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神正而不直 第6章
林郁心中「咯噔」一聲，心想終於來了。
他曾經聽說過有幾任官在任命自己的助理之前，都會與他們進行面談，了解他們的立場。他不知道艾倫官是否有這個習慣，但現在，他已經不可避免地直面這個問題了：羅伊案，這一樁任何人在進入司法系統之前都會被詢問其看法，也是以此來確立其基本立場的判例。
三十多年前，聯邦最高法院在羅伊案中做出了墮胎合法化的判決，從而導致了全國範圍內兩大派別矛盾的激化。多年來，從地方法院到聯邦最高法院，所有的保守派法官都將推翻這一案件作為自己的目標，但始終未果。1
林郁在腦海中搜索著艾倫官上任以來對相關案件的判決意見，悄悄鬆了一口氣。事實上，最高法院做出的諸多判決，他在法學院中都有所學習，艾倫官作為自己的男神，必然是自己重點關注的目標，所以他很快就從對方幾年來的判決中判斷出對方在這個案子中的立場。
最終，林郁轉過頭，申請嚴肅地說道：「我尊重先例，並且將致力於維護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
第十四條修正案，正是確立墮胎權為婦女，並且受到憲法保護的法律基礎。
對於這個問題，林郁覺得一句話就足夠了。
聞言，艾倫隱在厚重鏡片後的眼睛閃了閃，臉上卻沒有露出明顯的表情，他嚴肅而審慎地看著林郁，確定他所持有的態度正是他話語所表達出來的。而後者，在面對這一目光時，沒有絲毫的退縮，而是堅定地回望著艾倫。
半晌，艾倫移開了視線，右手慢慢地伸出，摸了摸趴在自己腿邊的騎士的頭，被撫摸的騎士舒服地閉上了雙眼，豎起頭不斷往艾倫的腿上蹭，口中發出「嗚——」「嗚——」的撒嬌聲，艾倫的手順勢往下，撓了撓騎士的下巴。
林郁本以為艾倫會對他的觀點發表什麼看法，支持也好，反對也罷——當然他並不認為這位年輕的官會反對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兀自沉思，像是沒有聽到自己的回覆一般。對眼下的情景，他實在不知道以什麼心情去面對，但他的內心又燃著起一團火，讓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男神明確的態度。
「艾倫？」林郁試探性地出聲。
艾倫一手撫摸著騎士，另一隻手則放在了那本書的皮質封面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暗紅色的封面上異常醒目，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鋼琴家一般的優雅與高貴，林郁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即使被催促了，艾倫還是沒有明確表態，他笑了笑，一直緊繃的面部終於鬆動了下來，配上他精緻迷人的面容，頓時讓林郁如沐春風，心生好感。
林郁忽然理解了法學院那幫女生對艾倫官的狂熱了。
「你不用緊張，我只是詢問你對此案件的看法而已，並不會對此做什麼批判。」
「但是我想了解你的想法。」林郁認真地看著艾倫。
艾倫搖搖頭，重新將視線轉到那本書上，語氣平靜地回覆：「關於這一點，在你成為我的助理之後再說吧，到那時候，你會了解的。」
這番話帶了某些暗示性的味道，林郁有些不確定地睜大了雙眼，心臟狂跳起來，想要出口詢問，見艾倫若無其事地翻著手中的書，又有些退縮，他怕他的猜測只是一廂情願的看法。
「艾倫，林——」廚房裡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林郁的意圖。喬安娜端著盤子從裡面出來，微笑著將盤子放在桌子上，「怎麼這麼嚴肅？林你不用緊張，艾倫雖然不怎麼會與人相處，本質上還是很好相處的，而且他很容易害羞。」
「害，害羞？」
「媽——」年輕官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惱火。
「好好好，我不說了——」喬安娜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們過來吧，我準備了一些牛排、土豆泥、濃湯和水果沙拉。」
對於林郁這個平時都是隨便吃漢堡或者批薩的人來說，這頓晚餐可謂異常豐盛了，他自己會做飯，但是因為近來太過忙碌，就一直隨便應付著，難得吃上一頓正經的飯菜。幾人很快落座，林郁注意到，艾倫特地在自己身邊放置了一張高凳，對應的桌面上也放了一盤切碎了的肉塊。
「汪！」桌子下方，騎士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接著，它一個縱躍，便穩穩地跳上了高凳，出現在林郁的視線中。
