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雲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朱姑娘是前朝舊臣朱矩之先生之女,您對於如今這時局,有何見地?」
朱顏倚著門帘輕笑,「難道如今的女子也喜談政事?」
「……只是覺得姑娘與別人不同,定能有些與眾不同的見解。」塞雲實話實說,轉眸靜靜望向遠處。
「只要時局安定,人們能夠安居樂業,又何必去管……」朱顏哽了哽,輕輕搖頭,語氣微澀,「江山者,肉食者謀之,它究竟是姓什麼,真有這麼重要嗎?」
「姑娘豁達。」塞雲一笑,恰好已經趕到邊府的街道,也就不再問起別的,急忙帶著朱顏徑直進入後面的小樓。
雖已入秋,邊夫人卻在廊中急得滿頭大汗,直看到朱顏到了,才將眉梢稍稍鬆開一些。
朱顏攔住邊夫人噓寒問暖的話,推門就往裡間尋樓梯,「方才聽塞雲說起少夫人病症,的確很是危急,先診病要緊。」
衝上二層,屋內仍是熏著極為濃烈的檀香,放眼看去縹縹緲緲,裡面還籠著火盆,明滅的火光和交織飛騰的煙霧交織,哪是養病的地方?
「夫人,這房間的布置難不成是袁公子的囑咐?」朱顏斂眉,冷了臉。
「……這倒不是,兒媳向來喜歡薰香,這幾日犯病又怕冷,才將屋中布置成如此樣子,姑娘認為哪裡不妥?」邊夫人略略愣怔,兒媳袁瑤華向來喜歡薰香,聽說是打小的習慣,難道這也不成?
朱顏嚴肅著臉,斂眉搖頭,「先將這些都撤去,讓裡面的煙霧氣味散去些……」
她緩步走近榻邊,袁瑤華正醒著,儘管身旁的火盆剛剛熄滅還留著餘溫,她仍是緊緊縮在被中。一個勁地嚷冷。
「少夫人……」朱顏在榻邊緩緩坐下,「可否……」
「冷……」她睜著兩隻大眼,眼窩已經微微向下陷著,乾枯的雙唇發紫。一邊哆嗦一邊囈語,「血腥味兒……點上香,有血腥味……!」
朱顏咬唇,袁瑤華唇色紫紺,定是與心主血脈不利有關。可她如今似乎神智也有些混亂,極不配合自己治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略微躊躇,從袖中取出袁凜所贈的帕子,隔得遠遠地揮了揮,只覺自己的心也在砰砰直跳——畢竟對於一個心臟有問題的病人隨意使用這種催眠致幻的藥物,搞不好就會引起心臟驟停。
見袁瑤華果然安靜了些,朱顏這才緩緩舒口氣,仍是不敢為她診脈,便探手在她人迎處診了診。應指細軟無力,卻跳得極快,仿佛奔騰的快馬一般。手掌又往頸下探了些,在背上輕輕拂過,便起身退出了屋內。
「朱姑娘,那孩子的病症怎樣?」邊夫人仍是一頭的冷汗,保養極好的臉上也生生急出縷縷溝壑。
「……病症雖重,但還有辦法,或許能夠救急。」朱顏輕輕扶了額角,從前世人都覺得中醫是治療慢性病的。甚至是僥倖用以對抗癌症之物,卻不知道合理的中藥對袁瑤華這般嚴重的心衰也有急救之法。
朱顏伸手輕輕扣著欄杆,低聲念方,「用方桂枝加厚朴杏子湯。桂枝三兩,去皮甘草二兩,炙生薑三兩,切芍藥三兩,大棗十二枚,擘厚朴二兩。炙、去皮杏仁五十枚,去皮尖,上七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覆取微似汗。忌斟酌。」
這個方子也是她從前看來的,用的是桂枝加厚朴杏子湯的原方,出自張仲景的《傷寒論》,一分不變。
塞雲聽著,一邊飛快地筆錄,朱顏剛說完,方子便交給丫鬟前去取藥煎煮,整個過程幾乎排練過一般。
「……朱顏明日再來問診。」朱顏估計袁瑤華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事,想著明子還在藥鋪,急著要走。
邊夫人也知道她有事在身,想著請她也快,便仍舊讓塞雲送她去藥鋪之中。
剛踏進藥鋪的後堂,便聽聞一個略帶稚嫩的少年的聲音有板有眼地念著書,踏進門檻,地下四五個夥計手中拿著薄刀、藥杵、刨子等物,正認認真真地製藥,一旁一處水封的蒸鍋還在騰騰地冒著熱氣。
朱顏讚許地看了看明子,想不到這孩子人小鬼大,才這一會兒功夫便組織著這些夥計開始做工了。
邊奉跟在一旁,低聲讚嘆,「姑娘這個小兄弟可真是了不起,三言兩語就將店裡的夥計說得服服帖帖,這不,都開始做工了呢。」
「明子的確非常能幹。」朱顏微笑,讚許地看著明子。
「咳……」邊奉越發壓低了聲,將朱顏拉到一旁角落中,「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哦?您請說。」朱顏挑眉。
