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念頭一旦滋生,無論如何都消除不了,反而會像野草一樣,在心裡瘋狂生長。
對於杜婉秋來說,就是這樣。
儘管她十分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在何元正回家之前就收拾好了一切,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杜婉秋還是在三更半夜的時候,徹底失眠了。
這樣的夜晚,睡得不踏實的人,其實並不只有她一個。
凌晨兩點多鐘的時候,何斯迦做了噩夢,並且驚醒。
「啊!」
她大喊一聲,喘息著,從夢中驚醒,整個人也跟著一下子坐了起來。
前胸和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真絲睡衣緊貼在皮膚上,涼涼的,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纏繞著,何斯迦不由得用雙臂抱緊了自己。
聽到聲音,傅錦行也醒了過來。
他伸手打開床頭燈,讓柔和的光線驅散了房間內的黑暗,包裹著兩個人。
何斯迦捂著臉,慢慢地適應著。
「做夢了吧?」
傅錦行用一隻手輕柔地摩挲著她的後背,低聲說道。
她只是點頭,也不說話。
過了半天,何斯迦才鬆開兩隻手,聲音哽咽地回答道:「我夢見我媽了……」
他不禁有些詫異:「你不是不記得了嗎?」
她搖頭:「可我就是知道,那是我媽。她很漂亮,但是氣色不好,就好像是病了很久的樣子,骨瘦嶙峋的。」
說到這裡,何斯迦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難過了。
捂著嘴,她小聲說道:「一定是我媽在給我託夢,讓我查清楚她的死因,不能讓她死得不明不白的……」
傅錦行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何斯迦抱在了懷裡,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
等她的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他才幽幽說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一直想著這件事,所以才會夢到。也許事情並沒有這麼複雜,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放鬆,有什麼事情等天亮了再說,記住我說的話,深夜不宜思考。」
感受到他的心跳和體溫,何斯迦一點一點地平靜了下來。
緊挨著傅錦行,讓她有了一絲安全感。
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的何斯迦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一個人獨自去面對這些。
「我總覺得,我媽在夢裡好像有話要對我說似的……或許,她是在責怪我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
難過地把頭埋在傅錦行的肩窩,何斯迦小聲抽噎著,閉上了眼睛。
「沒有一個母親會責怪自己的孩子,就算津津偶爾犯錯,你也一定會原諒他,對不對?」
傅錦行垂下眼睛,吻了吻她的鬢角,柔聲哄道。
何斯迦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了。
翌日馮舒陽和主辦方的醫學界同仁一起開會,會議時間排得滿滿的,上午一場,下午一場。
下午的會議結束之後,馮舒陽謝絕了醫院領導的提議,沒有去親赴飯局。
因為,就在中午午休的時候,他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打來的電話。
是杜婉秋。
她自報家門,在電話里約馮舒陽見一面。
而他握著手機,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杜婉秋的邀約。
至於地點,是那家西餐廳。
就是當年杜婉秋一直很想去的西餐廳,價格昂貴,環境一流,馮舒陽那時候雖然已經工作了,可還是覺得性價比太低,不願意去這種地方消費,覺得太冤大頭了。
「晚上六點,在那裡見吧。」
等馮舒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倒是微微一怔。
原來,過了這麼多年,自己的心裡還是在乎的。
不是在乎這個女人,也不是在乎那段婚姻,而是在乎曾經失去的尊嚴。
時隔多年,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坦然面對過去的失敗,馮舒陽還真的拿不準主意,但他想試試。
這麼輕易就約到了馮舒陽,杜婉秋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竊喜。
對於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女人,男人大概都有一種難以割捨的占有欲,這句話看來不假。
