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我和他玩命!」
二娃這一撲,大寶和小三兒也立刻跟著撲了上來,還使出了小乞兒特有的撒潑耍賴的招數,就差抱著阮五郎的腿躺地大罵了。
這大寶和小三兒今日剛和二娃昨天到了曼曼的宅子裡,對自己的新主人充滿了各種嚮往和憧憬。這會兒一聽天色晚了,筱小姐還未歸家,二娃立刻就要去尋找,這兩位正是這些天以來首次吃飽穿暖因而精力充沛的當口,自然跟上。
阮五郎雖然武藝高強,但又怎麼好出手對付這三個娃子,一時皺了眉頭不說話,並隨手將之前從曼曼左臂傷口拔下來的刀遠遠地丟開,任由他們又是扯袖子,又是摸腰帶,直到大寶和小三兒趁機摸去他腰間的玉佩才終於沉聲喝道:
「夠了,適可而止!」
大寶和小三兒捏著到手的玉佩荷包鑽得飛快,一下就躲到二娃以及曼曼身後賊眼溜溜地瞧著阮五郎不說話了。
二娃不由一張小臉臊得通紅,劈手奪過兩個二貨手裡的東西,塞回到阮五郎手裡,卻還是硬聲硬氣地道:
「他們搶你東西不對,但是你沒護住筱小姐,讓她受了傷,就是你不對!」
阮五郎愣了愣,發現自己竟然真的無言以對。
曼曼瞧著二娃,笑眯眯地道:
「你很好,我很喜歡。」
二娃聽著,驚了一下,臉也紅了。
大寶和小三兒也趁機伸出頭來,瞧著曼曼爭先道:
「筱小姐,將來我們也會這樣護著你的!」
曼曼笑眯眯地點頭:
「我相信,現在,咱們回去吧。」
阮五郎扶著曼曼上了馬車,思索了一下,終於還是低聲道:
「我送你吧!別人我不放心……」
曼曼吩咐二娃將車簾放下,微微搖頭道:
「不必,有些事小女子想要想一想,既是二位阮大哥在此處都還有事,就先做正事吧。」
阮五郎滯了滯,只有沉默著看那飄蕩的布簾垂下,遮住了那張帶著失血蒼白的小臉。他扭過頭,看著地面上插著的那柄自己親自拔下來的匕首,嘴唇抿得鐵緊。
…………
暗夜籠罩著賢德城中心的長街,數十柄精鋼打造的兵器躺在微雨淋濕的地面上,一股鐵鏽腥味兒的氣息在濕漉漉的空氣中蔓延。地面上,除了慘白的拋在泥水中的肢體,還有幾匹駿馬徒勞地在地上翻騰著身子,馬唇旁邊泛出陣陣的血沫子……
噹啷!矛與長刀迸射出火花,彼此碰撞在一起!兩張表情與肌肉扭曲的臉彼此狠狠對視著,滿眼都是恨不能將對方瞬間擊倒的凶戾之意。
啪!一隻靴子全力蹬在了雨水之中,濺起片片水花飛快地奔向前方,而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羽箭瞬間便插在了靴子剛剛踩踏過的位置!隨即,又有數十隻腳狠狠地踩踏在了地面上,彼此相向而行,發出破空的撞擊聲!
刀光劍影,血花四濺!
喘息的人聲、飛舞的兵刃、彼此要將對方拆骨入腹的恨意……
廝殺,廝殺,廝殺!
再俊美的人此時也是猶如怒目金剛,再也尋不見平日的雲淡風輕。
鳳輕雲著一身皂金色緊身勁裝,高踞馬上,緩緩伸手抹去臉頰上噴濺的些許血點子,臉色凝重:
「景王呢?」
他的身旁,仍然緊緊圍著四五名影衛死士,聞言齊齊向長街盡頭看去,那邊,兩隊人馬正糾纏廝殺在一處,且那裡原本還站立著一道頎長俊挺的人影,此時卻是人跡杳然。
「難不成,他就又這樣撒手獨自逃走了?」
鳳輕雲的眸子裡掠過一抹煩躁:
「……只是這樣是不行的!」
是的,只是這樣是不行的、不夠的,哪怕景王折損了再多的手下,只要沒有當場捉到他,他便永遠都可以說自己不在現場,永遠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但,景王最近這般焦慮,頻頻暴露真身挑釁又是為何?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
「踏平他們!」
鳳輕雲深思著,長出了一口氣,指揮著眾人再往前衝去。那邊,因為景王這一指揮者失蹤的緣故,早已現出敗象。
賢德城的極高處,是一座磚木結構的高塔,高塔其上,有一道淡煙般的人影棲息著,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注視著賢德城長街上正在發生的這一場衝突。
雖然只是一個人,但這具身體之內卻似乎有人在互問互答:
「這便是你要的?」
「是,也不是。我要的一切,也才剛剛開始而已……」
伴隨著一聲低冷的笑聲,人影飄然消失在雨絲瀰漫的夜色中。
…………
曼曼回到了家中,杏兒喜不自勝地迎上來,剛要說些歡喜的話,一眼瞟見曼曼的傷勢,頓時眼淚汪汪,正要尖起嗓子大叫,卻見曼曼轉過了臉,眼眸靜靜地在杏兒臉上轉了一圈,杏兒不知怎的就把這尖叫吞到了肚子裡。曼曼這才點了點頭,示意杏兒扶著自己進入房間。
房門剛一關上,其他幾個丫鬟立刻白著臉上去伺候曼曼,杏兒卻轉身出了房間,劈手就扭住了二娃的耳朵,咬牙切齒道:
「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二娃來不及回話,曼曼的聲音已經從房間內傳出:
「杏兒,不許胡鬧,我今日累了,大家都安靜些,伺候我梳洗,有事明日再說。」
咦?筱小姐的口氣今兒好像特別冷淡?杏兒不甘不願地放了手,不忘補上一句:
「明日我定要問個清楚!」
片刻後沐浴用的熱水已經抬進了曼曼的房間,杏兒搶了貼身伺候的活兒,小心翼翼地捧著巾帕等物事走進了屏風後方。
熱氣裊裊,曼曼倚在浴桶之中,看不清楚表情。杏兒遲疑了一下,緩步走上去輕問道:
「筱小姐,您的傷口……」
曼曼的頭略動了動,顯然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
「無事,早就不流血了。」
是的,自打吃了那半粒仙丹又淋了靈泉之後,曼曼就發現自己的體質有了很大改變,不僅是不易生病,就是有了傷口也特別容易癒合。杏兒走上前去,瞧著曼曼的半張側臉,試探地問道:
「筱小姐,您……您其實,很不高興吧?」
不高興?自然,來這裡這些日子,也顧不上關心自己的心情是不是高興了。曼曼淡淡地想著,而今日,何止是不高興?她是生氣了。
但她也知道,這樣的自毀,她絕對、絕對不會再來一次!