邊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我這店中正好缺人手,明子小兄弟真真不錯,不知他可願意在我這藥鋪里幫襯一陣了……對了,工錢會優待!」
「橫豎只製藥的事情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說完的,明子年紀還小,若是能夠得到邊老闆提點,朱顏倒可放心了。」朱顏一口應下,自己的鋪子有劉自新照管足夠,明子跟著邊奉學習商道,有百利而無一害。
夜間將這個打算與明子一說,又陳明了利害,他亦是一口答應。
第二日一早,塞雲便趕來告知袁瑤華服藥過後緩解了許多,袁凜和其師的信也到了,正在用上面的法子調理身體,想必暫時不會再有惡化。
朱顏聽聞方子奏效,長長舒口氣,心裡雖想搞明白袁瑤華發病的根本原因,但秋節一過,年關將至,這幾日前來結納田租的人絡繹不絕,店鋪又要結賬,許多大戶人家還在她這裡預定了許多精緻的藥品,預備作為新奇的年禮送給親眷。
這幾日忙得連劉婆婆都在幫忙接待客人,朱顏更是脫不了身,便說明了原因,暫且不去邊府。
看看將到臘八節上,朱顏才將這些事情理出了眉目,趁著一日天氣晴朗,帶了些許禮物前往邊府。
邊夫人見了朱顏是一貫的熱情。一邊切切地在她耳邊說著那日袁瑤華服藥後好轉的奇蹟,一會兒又與她說起邊雲已經長成了個肉糯糯的胖孩子,再不復從前的體弱。
朱顏只是靜靜聽著,不時給一個微笑。
到了袁瑤華的屋中。裡面的空氣清新了一些,但淡淡的檀香味依然瀰漫其中,讓朱顏眉頭輕輕一蹙。
袁瑤華的精神清楚了許多,見了朱顏頷首招呼,「朱姑娘。請往這兒來。」
朱顏此前已與她有過兩次接觸,也不客氣,徑自上前,坐在榻邊的椅中,細細打量她的面色。
雖然袁瑤華兩頰仍是瘦削凹陷的樣子,唇上卻已經添了血色,不再是駭人的紫紺色,眼睛也略微有神,只是朱顏仔細看去,總覺得她那兩隻溫和的大眼裡蘊著一絲驚恐。
「夫人……朱顏能問你些問題嗎?」朱顏身子略微前傾。聲音溫和,儘量給她營造一種可以信賴的氛圍。
袁瑤華心緒還不錯,緩緩點了點頭。
「你為何要在屋內焚起檀香?」朱顏依稀記得她那日說有血腥味,似乎是因為這樣才要求點燃檀香,遮蓋住令人害怕的氣味,可這樣的木製樓閣中,如何會有血腥味呢?
袁瑤華果然一縮,滿眼裡泛起驚恐,下意識地往被中縮去,警惕地看了朱顏許久。才用極低的聲音道:「……血,好多血……所以要用檀香蓋住血腥味……」
朱顏蹙眉,她這個樣子……她的心氣本就虛衰,心主神明。那她會不會是有些輕微的狂證?但自己對這些精神方面的問題了解不多,不敢隨意定論,只得繼續追問,「哪裡有血呢?」
「……草地上……」袁瑤華閉上眼,一雙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攥住錦被,眉尖緊蹙。似乎在努力回憶,「死人……有土腥氣,還有血腥味……很可怕……」
「是哪裡的草地?」朱顏儘量輕柔了聲音,這個時候,有些懊惱自己怎麼沒有學過催眠之術。
幸好袁瑤華因為心氣極虛,對於朱顏這樣門外漢的「催眠術」也挺中招的,很是配合地囈語著,「這裡很漂亮……你看,那裡的檐角有龍……」
「那些……死人……是什麼樣的?」朱顏見她情緒還算穩定,小心翼翼地繼續探問。
「血……衣服上都是血……她們穿的是……宮裝……」袁瑤華緊緊咬著唇,額角上冷汗涔涔而下。
朱顏微驚,宮裝……刻有龍紋的屋檐……難道是宮中?
她一邊為袁瑤華拭著額角冷汗,一邊柔聲將她喚醒。
袁瑤華緩緩睜開眼,或許是因為將心中積壓多年的恐懼說了出來,她的眸子變得清明了不少,盡力握住朱顏的手,細細打量著她,輕輕笑道:「母親與我說起,宣清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呢……你要好好待他……」
「好……」朱顏看著她期待的笑臉,不忍拒絕,便仍是柔聲應了。
見袁瑤華似乎又有精神短少之意,朱顏喚進侍女來服侍她睡下,自己緩步走到廊中,狠狠地灌了口乾冷的空氣。(未完待續。)
PS: 求首訂,麼麼噠!晚上十點左右還有一更!
——————————————————————————————————
心衰病例:出自毛以林《步入中醫之門》,作者語言活潑,將中醫病例講得生動易懂,也是一本入門級的好書。
人迎:即頸動脈處,上古脈診三部(人迎、寸口、趺陽)。
桂枝加厚朴杏子湯:出自張仲景《傷寒論》,文中所用為書中所載原方,解肌發表,降氣平喘,故可以治療心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