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頓本來以為很沉重,事實上也確實很沉重,但莫名其妙吃撐了的午飯,林一簡踏上了求醫問藥之旅。
但是一路上並不順利。
午飯吃得那麼撐,身體上的不適可想而知。林一簡現在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被撐開的胃部的存在感,仿佛動作稍微激烈一點,不堪重負的胃就能從食道里將食物嘔吐出來。
林一簡本來還想打車的,但臨時決定坐公交。
多走兩步消消食吧,否則她怕太緊張吐到醫院裡。
身體上不適完全是小事,精神上的問題才是大問題,腦海里的那個聲音不但沒停,說話內容還越發可疑起來。
[我覺得咱們可以聊一聊。你是不是太緊張了?這沒什麼的,你別害怕,我又不是什麼壞人]
[只是聊聊天麼,你別不理我啊!]
[你現在要去幹什麼?]
[你剛才和你娘、媽媽沒說真話吧?你不是去找同窗,你要去哪?]
林一簡:「」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她覺得自己分裂出來的這個人格溝通欲真的太旺盛了!
難道她內心裡藏著很多話要說嗎?!
李晦有點鬱悶。
雖然上次因為在天上的緣故,他覺得自己到了天宮,但是這次觀察下來,他覺得情況似乎也不盡然。但是不管到底是什麼所在,他對這個奇妙的地方都十分好奇。
只可惜,唯一能和他溝通的是個小姑娘。
膽子有點小,偏偏戒備心還很強他又不是拍花子,難不成還能靠說兩句話就把人拐走?
李晦喋喋不休地試圖打開話題,林一簡則是努力嘗試放空大腦。
前者始終沒能取得進展,後者也覺得情況糟透了。林一簡越是試圖放空、精神就越緊張,連帶著腦海里的聲音都越發清晰。
這麼神思恍惚之下,林一簡差點沒注意到過來的公交車。
一直等到車門在她面前打開,她才被驚醒一樣想要去確認公交車號。
家裡的公交車沒有側邊的滾動顯示屏,只在車頭車尾有標號顯示,林一簡本來都打算去前面確認了,還多虧了旁邊有個男生提醒了句「是7路」。
林一簡要坐的就是7路。
她匆匆道了句謝,連忙上車。提醒的男生和她是同一班車,對方跟在她身後上來了。
十八線的小縣城裡,公交並不像a市那樣繁忙,車上還有很多空位,但是林一簡感受著依舊很滿的胃容物,往後走了一段,就找了個拉環停.下了:她這會兒不太想坐下。
林一簡站定側身,往旁邊讓了讓,但是跟在她身後、本來應該順勢越過她往前的那個男生卻停頓了一下。林一簡總覺得,自己似乎從對方臉上看出點「想說什麼」的意圖。
林一簡:「」
實不相瞞,她這一瞬間想了很多。
對方剛才是和她一起等車吧?這人怎麼知道她是7路?7路途經什麼站點?除了圖書館就是市醫院了。她是不是在等車的時候表現出什麼異樣,讓人覺得她是亟待關照的病患?
萬幸的是,在林一簡表情漸漸僵住之前,有人在後面招呼了一聲,「張成宇!」
出聲之人似乎是這男生的朋友,對方終於走開了。
林一簡悄悄鬆了口氣,往背身向過道的方向轉了個身,同時默默地往上拉了拉圍巾擋住了半邊臉。
她應該沒有哪裡顯得奇怪吧?
腦子裡的那個聲音又冒出來了——
[怎麼這麼緊張?你對他有心慕之意?你和我說說餉食前看的那塊有字的板子是什麼,我教你怎麼和他搭話。]
被吵了這麼一路,林一簡的心情早就從一開始的憂懼不安變成了漸漸暴躁,這會兒又聽見對方這麼離譜的發言,額角的青筋都蹦起來了。
閉嘴吧你!
我為什麼緊張你難道不清楚嗎?!
那聲音不恥下問,[為什麼?]
林一簡:「」累了,毀滅吧。
到底還有多久到醫院!!
