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凜在江南一待就是大半個月,為了不讓朱顏過於難堪,他仍是住在邊府,但每日清晨便會來尋朱顏,直到日暮才回去,似乎比原來更加引人浮想聯翩,因此沒過十來天,這一帶的居民便都知道有一位京城來的年輕公子時時去王家的宅子裡找那個精通醫術的朱小姐,徐綢珍的臉色也一天比一天地難看起來。
天氣漸漸轉暖了些,春筍爭先恐後地破土而出,原本有些冷清的竹園內又現出生機勃勃的樣子。
那清幽的琴聲,便是在這樣一個極有生氣的清晨響起的。
袁凜循著琴聲走進竹園,很是鎮定地看著鋪散在滿地竹葉上的那一襲白衣。
琴音並未終止,鼓琴之人也並未看他,曲子很好聽,正是那一首題在前朝向妃畫像上的《謫仙怨》。
「閣下便是朱夫人口中的向氏後人罷?」一疊剛歇,袁凜便插口進去。
永無只得停了曲子,似笑非笑地抬眸瞥他一眼,「在下永無,不知『向氏』為何物,倒是宣清你,這般打斷我這曲子,十分地不識風雅。」
「識與不識,有何緊要?永無來此,亦是為了阿顏之事?」袁凜走近了幾步,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低低一笑,「阿顏我是娶定了,你有何話說?」
「……前朝舊臣的女兒如此多,何必定要選她做這個棋子?」永無嘆息著撫了撫琴弦,「你給不了她安穩的生活,不是嗎?倒不如讓我帶她遠走嶺南,過一輩子平靜安逸的日子,想必矩之先生在九泉之下亦會欣慰不已。」
「帶她遠走嶺南?你真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袁凜微微仰頭,看著滿天翠綠的竹葉,「你可知她為何極少來這竹園?她那日與我說起,竹園雖是個靜心的好地方,但她更喜歡製藥學醫,她的心裡嚮往的是有朝一日將成藥推行天下。這些,永無可能為她實現?」
永無沉默了下去,過了半晌,輕輕搖頭。「朱夫人來尋過我,你這樣做,會將阿顏害死的,她不能去京城,她既然逃離了京城。便再不該回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去。」
「我會保護她,不勞你掛心。」袁凜抿唇。
「不勞我掛心?」永無輕輕扣著絲弦,幾個斷續的清音伴著他淡淡的笑聲,「你不要以為你與如今當政的那人私交不錯便能護住阿顏,我倒是問你,便你們袁氏一族的那些小姐夫人,阿顏一個長在江南小村,又失了兩次記憶的女孩,真能斗得過她們?若有一日她當真出了事,你又要怎麼辦?」
袁凜默一默。並不說話,那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朱顏雖然為人很是聰明,但真要玩起那些陰險的東西,只怕是不能夠的,不過他早已想好,到時候便將她送去與自己師尊一道住在郊外,那可就沒人敢去招惹她了。
一陣帶些暖意的春風拂過,幾片微黃的竹葉飄飄悠悠落下來,永無拂了拂衣衫上綴上的竹葉。撥動絲弦,「枯坐也是無趣,宣清可有心情聽首曲子?」
「自然,永無比起那位竇平遠倒是有趣的多了。」袁凜微微頷首。
「平遠……?他一族盡被屠戮。自是有些看不慣你們這班變節之臣的,我卻不在意那些。」永無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說得理所當然,「你若將阿顏交與我,我同朱夫人或許還能幫你一把。」
這裡兩人正在文雅地討論誰能爭得朱顏青眼,一院之隔的竹籬邊。朱顏正拿著一塊兒類似於寫生版的東西,十分悠閒地臨摹樹上初綻的碧桃花。
畢竟這繪畫和繡花是原主苦心修習多年的技能,她既然占了這個便宜,也不好特特將這兩項荒廢了,恰好今日桃花甫綻,竹園裡又只一個來做艾灸的病患,她趁著艾絨的一幢尚未燃盡,忙裡偷閒畫上幾筆,也算是對原主的一個交代。
這裡一幅畫堪堪作好,竹園外的腳步聲陡然有些凌亂,朱顏抬頭望去,進來的是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看去倒有些面善,只是那臉上帶了十二分的氣惱,心裡驀地咯噔一跳,暗自估摸著難不成是「醫患糾紛」找上門來了?
