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居店門一閉,直讓李思儉劉建睨等人面面相覷,也讓其他看熱鬧的譁然驚呼,好傢夥,這幾位丹青名手,放到哪兒不被當成座上賓,拿錢向他們求畫,還得順著他們的脾氣,現在被拒之門外,竟然沒拂袖而去?
不多時,一輛馬車駛來,眾人見那紫油纁帳,輪畫朱牙的馬車樣式,紛紛避讓,馬車在洗墨居門口停下,曹贇下來埋怨了李思儉等人幾句,便讓人把車裡的東西抬下來,自個走過去敲門。
洗墨居裡頭,妖怪們眾說紛紜,爭著給店裡的圖畫分類定價,有的說四君子和蔬果的畫的最好賣,有的說牡丹最好賣,有的說桃止節將近,當然是桃花最好賣,要定最高的價。
把店裡能賣的畫都攏成一堆了,也沒爭出個結果,李蟬聽到敲門聲,拍了一把徐達的屁股,示意它領眾妖怪去後院藏身,前屋裡就只留下掃晴娘幫襯。
交待掃晴娘護著畫,李蟬理了理衣襟和腰帶,呲牙做了幾個誇張的表情,又雙手用力搓了幾下雙頰,活動完整張臉,對掃晴娘擠出一個謙和的微笑。
「怎麼樣。」
掃晴娘打量著李蟬的儀態,點了點頭:「挺妥當了。」
李蟬清了清嗓子,把櫃檯上藍黃釉的擺件擺正,便轉身到門邊,放下門閂。
開了門,見到曹贇,他拱手道:「曹總管也來這麼早。」
「李郎早,早啊。」
曹贇看了一眼不早的天色,讓開一步,讓李蟬能看到他身後搬著東西的隨從。
李蟬掃了一眼擁擠的人群,把兩開的大門又開了一扇,請曹贇和李思儉等人進門說話。
做俗家打扮的比丘尼好不容易擠進人群,尋個了視野敞亮的位置。
雖說一直在大菩提寺中修行,她也不是完全不諳風月的。
能稱神品的那幾位丹青手,都達到了技近乎道的境界,佛門裡的九相法師,不就是從畫道中明悟色空,棄筆修佛後,短短几年便證得阿那含果,只差一步就要參悟無生法忍,得證涅槃了嗎?
蓮衣擠進人群,聽看客口中的流言變幻了幾十個版本,知道所謂「洗墨居里隱居著一位神品畫師」的流言十分存疑,但那幾位在門外靜候的丹青名手可騙不了人,更不用提,巽寧宮那邊也來了一輛馬車。
玄都臥虎藏龍,有不少大神通者都隱身在市井裡,蓮衣打量那張店門,心想著開門的該是個鬚髮皆白的老頭,那門一開,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蓮衣遠遠看著那張臉,驚奇自語:「是他?」
曹贇帶著人進了屋,前面兩名隨從一人抱一個花梨木嵌博古圖的官皮箱,裡頭裝的是按次序整理好的萬靈朝元圖摹本,後邊有一人捧著紅綢蓋起的銀子,整五十兩,是修複壁畫的「工錢」。
後面又有人拿來柚癭木筆筒、犀牛望月澄泥硯、六吉棉連紙、藏經紙、玉版宣等紙張各兩百、還有各類畫筆。
曹贇進門後,要人把禮物抬到後院,被李蟬一把攔下,把這些東西放到前屋。曹贇指著地上的兩個箱子說:「兩千餘三十二幅圖,一幅不差,李郎點算一下?」
李蟬說了一句「我當然信得過曹總管」,又謝了他的禮,曹贇環顧不大的店面,感慨道:「李郎這地方怕是放不下那些摹本,都塞在箱子裡,不好保存啊。」
李蟬瞥了一眼花梨木官皮箱上隱藏在博古圖間的靈應法咒文,一道防潮的離陽咒居中,兩道禳蟲法封邊,下沿薄螺鈿的花紋,用的是避火的水螺雲母片。
他笑了一聲,說道:「不礙事,曹總管把這箱子一併送我,放十多年都好保存的。」
曹贇「哎」了一聲,說道:「這幅摹本放在箱中,縱是明珠一顆,也未免蒙塵吶。」
李蟬覷了一眼那官皮箱,「曹總管的意思是?」
曹贇呵呵一笑,道:「當然不是我覬覦李郎的畫,李郎知道我管著行宮,這行宮的主人……」
說到這裡曹贇便住了口,還沒說話的李思儉等人對視一眼,拿眼去瞧那兩個花梨木箱子,眼裡便只剩下惋惜的神色。
李蟬眉毛挑了一下,沒有言語,坐下像是思索了一會兒,肘搭在扶手上,對曹贇笑了一聲:「曹總管這話一說,我都不敢不把畫獻出來了啊。」
「沒有的事。」
曹贇連忙否認,心裡暗道一聲可惜,李蟬若把這些摹本獻給聖人,聖人自然虧不了他,說不準從此便簡在帝心,平步青雲了。
可轉念一想,這年輕人是青雀宮行走天下的門人,仙道中人不慕名利,灑脫隨性些也是應該的。當年韓玄滌布衣仗劍輕王侯,不也是一段佳話嘛。
他看了一眼門外的熱鬧笑道:「李郎今日有的忙了,既然東西送到,老夫也就不便叨擾啦。」
李蟬起身拱手說了句恕不遠送,曹贇告退離去,走到門口,李蟬看了一眼堆成一摞的畫軸,拾起兩支趕上去,送到曹贇手裡,微笑道:「晚輩沒什麼家財,只有這點薄禮,曹總管不要嫌棄。」
曹贇一怔,大笑兩聲,道謝離去。交接萬靈朝元圖摹本的曹贇一走,李思儉等人也紛紛上前,不過都沒再打那套摹本的主意——曹贇連聖人的名頭都搬出來了,還沒說動李蟬,哪還有不自量力的必要?
看著曹贇拿走的那兩幅畫眼熱,但轉頭一瞧,桌上還摞著一堆畫,雖然都沒展開,看不到內容,但李蟬的手筆,能差到哪去。
洗墨居對面。
潘樓酒家二樓臨窗的位置,徐應秋、蘇向、趙思誠共座飲酒,酒桌上還有一名晚輩,不是鍾懷玉又是誰,此時正殷勤給三位文士倒酒。
趙思誠看著黏稠清透酒液注進酒盅里,笑道:「懷玉啊懷玉,你姨夫待你不薄了吧,怎麼找到了那位畫師,不先介紹到咱們雲泥社,反叫老筆社搶了先?」
鍾懷玉倒酒的動作一頓,連忙賠笑,院畫派跟文畫派之間雖然不至於有多大的隔閡,但也隱隱較著勁,可他怎麼知道那位曹總管把李蟬介紹給了老筆社,再說了,那位曹總管,實在是給得多呀。
「這倒無所謂,他的畫道既然到了形神兼備的境界,也不至於有門戶之見。」蘇向笑了一聲。
徐應秋夾了一箸赤白腰子入口,嚼了兩下,正拿起酒杯。
趙思誠說:「不如趁這熱鬧時候,也去見見他?」
「對岸紅塵焦似火,當壚白酒冷如冰。」
徐應秋沿窗向外看,只見到洗墨居外熱鬧非凡,這位也曾被踏破門檻的文人笑了一聲,端杯向街對面遙敬了一下。
「不必湊這熱鬧,還是給他留點清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