憑什麼那些人都好好的,她卻要做出這副慘澹的形容來,才讓他們知道,究竟做錯了什麼?
是啊,他們覺得是為了自己好,所以給自己派人,派這個派那個,給錢,給房子,給地,給彩舫……全沒想過自己到底高興不高興!
因為什麼呢?
曼曼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一日在破廟中見到阮方的情景……活命之恩可以折價……便是從那日開始的嗎?他們自然就覺得了,自己是可以用錢來收買的?然後,自己的意見其實不重要?
……或者,還是自己不夠強大,沒有強大到他們認為可以看重自己、禮遇自己的程度,所以即便給了禮物,撥了人,他們也總是覺得,一切都是外物,並非我自己能力所及而能夠、應該得到的。既然現在連尊重都得不到,那麼究竟該怎麼做,才是讓他們對自己心生敬畏的最好方式?用自己的左眼和手中的拐杖嗎?鬼神之說,也同樣會被嗤之以鼻的吧……
曼曼悶悶地想著,緩緩將黑髮繞到腦畔一側,雖然傷口癒合極快,但左臂的隱痛仍在提醒自己方才發生了什麼,提醒著如今的自己,離想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還很遠很遠……
杏兒小心地伺候著曼曼梳洗,她的心裡默念著:總覺得,筱小姐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長夜漫漫。
…………
「這就是阮家的忠心啊?」
天已經亮了,曼曼的宅子花園內,清晨的薄霧中,隔著一張石桌,三道人影正面對而立——鳳輕雲淡淡地說著,臉上甚至有笑意。然而,近乎一夜未眠的青色眼囊與微現粗糙的下頜都一覽無餘地展現著他的疲憊。
「所以,無用的是我,無御下之能。」
「有理。」
鳳輕雲凝視著他,緩緩點了點頭。見他毫無避諱的動作,阮方將頭埋得更低,輕聲道:
「文王殿下……」
鳳輕雲不答話,卻緩緩自指間摘出一個小小的紙卷,慢慢在桌上攤開撫平。
「我希望你們明白,這樣的事再出現一次,英王就會出面。也或者這就是你們想要的,一根更粗大的樹幹,是嗎?是不是?回答我!」
最後一句是怒吼。沉默,難堪的沉默。
「好,我終究是小看了你們阮家的野心,卻高看了我們彼此這些年的兄弟情誼!」
鳳輕雲重重地撂下這些話,俊美的面容上難掩怒意。就在他即將拂袖而去的時候,一旁肅立的阮五郎忽然出了聲:
「王爺且慢!這事,都怪我,與阮家及家主毫不相關!」
「你?」
阮五郎緩緩上前,長身一躬道:
「是,此時都是阮五郎孟浪,以為這是為了舍妹好,卻沒想到舍妹是這樣的糊塗人,做下了這般大逆不道之事!是我身為兄長而失教養之職!」
雖然話語柔軟了,少年的眼眸中卻仍然閃著倔強的光:要不然,你打我一頓吧!就像我們小時候那樣。
鳳輕雲定定地看著阮五郎,唇角慢慢地往下一撇,帶起了一抹苦笑:
「五郎,你真是糊塗……你我再是童年玩伴,也該知道彼此身份現在已經不同了,你,或你們阮家的任意一個行為,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放大再放大,然後藉機大做文章,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小心?還是說……江湖豪門終究只是江湖人?!」
「是,臣失職!」
阮五郎垂下了眼眸,再沒有半分為自己抗辯的意思。鳳輕雲的臉色僵了僵,終於,用了臣這個自稱嗎?
慢慢的,他收起了撫向對方的手,縮進了長袖中,沉冷地道:
「既是如此,孤便給你一個失察之罪,外放至西北軍中,三年內不得返回阮家,你可服嗎?」
「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