那婦人一眼掃過院內,見只朱顏一人立在花下,面色越發地難看起來,手裡一尺來長的一軸東西直直指向朱顏,張口就罵,「枉我還將孩兒交與你教養,卻不曉得你這個小賤人是專會勾人丈夫的!」
朱顏愣了愣,委實不曉得她到底在說什麼,見她氣勢洶洶,急忙向著桃花後面讓去,一邊和聲勸慰,「嫂子怕是認錯了人罷?朱顏只是為人診病,如何會向你說的那般……?」
「夫人可萬萬別信了她胡說,這小蹄子仗著自己生得美,慣會勾引男子,夫人今日倒是抓破了她這張臉才好!」尖銳而得意的聲音從院外穿透進來,隨即便是一身簇新的楊氏走進了院內,也向著朱顏站的地方走來。
朱顏身子靈巧,躲在桃花的枝椏間,一時花圃外的兩個婦人都不能靠近,只瞪著眼恨恨看她。
先頭那婦人見她一張臉映在桃花間越發顯得姣好動人,心頭又酸又氣,一捋袖子,也不管花枝撞在身上,便闖進花樹間去抓朱顏。
「這位嫂子,你別信那楊氏的話……」朱顏急急往後面讓,滿枝的碧桃被撞落下來,紛紛揚揚落了滿身都是。
正要繼續後退,楊氏卻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了自己身後,眸子一轉,竟見她手中似是拿著一樣利器,心中一涼,見前頭那婦人也正向自己逼近,忽地矮了矮身,錯開兩人,順勢越過花圃轉入院中。
前面的動靜有些大,袁凜和永無都趕到了院中來看個究竟。
楊氏越發來了勁,拉住那婦人道:「你看看這不要臉的丫頭,已經勾了兩個年輕公子,竟還要勾引你的夫君。」
「阿顏,怎麼回事?」袁凜見她滿身沾了花瓣,頭髮也弄得七零八落,急忙將她拉到身前。
「我也不知……」朱顏無奈地扁了扁嘴,好生委屈,「那位夫人進門便說我勾引她夫君,可我連她那夫君是誰都不曉得。」說了幾句,忽然想起裡面的艾灸不知時間到了沒有,急忙拉著他進屋去先去看那病患。
院中只留了永無一人,楊氏沒見過他,但知道袁凜是京城來的公子,便只道永無亦是,想起自家未嫁的女兒,急忙不適時宜地介紹起來,「朱顏那丫頭年紀太大了,如今雖然長得漂亮,卻保不得幾年的,我們家倒有兩個待字閨中的丫頭,是朱顏的表妹,論容貌也不輸她的,公子何時……」
「你為何認定阿顏做出那等事情?」永無連看都沒看楊氏一眼,轉身去問那怒意滿面的婦人。
「公子,我可真沒冤枉那小賤人。」婦人將手中的那軸畫展開,向著永無一晃,「自從上月開始,我夫君每夜看著這畫兒出神,可不就是朱顏那小賤人!」
永無抿了抿唇,又看向那婦人,「竇夫人可是不識得字?」
婦人被說出身份,一雙眼瞪得老大,怒容略作赧然,卻仍是振振有辭地叫囂,「婦人家無才便是德,可比朱顏那小賤人學了什麼詩畫醫術,成日價勾引旁人好。」
朱顏和袁凜已經走了出來,見那婦人兀自喋喋不休,袁凜不禁冷笑,「可憐前朝竇淵丞相何其忠義,不想孫子媳婦不僅目不識丁,還是個十足的妒婦。」
「這位袁公子,你別護著朱顏這小蹄子,你難不成還以為她真是什麼朱四爺的親女兒,我可知道得很清楚,她原是徐綢珍那賤人和宅子裡一個下人的私生女兒,小名兒就是喚作『燕子』的!偏偏當年那老頭子要送她嫁去京城,嚴令府中的下人一個也不許提起。」楊氏得意洋洋,「可見有其母必有其女,這賤丫頭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果是比她那不要臉的娘更不要臉!」
「你若再敢辱及母親,我會叫你後悔不迭。」朱顏踏上一步,手中還拿著方才未燃盡的艾絨,淡淡的煙氣將她的面容映得有些可怕。
「後悔?」楊氏扯出一個獰笑,「我先讓你後悔不迭才有些道理。」
朱顏忽然想起她似乎帶著什麼利器,但等反應過來後退時,一點光亮已經到了身前,身子斜斜一避,拼著摔倒的風險,這才將將躲了過去,但鬢邊一縷頭髮還是被削斷了,面頰上也被擦出一道血痕來。
袁凜急忙將她護在懷裡,心疼地為她拭去面上的血痕,「阿顏,別怕,我這就為你上藥。」
「沒事,沒事。」朱顏只是被嚇得厲害,倒並不覺得面頰上疼痛,側頭見楊氏已被永無擒下,斂了斂眉,向那婦人道,「嫂子拿的那一幅畫,原是前朝一位賢妃向氏的畫像,與朱顏縱有七分相似,卻不是我……至於平遠先生,朱顏不過見過他幾面,他若思慕那位向妃娘娘,朱顏也管不著。」歇了口氣,「小安很是刻苦,依我看這便出師了也無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