就好像是當一個男人的初戀情人來主動找他,求他幫忙,只要當初分手的時候沒有鬧得太不愉快,只要這件事沒有太離譜,恐怕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會答應。
於是,兩個人各懷鬼胎。
「白醫生。」
一出電梯,白海棠就看見了正準備下樓的馮舒陽。
她有些愕然:「馮教授,你準備出門嗎?」
白海棠是將稿子拿給他過目的,這一次的會議記錄已經做好了,為了便於外國的同行們進行閱讀,醫院領導要求她做了翻譯。
為了確保準確,她檢查了幾遍之後,還是決定先給馮舒陽看一遍,查缺補漏。
「是啊,我約了一個老朋友。不介意的話,你先把稿子拿給我的助理,我回來就會看的。」
馮舒陽彬彬有禮地說道。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精心打扮過的,西裝,領帶,皮鞋等,都是搭配過的。
「好的,祝你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白海棠微笑著點了點頭,她剛要離開,馮舒陽的手機響了,他也沒有避開,直接點開了屏幕。
上面是一條推送通知,顯示餐廳預訂成功。
白海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黑天鵝西餐廳」這幾個字。
不過,她馬上收回了目光,並且主動幫馮舒陽按下了電梯。
「馮教授,再見。」
她笑容可掬地說道,目送馮舒陽走進了電梯。
電梯門在面前緩緩合上,確定他已經離開,白海棠左右打量了一下,飛快地走進了一旁的洗手間。
四周無人,她一把掏出手機,向何斯迦匯報這一重大消息。
「一個男人獨自去見老朋友,還約在了昂貴的西餐廳,八成是約了女人!」
白海棠說出自己的猜測。
對此,何斯迦也持贊同的態度。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去一趟,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斯迦,我就不能過去了,你千萬小心!」
白海棠的手上還有其他的文件需要翻譯和整理,她這個隨行翻譯可不是花瓶,當擺設用的,而是實打實地需要做很多的工作。
所以,她走不開,不能親自去看熱鬧了,心裡也十分遺憾。
「放心吧,要是有任何發現,我會告訴你的!」
何斯迦著急出門,也匆匆掛斷了電話。
一看時間,已經五點半了。
她略一思考,在黑天鵝西餐廳的官方網站上找到了預訂電話,直接打了過去。
「很抱歉,每天十六點之後不接受當天的預約,您可以預約明天或者以後的日期。」
工作人員客氣地說道。
何斯迦懵了,不接受預約的話,她連走進去的資格都沒有了!
不進餐廳,怎麼知道馮舒陽要跟誰見面?!
一時間,何斯迦心急如焚。
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她只好返回傅錦行的辦公室。
她焦急的樣子落入了傅錦行的眼底,他以為何斯迦想去醫院,於是主動說道:「稍等一下,我處理完這幾份文件,就可以走了。」
何斯迦搖頭:「不是這個。」
傅錦行挑了挑眉:「那是什麼?」
她硬著頭皮,將馮舒陽不知道約了什麼人在黑天鵝西餐廳就餐這件事告訴了他。
「哦,知道了。」
然後,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我稍後會過去,六點左右,對,兩個人。魚子醬和松茸這兩樣是一定要有的,其餘的讓廚師看著辦就可以了。」
傅錦行慢條斯理地吩咐道,然後掛斷了電話。
聽了他的話,何斯迦有些吃驚,但又不敢確定,他是不是在聯繫西餐廳那邊。
「我在那邊有一張固定的台子,不管去不去,都是給我留著的。你應該慶幸自己的運氣很不錯,恰好是黑天鵝,如果是別的西餐廳,那我可能就沒有辦法了。」
傅錦行似笑非笑地說道。
呆了兩秒鐘,何斯迦大步沖了過來,在他的臉頰上用力地親了一口!
「你太棒了!」
她發自內心地說道,由衷地誇讚他。
要是傅錦行沒記錯的話,這倒是何斯迦第一次沒有用挖苦諷刺的語氣去表揚他,更不要說,還有一大口親親。
他十分可疑地紅了耳朵。
不過,傅錦行努力保持著鎮定:「嗯,我喜歡這個評價,如果是在床上對我說的話,我可能會更加高興。」
這一次,何斯迦咬了咬嘴唇,沒有罵他臭不要臉。
接下來的幾分鐘,傅錦行快速地處理完了手上的工作,然後和何斯迦一起前往黑天鵝西餐廳。
她還是第一次來這裡,原本何斯迦還擔心會不會自己一出現就被馮舒陽發現,但一走進餐廳,何斯迦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整間西餐廳差不多兩百平方米,很大,卻只接納八桌客人,其中有一半的位置都是被人常年預訂出去的,比如傅錦行就是其中之一。
正因為空間大,每桌客人在用餐的時候,差不多都不會被其他客人所打擾。
他們一坐下,傅錦行便跟餐廳經理低聲耳語了幾句。
很快,他們身邊的一扇屏風被無聲無息地撤走了。
「還有幾分鐘才到六點,再等等,很快我們就能知道馮舒陽和誰見面了。」
傅錦行對何斯迦輕聲說道。
她抬頭看去,只見斜前方的那張桌旁,正坐著馮舒陽,他正在看菜單,時不時地看一下時間,一看就知道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