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家自然是住不到秦淮河畔的,這城西的老西條巷子,便是窮苦人家的聚集之地。西條巷最裡面門前,種著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柳樹的人家,正是人聲鼎沸,隔壁王婆可就納悶了,這程娘子家門口從來都是門前冷落鞍馬稀,王婆抓了一把瓜子,倚在自家門框,嘴裡念念叨叨的,看見裡面隱隱約約有人影,不過她可不敢過去聽牆根,這條巷子裡,最厲害的女人可是這家的女主人。
此時張家秀才的家中,一位花白鬍子的郎中正在給那小女娃看病,只見這小女娃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郎中白花花的大鬍子。
「女娃,可感覺到頭部有何不適?」郎中問道,小女娃突然咧開嘴巴笑道「這可是浮華一夢?」一旁的程娘子焦急的問道「郎中,這孩子不會腦袋壞掉了吧?」一旁站著的芍藥安慰道「夫人莫要擔心,張大夫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令小姐的。」
那白鬍子老郎中摸摸自己老大一把的鬍子,說道「應該是癮症,待我施針之後再看看情況。」說完拿出來一包銀針,抽出來最粗的那根,便扎進了小女娃的皮肉。小女娃頓時感覺到一陣寒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銀針已經扎進了她的肉中。
瑾玉感覺到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楚,整個人好像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透著一種窒息的壓迫感,她看到了程娘子那張焦急的臉,頓時淚如雨下。
「娘親?」瑾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瑾玉看著程娘子的身影,感覺到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的娘親已經死了年了,如若不是她太過愚蠢,娘親怎麼如此早逝。
誰又知道她那個無能窩囊的爹爹竟然是王老太君愛女唯一的兒子,一個家徒四壁的酸秀才一下子變成張家的四老爺,當年所有人都嫌棄程娘子的身份,爹爹就納了蘇柔為貴妾。
瑾玉的悲劇與噩夢開始了,娘親在她十三歲的時候猝然離世,爹爹一個月後,就將蘇柔扶了正,瑾玉十六歲那年遭人陷害失節,被送往尼姑庵。
她一生受人擺布,受人屈辱,活在角落裡。
二十三歲時,沒有尊嚴的死去,化成一縷幽魂,死後也不得安寧。張瑾玉窩在被窩了,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難熬她還要在經歷一次這樣的痛苦?
「張瑾玉快我起來,今天要出攤了,再不出攤,我們連白水都沒得喝了,芍藥姑娘給的錢,早進你那嬌貴的爹爹的胃裡了。」程娘子想想就覺得自己命苦,自家女兒用命換來的錢,被這個不爭氣的爺們給花完了,但即使花完了,這病還是不見好。
「好」張瑾玉穿好衣服,稍稍吃個了父親吃剩下的窩窩,便隨程娘子提著擔子離開了,程娘子家中有兩個讀書人,丈夫常年讀書科考,兒子也是早早的被送入書院,已經一年沒有見了,瑾玉的這位哥哥在以後可是極為厲害,嘉和十六年六首而中,人稱張六首,只是因為生母的原因,瑾玉與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並不親厚暮春的天氣已經十分炎熱,瑾玉的脊背已經出了汗,但是挑著擔子的程娘子依舊是神采奕奕。
「你這丫頭,這都不記得了,我們要去東門小街上,擺個涼茶小攤,也不知道,那老李頭還讓不讓我們擺了。」程娘子把走錯方向的瑾玉給拉了回來,眼前的金陵城,既繁華又富庶商鋪鱗次櫛比,行人客旅如織,娘親在人群中如游魚一般靈活,瑾玉在擁擠的人群中緊緊跟著自家娘親,眼看終於到了目的地。
「妙妙,到啦,快給我搭把手,睜開攤子。」程娘子對這一旁左顧右看的瑾玉嗔怒道,瑾玉一愣,妙妙這個名字,自從娘親去世,再也沒有人叫過。
「程娘子,這恐怕不合規矩吧。」一個留著山羊鬍子,拿著一根旱菸槍的老頭子瓮聲瓮氣的說道,瑾玉下意識的看向她的娘親。
「老李叔,我家掌柜的前幾天病的狠了,我在照顧了幾天,這不趁他好一點兒出來掙些藥錢,你看?」程娘子說道,瑾玉站在原地,呆呆愣愣的,那個老李叔,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就讓你在這兒擺幾天,下月的租金可要續上啊。」老李頭轉身磕了磕自己的老煙槍,慢悠悠的走開了。
程娘子長舒了一口氣。
瑾玉在一邊為程娘子扇著小火爐,據說燒涼茶這個活計是程娘子她娘親傳給她的,說是以後落魄了好歹有個營生傍身,但是當時程娘子說自己嫁的好歹是個秀才老爺,怎麼找也不用出去拋頭露面吧。
可是,程娘子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她娘說的對。
上午街上的人雖多但是買涼茶的人卻很少,可能是天氣不是很熱,蹲在一旁的瑾玉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她聞見隔壁肉包子的香味,前面臭豆腐的臭味,再看了看左邊香噴噴的雲吞麵,咽了口口水。
「咕嚕咕嚕~」程娘子尷尬的咳湊了兩聲。
「娘親,你早上沒吃飯?」瑾玉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程娘子,頓時感覺都心裡一陣難過。
「妙妙知道關心娘親了,沒事,等到下午賣完了,娘請你吃肉包子。」
「好」瑾玉心裡充滿了隔壁家肉包子的身影,瑾玉記得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瑾玉在進張府之前是跟這娘親買涼茶的,瑾玉一直以為她這輩子也許會像娘親一樣找個普通的男人嫁了,然後艱難但是卻普通的過一輩子。現在想起來,應該也不錯。
瑾玉頭上的日頭像大銀盤一樣不留餘力的拋灑著熱力,路上的行人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必要買一碗瑾玉家的涼茶。
「來兩碗涼茶。」兩位明顯是讀書人的少年來到程娘子的涼茶攤前,找了個陰涼的地方便坐下了,然後開始說起今年的的科考之事。
程娘子數了數手中的銅錢,嘆了口氣,這些錢都不夠她那嬌貴相公的一副藥。小丫頭的肉包子也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