紅:
&津,你回來了。真好。」
謝聞津的眼圈也是紅的,看得出來,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元,你受苦了。家裡來的信我都收到了,我猜得到,你一個人又要生活,又要應付這麼危險的工作,一定是很辛苦的。我也是歸心似箭。」
羅珍元懦懦道:「哪有。」眼淚卻順著臉頰流下來
謝聞津上前握住她的手:「珍元,我先不梳洗,先給你說說情況。這次出行我雖坎坷荒唐,卻也算是有幾分收穫。第一就是確定了關於沈家扣押先進青年,從孫老虎那兒拿好處的事情。這件事我們暗中調查的時間也是不短了,組織批准我們趕快動手,快點營救。」
羅珍元的病容去了幾分,眼裡放出異彩:「太好了。我們確實也等了太久了。只是……」
謝聞津給她揉著手上的幾個穴位,語聲溫柔:「沒關係,珍元,你有顧慮的話,就不要參與進去了。」
&津,我倒不是有顧慮,我是在想,沈家和那幾個軍老虎之間不乾淨倒好說,可我們至今也未理清這個沈家和日本人到底有何淵源。他們家的老二曾經在日本生活,養父是日本人。如今雖然回歸了這邊本家,卻摸不清他和日本軍方的關係。我們的人不是一次兩次的看見他和那幾個黑龍會的來往,這些資料,咱們都沒有好好分析查證,沒有追根溯源。另一方面,這家的老大也是撲朔迷離,能幹到第一把交椅的位置,幾乎壟斷我們上海灘的土,一方面和他那個南盛輪船家的老婆有一定關係,可是如今來看,各路勢力蠢蠢欲動,日本人忙著在各個地方瘋狂的占地盤,生怕自己哪天割的肉少了,那沈家要是想走好路,難道也不借日本人的道兒?他們家大部分的生意都是老大的操持,我們前幾天得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說是那沈家大哥最近得了個新人,我們的人費盡心思,查到了這個人的底子。此人之前在日本軍校就讀,是一名朝鮮人。更有意思的是,他也參加過黑龍會。不過看現在的情形,他應該是不在會裡了。為什麼會這樣我們暫時查不到任何線索。他用了個假名字,不過我看情形,日本人已經盯上他了。他們之間的恩怨,我們也看不懂。可是沈家大爺對他十分信賴,幾乎把老部下都丟在一邊了。到了這種程度,他們家和日本人沒關係的可能性很低。至於那個老三,到目前為止我還看不到什麼端倪,這個人深居簡出,不沾女色,雖說年紀輕輕,可是能文能武的,手下也是養了一群家丁和打手,前些日子宛珠妹妹還和他扯上了點關係,據說也是個英雄救美的老套故事,如今都快要拜堂成親了。那沈家老老爺對他寵愛無邊,要生意給生意,要納妾給納妾,很是熱鬧。」
謝聞津聽罷妻子的話,不由陷入深思:如果這個時候去行動,的確可以救出那些孩子。可是沈家也就是眨眨眼打打噴嚏,說不定連聲對不住都懶得交代,就那麼過了。現在這家人不但是吸引了上頭的注意力,還有廣州方面的,甚至是不知名的軍老虎也在暗自揣測他們的動向。廣州方面此次派來的代表,也是說好要和自己鼎力合作,殺奸濟忠的。然而看到如今風雲暗涌的局勢,很難一聲令下,給自己的部下一個明確的指令。因為他也並不知道,到底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正思索間,忽覺臂上一緊。謝聞津轉頭看見妻子的手撫在自己手臂上的黑布上面。
羅珍元將丈夫失神的模樣盡收眼底,心裡揣測定是出了什麼讓謝聞津驚慌無措的大事,不然自己這無堅不摧的丈夫,怎會現出如此落寞茫然模樣。
謝聞津愣愣的看著手臂上的黑布,一顆淚珠就那麼砸了下來,幾乎聽得到淚珠掉落的聲音。
&元,我。沒有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