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怔了怔,看著李滄嵐那一臉堅決的樣子,半晌沒有說話。
李滄嵐咳嗽了一聲:
「女兒,你既然已經入了商道,想必未來的路途,為父是無法幫襯與你了,凡事好自為之吧!」
這樣的人,情商實在低到無語,到底是怎麼當上的官呢?曼曼微微搖頭,輕聲道:
「父親說此話,要女兒如何自處呢?若是為人女者,居然不贍養父親,這以孝治天下的大周王朝,還有人敢與女兒做生意嗎?女兒之前有哪裡做得不好,還請父親教我,女兒定當更改,還請父親留步!」
說著,曼曼深深地拜了下去。
李滄嵐的手緊握著包裹的外皮,注視著向自己低下頭來的曼曼,眼中忽然冒出一層水光來。他當然不是足夠聰明的人,情商更無從談起,空有一腔抱負,卻無法獲得足夠的支持去實現。應該說,他之前對自己這個女兒的印象已經全然模糊了,直到那一天,在眾多災民的包圍下,他看見那個施粥的女孩兒……
那一刻,他悚然心驚,是不是,自己的這個女兒,如果不是女兒,她有可能在仕途上走得比自己更遠,更耀眼?
她又是怎麼成長起來的呢?
而那日對簿公堂的結果,似乎再次證明了自己之前的疑惑,李滄嵐再如何遲鈍,也已經發現了整個公堂似乎除了那位號稱替太子而來的馮修儀姑娘之外,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真正地將曼曼置之死地。
這些人,怎麼就都站到了她的一邊呢?
曼曼不知道李滄嵐在想什麼,她等不到李滄嵐的回答,便抬起頭來,再度認真地凝視著他的眼眸說道:
「父親大人,女兒便是再頑劣,也不可能任由父親大人淪落在外,不事供養……若是父親大人一意孤行,非要離開桂女樓,那便請允許女兒陪同父親一同前往,哪怕是浪跡江湖,女兒也是心甘情願!」
李滄嵐萬料不到曼曼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又是感動,又是有些慚愧,搖手說道:
「吾兒何必如此?是為父虧欠於你……」
曼曼含笑搖頭,主動伸手挽住了李滄嵐的胳膊:
「父親,這世上能做父母與子女的,那都是幾世修來的緣分,同是一家人,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還請父親給女兒這個機會伺候您,您就安心在桂女樓養老吧!」
哎,不管怎麼說,都是占用了你女兒的身體,總得為她做點事才好。
曼曼談不上是多麼溫厚善良的人,加上前世與今生運氣都還不差,行事習慣了隨心所欲,但這不代表著她是行事無底線的任性一族。
李滄嵐雖然讓她不喜,卻並不曾真正妨礙到她,所以曼曼做了這樣的決定。
李滄嵐看著女兒攙扶住自己的嬌俏模樣,心中一暖,終於緩緩鬆開了緊握著的包裹。正在此時,門口有人報進來:
「黃氏清娘求見!」
看了看外面已經變黑的天色,曼曼詫異地抬了抬眉毛,這個時候過來?
…………
黃清娘坐在桂女樓中,因為走得急,鬢角微汗,胸部起伏著。她正等得心焦,就聽門外輕輕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十分輕柔悅耳的杯盤撞擊聲,接著兩名侍女掀簾而入,笑容可掬地朝她福了福:
「黃娘子,筱小姐吩咐了,天兒熱了,您又來得急,未免有些生熱發汗,故命小的們做了一道蓮子羹,兌了冰塊蜜糖,十分清涼解渴,請黃娘子慢用!」
咦?這又是新的吃食了?黃清娘覺得光是那侍女在說的時候,自己唇邊都泛起口水來,不由汗顏。侍女果然將手中餐具放下,是一個通透的水晶碗,裡面的蓮子羹也是半透明的,卻又澆了一層黃色蜜糖,最上層用紅色杞子稍加點綴,整碗蓮子羹頓時有了幾分藝術品的風味。
黃清娘瞧著這碗羹,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難以繼續保持怒氣了。
那兩名侍女也十分見機,放下物品後便靜悄悄施禮出去了。
黃清娘坐了一刻,忍不住真的拿起銀調羹來舀著蓮子羹默默嘗了一口,這一口吃下去,便一直將那羹湯吃完了才算。
涼爽之意從體內泛到了體外,又讓黃清娘的焦躁情緒略降了幾分。
曼曼這會兒才款款出現,穿了一件嫩綠色的褙子,烏髮半散,形容慵懶,讓人一見便覺得心神也輕鬆了下來。
曼曼笑笑的向黃清娘伸出手:
「黃家姐姐,怎的這會子想到要來找妹妹了?莫不是姐姐猜到妹妹也正在想著姐姐你嗎?」