艾倫貼心地將騎士身前的盤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嘴角微微翹起，眼神帶著欣慰。林郁腦中不期然地想到了看到自己兒子成才的父親形象。
「林，我剛才注意到你們兩個似乎認識？」喬安娜溫柔的聲音將林郁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嗯，我今年剛從國王學院法學院畢業，正好申請了艾倫官助理的職位。我們……見過一面。」說完，林郁下意識地看向了對面的年輕官，只見他神情果然崩了一瞬，但接著，他又恢復了平靜，慢條斯理地切開牛排，優雅地將肉塊放進嘴中，細嚼慢咽了片刻後，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這才在兩人的直勾勾的視線中開口說道：「嗯，我對林先生印象深刻。」
林郁尷尬地笑了笑，估計是對自己給他拉褲鏈的場景印象深刻。
喬安娜明顯察覺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但看這架勢，他們都沒有透露的想法，只能暗暗嘆了口氣，要知道，能夠讓自己的兒子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特別是害羞與尷尬的事情可真是不多。
林郁決定轉移話題，他轉過頭向喬安娜問道：「斯圖爾特夫人——」
「嗨，我說過，叫我喬安娜就可以了。」
「嗯，好，喬安娜，你怎麼在『法槌』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裡大多是法學院的學生。」
聞言，喬安娜的臉色忽然黯淡了下來，就連艾倫的動作也頓了頓，兩人都陷入了靜默中。林郁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個不恰當的問題，他有些不知所措，喬安娜臉上的悲傷切切實實地流露了出來，而艾倫，雖然他依舊保持著面無表情，但林郁還是從他低垂的視線中看出一絲沉痛。
「抱……抱歉……」
喬安娜回過神來，溫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我先生……他其實是『法槌』的創始人之一。今年我從阿拉法州來到德爾林，接任了國王學院歷史教授的職位，也是為了回來我先生以前奮鬥過的地方。」
林郁心中頗為懊惱，自己不是男神的腦殘粉麼，為什麼居然沒有了解到男神父親的情況。但當他從腦海中去翻找相關的記錄時，發現艾倫的父親雷·斯圖爾特的資料少得可憐，這位官極少在公共場合提及自己的父親，也甚少透露自己家庭的情況。
「艾倫以前也經常過去『法槌』，和小……」喬安娜的語氣不甚唏噓，但她沒說完便被艾倫強硬地打斷了：「母親……」
艾倫手中的動作已經徹底停了下來，刀叉被分開放置在盤子兩邊。騎士這會兒才舔完盤中的肉塊，抬頭看了看靜默著的幾人，似乎察覺到自家主人的情緒，它乖巧地傾過身蹭了蹭艾倫的手臂，似乎在安慰他。而被安慰的年輕官，則抬起手摸了摸騎士的腦袋。
「嗚——」騎士立刻劇烈地晃動起自己的尾巴。
喬安娜心疼地看著自己沒有露出絲毫情緒的兒子，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轉過頭帶著歉意說道：「抱歉，林先生……」
林郁搖搖頭：「不，是我失禮了。」
之後，喬安娜特意轉移了話題，試圖讓氣氛更加活躍一些，但效果並不怎麼明顯。艾倫的情緒很低落，這讓林郁的內心也不怎麼好受，他清楚地知道眼前不到三十歲便當上了聯邦最高法院官的年輕人，所付出的努力有多麼巨大，他僅僅從媒體中少量的資料中便能推斷出這一切，而在其他方面，他所不了解的地方，這個年輕人或許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從艾倫家出來的時候，喬安娜明顯有些不舍，她要了林郁的地址，好將他的外套還給他，並將他送到了門口。艾倫本打算送他出去，但林郁看著他身上身下全是泰迪熊的圖案並絲毫不覺得不對，反而覺得林郁的態度很奇怪後，忙開口拒絕了。
開玩笑，男神怎麼能這麼穿著出去？要是被媒體拍到了怎麼辦？
和艾倫與喬安娜告別後，林郁便離開了。
關上門，喬安娜欲言又止地看著艾倫，而後者像是已經知道自己母親要說什麼，只是蹲下身，抱住在他腳邊胡亂轉圈的騎士，在他腦袋上蹭了蹭，輕聲說道：「母親，我沒事……」
「嗚——汪！」騎士擺動著尾巴，賣力地舔了舔艾倫的臉，後者不得不將頭往後仰，避開它過分的熱情。
「唉……」喬安娜重重嘆了口氣，「沒想到已經十幾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