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走後,朱顏賭氣便往竹園去了。
徐綢珍提到的那小屋,就在竹園之畔。這原是王氏祖上那位醫者行醫之處,他垂暮之年也住在此,直到過世。
裡面的陳設簡單,桌椅上堆滿了書籍,昨日的幾箱子藥材,正放在廊下。
朱顏輕輕撣了灰,百無聊賴地看那些飛揚的灰塵在從窗口透進來的陽光下浮動。
「燕子!」
門被猛然推開,剛平靜下去的塵埃重又浮起。
進來的自然是徐綢珍,她身後卻還站一個年輕婦人,左右不過三十歲年紀,青灰色的短襖,黑色的緄邊,雖是樸素,卻顯端莊。
「您是……?」見有生人來訪,朱顏緩緩步出屋子,一頭青絲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朱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少夫人的病情惡化,想請您儘快診治。」婦人微微頷首,神情謙恭,與剛才的梅娘判若雲泥。
朱顏遲疑了一下,「惡化?昨日邊夫人說,少夫人的病已經拖了足足十個月,又怎會突然惡化?」
婦人一點不亂,抬頭看她一眼,聲音平和,「少夫人見小公子康復,一時太歡喜,故此病情加重。」
「是嗎……?」朱顏還在猶豫,但想到產婦比常人更易受到情緒干擾,更何況是一個久病纏身之人。
「燕子,既是人家來請,你便去看看吧。」徐綢珍對婦人的態度頗有好感,也希望此事能夠儘快了結,反倒催著朱顏過去。
朱顏向那婦人微笑,伸手撣了撣衣袖上的一痕灰塵,「母親今日還有農活,看來只得我和嫂子先去一次了。」
精緻的小車裡,一張矮几上擺著烏木的茶盤,裡面檀香裊裊,從鏤空的香盒間一點點騰起。
「姑娘喝茶嗎?」婦人熟練地用竹製的茶勺取了一點茶葉,倒入天青色冰裂紋的茶壺中,泛起一點細碎的聲響,如銀屑落入玉盤般空靈。
婦人的衣著與茶具顏色相配,給人一種和諧的美感,朱顏一時有些不捨得打破這樣的畫境,穿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真正體味到這種古色古香的美呢。
「姑娘……?」婦人見茶慢慢煮開,拿起一旁的茶海。
朱顏回過神來,淡淡笑了笑,「我們二人喝茶,不必用公道杯了。」
婦人露出一縷吃驚的神色,慢慢將茶海放下,抬眼細細打量朱顏。
「朱姑娘名不虛傳,確實比普通的大家閨秀還風雅。」
這樣的話聽來頗有諷刺之意,不過從她的語氣看來,朱顏能察覺到她說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縴手接過婦人遞來的聞香杯,感到溫熱的茶水暖了自己略帶春寒的手,朱顏頷首輕嗅一縷茶香,嫣然一笑,「嫂子過獎。」
「姑娘秀色可餐,使人傾慕。」婦人也是微笑,用茶掃清理著殘渣,神態嫻靜。
朱顏輕輕挑了眉,「嫂子說話亦是風雅非常,只怕並非白浪鎮之人?」
昨日她見過邊夫人,雖然為人比那周家好了許多,但到底脫不了富戶的習氣,而面前的婦人樸素之間透著高雅,若非自小受到薰陶,只怕不能如此。
「……姑娘好眼力。」婦人不覺停了手中的動作,對這個農家女子萬分好奇,「妾身原是少夫人在家中做姑娘時的丫鬟,名喚丁香。少夫人是京中人,家裡老爺做官,重視教養。」
「眉間心上,千千結丁香……丁香姐姐的確人如其名。」朱顏慢慢點頭,伸手將聞香杯中的茶水倒入品茗杯中,下手乾淨利落,一滴茶水也沒有濺起。
丁香看得出神,半晌笑道:「姑娘的茶藝,似乎也是京中手法?」
「先父曾是京城中人,這些,都是他未亡時所教。」朱顏抿了茶,一縷清淡悠遠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眼前仿佛看到連綿的青山中一畦又一畦的茶樹,細雨悠悠織著,將翠綠的葉片洗得發亮。
「姑娘,丁香如今已經嫁人,雖然夫家早逝,但您還是叫我任嫂吧。」丁香見她閉目不語,神態靜雅迷人,不覺出了神。
朱顏微笑,唇上染了清曠的茶水,顯得尤為嫣紅可愛,「丁香姐姐韶華未逝,這樣倒把人叫老了,朱顏便喚你姐姐吧。」
「有你這樣漂亮的妹妹,倒是姐姐的喜事了。」丁香為人大方,也就答應了下來。
行了一會兒,外間漸漸熱鬧了起來,丁香神情變得有些遲疑,掛起一點不自然的笑,「這是到鎮子上了,朱顏妹妹,其實剛才姐姐瞞了你一件事……」
「我知道。」朱顏捧著天青色的茶杯,白玉般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拂過縱橫交錯的裂痕,語氣中並沒有一絲生氣,「少夫人其實病情並未惡化吧?」
丁香愣住了,一雙眼睛牢牢盯著她,嘴也半晌合不上,「妹妹如何知道?」
朱顏放了手中的茶杯,微笑,「不過是猜的,我想一個人能在病中誕子,想必這病雖然難治,但也不會在短期內致命。」
「……不錯,妹妹慧眼。」丁香緩緩吐一口氣,言語之間似乎有些遺憾,「其實你的事情,姐姐多少也有些聽說,不然以你的相貌才學,便是配我家公子,也不為過呢。」
朱顏微微蹙眉,就不能談點與婚事無關的東西嗎?將將才解決了一樁親事,怎麼又要來一樁呢?
丁香看出了她面有難色,輕笑道:「朱顏妹妹可別不樂意,我們公子是少夫人的親弟弟,可不像京城那些公子哥兒的,他也頗懂得醫術,聽說親姐病了,這就趕來探望呢。」
「那麼,是他想見見我嗎?」朱顏倒也沒有放在心上,一個通曉醫術之人得知自己治好了「無皮症」那樣的怪病,大約都會好奇,想要見一見自己吧?
「朱顏妹妹,要不姐姐幫你說說話,指不定公子就看上你了呢?」丁香挽著她的手笑,倒真如親姐擔憂妹妹的前途一般。
朱顏拂了拂鬢邊頭髮,見丁香這樣關心自己,心中微暖,但依然禮貌地拒絕,「丁香姐姐,朱顏已有十九,無意再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