黃清娘剛剛露出一點笑意,立刻又憋了回去,不接她伸出來的手,淡淡道:
「妹妹越發會說話了,姐姐哪裡是想到要來找妹妹,實乃是不得不來找妹妹你討個說法了!」
曼曼便笑吟吟地挨著黃清娘坐了下來,好奇地問道:
「姐姐要尋妹妹討什麼說法呀?妹妹怎麼有些聽不明白呢?」
黃清娘這會兒全然地記得了自己這次上門的重要原因,當下柳眉一皺:
「妹妹果然不知道嗎?莫非是你手下人不會辦事?他們怎麼將我黃家送到妹妹府上的絲綢全部都丟進了水裡?!這豈不是打我們黃家人的臉嗎?」
「啊,原來是為這事!」
她怎麼知道?莫非派人跟蹤我了?曼曼的眼珠轉了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點頭道:
「那果然是該著我給姐姐說法……不過,妹妹有一事不明,還請姐姐先行賜教。」
「妹妹請問。」
曼曼坐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輕聲問道:
「姐姐又是如何知曉妹妹的手下人是如何處置那些絲綢的呢?」
不能讓她知道自己派人跟蹤她……黃清娘張了張嘴,心思電轉,快速說道:
「這,這乃是有人目睹此情此景,特來告知於我!」
「但不知這位目睹者又是何人呢?妹妹可否一見,問問詳細情景?」
黃清娘再度愕了一下,她發現自己還真的是有些小看這位筱小姐了:
「這……不好吧?」
「既是有人要指摘於我,小妹自然想要與他進行對質了,怎的姐姐反而不喜呢,難道姐姐這是已然認定小妹有罪過?」
曼曼臉上露出難過的神情來:
「若是妹妹讓姐姐做如是想,那便真是妹妹的罪過了!不過,姐姐可願告知妹妹,究竟是哪裡得罪了姐姐,才讓姐姐這般就輕信了其他人的惡意陷害呢?」
絲織品在大周乃是宗室子弟限用的寶貴物資,如果曼曼真的承認了將絲織品丟入了江河,那黃清娘還真的就可以去告官,治罪於她。
不過,曼曼很篤定,黃清娘這是氣急敗壞中思考不周的結果,她不可能會承認自己派人盯梢,也就不可能找到所謂的證人來證明自己真的做了這件事。
曼曼帶著些許難過的看著黃清娘,眼中似是罩著一層水霧,端的是我見猶憐。
想不到這筱小姐還真是滑不留手啊……黃清娘看著面前這張看似清稚,實際狡黠多智的面龐,心中泛起一陣陣苦笑來。
想要拿住她,還真的不容易啊!
不知怎的,黃清娘忽然回憶起了之前在望月酒樓中看到的平南郡主的那張高冷的臉……這兩個女子若是真正對上了,又該是怎樣的情景呢?
…………
平南郡主此時已經連夜啟程離開了賢德城,她沒有選用水路,而是乘坐著一匹高大的駿馬,急速地奔馳在進京的官道上。她的隨從們也是輕裝簡行,緊緊跟隨著自己主人的步伐。
平南郡主臉上雖是戴著面幕,但因為衣著仍然鮮明考究,所以在一眾騎士之中,仍然顯得十分出眾,引人注目。
此時已是黑夜,眾人默不作聲地舉著火把、燈籠伴隨著平南郡主全速前進,預備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都。
疾馳了兩個時辰之後,平南郡主一行人終於抵達了一個驛站,而此時的時間也已近午夜。郡主的隨從們有意勸說郡主停下在驛站休息,她卻執意要繼續前行:
「本郡主一天都等不住了,我恨不能現在就插上翅膀回到京都平南王府裡面去!」
眾人見勸不動,當下也只有準備配合她的想法。正當他們準備再度上路,就聽天邊一陣拍打羽翼的聲音傳來,卻是一隻信鴿正在驛站的上空盤旋。
隨從當中有人即刻認出了這是王府用來通信的信鴿,當下便引下了鴿子,取到了鴿子腿上的信箋。
平南郡主借著火把的亮光讀了一遍紙條,臉上露出吃驚和懷疑來:
「……太子妃親自說和,果真有如此好事?」
復又仔仔細細地翻閱了一遍紙條,看到最末幾句的時候,平南郡主的紅唇往下一彎,不屑道:
「那個萬雙雙也是個jian貨,竟然想要趁我不在京都,就要勾引我輕雲哥哥!等本郡主回到京都,就要給她上上課,讓她徹底開開眼!」
她的手指反覆摸索著信紙上屬於平南王府的標記,沉吟了好一刻,終於露出了笑容——太子妃說和這消息看來已經十分確實了,自己這次回京正好!
平南郡主稍加思索便寫了一封回信,告知父母為迎接自己回府而進行準備,也特別提到要讓父母多給自己配一隊侍衛。
至於說要侍衛做什麼?
平南郡主唇邊掠過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