*
在林一簡沒注意到的地方,公交車的後排也有一段關於她的談話。
先前那個出聲招呼人的是個橘色羽絨服的同齡男生,在朋友過來之後,他立刻擠眉弄眼,「怎麼樣?要到聯繫方式了沒有?」
張成宇一愣,「什麼?」
「我在上面看著呢,等車的時候,你可一直盯著人家看。」橘羽絨服笑了一聲,又狀似感慨,「沒想到啊,大學霸也早戀,老丁知道了可要傷心死了人有點眼熟,咱們學校的吧?哪個班的?」
張成宇:「不是你想的那樣。」
「少來!我難不成還能告密嗎?兄弟我是這麼不仗義的人嗎?!」
「真不是。」張成宇解釋,「是去年學校的光榮榜上」
他還沒說完,對面就小聲的「哦湊」了一聲,一臉「想起來」的樣子,「上屆狀元啊!可漂亮的那個。」
聲音稍微有點高,立刻就被提醒得撞了下手臂。
這人也回神壓低了嗓音,但仍舊堅持剛才的想法,「那更得要了!a大不是你的夢中情校嗎?那可是直系學姐」
他這麼說著,往林一簡的方向看過去。
等看到那邊的情形,聲音不由一頓,喃喃「那邊情況是不是不太對?」
張成宇順著朋友的視線抬頭看過去,稍愣了一下,也禁不住擰起了眉頭。
公交車上的人不多,偶有的幾個因為站點臨近站著的人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車廂內、保持著稍遠的社交距離,但是林一簡身後卻很近地站著一個中年男人。
兩人的角度沒法看到對方具體站得有多近,但是這情形給人的感覺就不太舒服。
張成宇盯著看了一會兒,不由皺著眉起身,「我過去看看。」
一旁的朋友也跟著站起來,「我和你一起。」
事實情況比兩人看到的還要更糟糕一點,林一簡這會兒完全懵住了。
習慣了a市公共運輸人擠人的情形,一開始被碰到的時候林一簡完全沒察覺不對,她下意識地側身往裡讓了一下,留出空間。這仿佛忍讓的行動好像給出了什麼錯誤信號,對方的動作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隔著冬天厚重的衣物其實沒什麼被碰觸的實感,但是林一簡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那一刻,還是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胃裡翻江蹈海。
理智告訴她,她這會兒應該大聲叫出來,厲聲喝止這種噁心的行為,但是喉嚨口像是被卡住了一樣、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渾身僵硬,別說躲開,就連簡單的挪動手指都做不了。
混亂嗡鳴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格外清晰地「嘖」聲,在這不知道不耐還是不滿的音調里,林一簡勉強被拉回一點神智。
她艱難地往旁邊挪了一下,試圖躲開,卻聽對方開口,[我來。]
林一簡這會兒完全是不知所措的狀態,她半懵著交出了身體的控制權。
下一秒,悽厲的慘叫聲響徹車廂。
公交車轉過一個扭曲的s彎後驟然減速,車內人順著慣性往前傾倒,伴隨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掉落的聲音,是前方司機帶著點方言語調的厲聲喝罵,「t#@%*鬼叫什麼?!」
沒有人回應。
跌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抱著脫臼的手腕,本欲出口的指責在對上那雙冷森森的眼睛後驟然停滯,徹骨的寒意自脊背深處攀上。他甚至顧不上脫臼的手腕,連滾帶爬地挪到了下車口,使勁地拍打著車門,「下車!!我要下車!!」
司機:「幹什麼幹什麼?!這還沒到站點呢!」
眼見著這人都要伸手去夠門邊的應急錘了,司機不得已、只能停靠在路邊。
門剛剛開了個縫隙,那人就強行將臃腫的身體塞出去,整個人半摔出了車門,倉皇踉蹌地跑遠了。
透過後門監控看見全程的司機:???
「有病吧!」
話一出口,卻頓了下。說起來,這趟線路確實經過市醫院是哪個精神科的病人跑出來了吧?
——有病治病!別出來害人!!
與此同時,後車廂。
剛剛站起來、還被剎車晃了一下的兩個男生:「」
兩人對視了一眼,橘羽絨男生乾咽了一口,小聲,「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這位學姐看起來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
林一簡當然不知道後面這短暫的對話。
在大腦終於恢復運作,徹底理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之後,她陷入了另一種懵圈之中。然而,她緊接著就感受到,車廂四下似有若無的視線投了過來。
林一簡:「」
她默默地把圍巾又拉高一點,遮住了大半張臉。
——成為視線焦點的感覺簡直糟透了!qaq~
如站針氈地忍耐了幾分鐘後,終於到了下一站的停靠點,林一簡逃也似的下了車。
這當然不是她一開始的目的地,但是她這會兒也無心去關注自己最開始的目的了。林一簡自問,自己就算再分裂出幾個人格,也沒辦法做到這麼精準的、毫不費力、堪稱動作輕巧地卸掉一個成年男人的手腕。
雖然不大願意承認,但是她可能真的要考慮一下「自己身上發生了玄學事件」的可能性了。
維持了十八年的唯物世界觀被打破實在讓人心情複雜。
林一簡就近找了張看起來乾淨的公園長椅,再次確定圍巾足夠擋住面部特徵,又拿出了耳機接到了手機上。再三檢查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常的、正在打電話的路人,又不至於被熟人認出來之後,她清了清嗓子,語氣鄭重地小聲:「咱們來聊一聊吧。」
沒人應答。
腦海里的聲音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四周只有冬日裡的冷風掃過光禿禿樹枝的窸窣聲,安靜得有點詭異。
林一簡正處於世界觀剛剛碎了還沒來得及重組的狀態,在這蕭索淒冷還莫名有點陰沉的天氣下,她總覺得身上有點涼。
就在她神經一點點繃緊,心跳漸漸加快的時候,終於聽見一道輕聲的氣音。
——[哼。]
林一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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