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到清水城外已經是亥時,城門早就關閉,兩人只好在城外過夜,準備第二天一大早進城去。
華一凡捂著從鐵公雞那裡順來的錢袋,輕輕打開,銀光閃閃,竟有數百兩之多,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如此多的銀子,一時間竟有些鼻子酸楚,淚灑衣裳,不過那都是他心中所思所想,這十多年以來華一凡從未哭過,炎涼的現實已經讓他早早的成熟起來。
清水城旁有著一個湖泊名為清水湖,夜色尚未褪去,朝陽已露出些許親昵,天空中顯得有些幽幻,雨正悄悄地下著,在湖面上畫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朦朧中的湖畔,如此美妙。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華一凡佇立船頭,似如遺世獨立之謙謙君子,只是這位君子的衣服破了好幾個洞,有些煞他風景,「唉,若是能有一壺青酒,此情此景,卻又是一番滋味。」
方員外的家丁並不理他,他清楚的記得老爺對他的話,家丁王三昨日進城碰巧聽到兩個捕頭的對話,清水寺混入假扮成畫師的奸細,只要你將華一凡帶到清水寺旁,看完夏姑娘後便讓他作畫,等他的筆一拿出,立時便會有人捉他進大牢,哈哈,這也算報了我的二兩銀子之仇。
在家丁眼裡,此時的華一凡已如死人一般,不值得理睬,從他眼神中的冷漠已能看出些許端倪。
華一凡雖不知方員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以他的聰明才智早猜出絕沒好事,可是又壓抑不住對那位仙子的好奇之心,這些年他一直徘徊於各種風月場所,以賣畫為生,自詡也見過不少美貌女子,到底什麼樣的女子當得起神韻二字,在他的心中尚未出現,若真有如此奇女子,就算是身入危險中也是值得的。
朝聞道夕死可矣,作為一個畫師,若能見到世間美好,獻出一切又當何妨。
不過也不能讓方員外那麼輕鬆便得逞,華一凡在心中打定主意,要先從家丁口中套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然後再謀劃下一步,至於具體該怎麼做,那也是很簡單的,等到了清水寺,家丁讓他往前走,他就往後走,家丁讓他作畫,他就一直拖下去,如此這般,定讓那方員外詭計落空。
船靠岸後,家丁帶著他直奔清水寺,華一凡的衣服頗為寒酸,左一個洞,又一個洞,露出些許白花花的皮肉,走在街上極為招搖,可惜現在辰時未到,天空仍是有些黯淡,街上一些酒館卻已經開門做生意,為了生計,不得不如此辛勞,還有一些稀稀落落的人圍在清水寺門前,這些人天沒亮就在門口等著,只為搶得一炷頭香,為家人祈福。
華一凡兩人並不是來燒香拜佛,所以不需等在寺廟前,在路邊找了一處青石板坐下,靜候仙人之姿。
就在剛剛坐下之時,華一凡作勢扶住家丁,又拍了拍他的背,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兩人是多年好友一般,輕輕一伸手,便知道家丁的懷中原來是空的,這說明方員外並沒有打算用銀子買他的畫,那他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這個陰謀如果不弄清楚,真叫人寢食難安。
「小哥,你們方員外是不是特別有錢?」腆著一張笑臉湊到家丁身旁,現在知道方員外陰謀的人只有這個家丁,必須想個辦法逼他就範,華一凡開始和他套近乎。
「哼!」家丁將臉撇過去,並不打算理睬華一凡,方員外特地交代他不得和這個人說一句話,完成他交代的事情就可以。
華一凡也不惱,乾脆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又蹲在家丁身旁,「小哥,我叫華一凡,你叫什麼名字,你們方員外一年給你多少薪水?」
家丁又將臉轉到另外一邊,擺出一副怎麼都不會和他說話的表情,華一凡嘿嘿一笑,又湊到那一邊去,只不過這一次並沒有語言上湊近乎,而是拿了十兩銀子出來,在家丁面前晃了一晃,白花閃閃的銀子在朝陽下刺的人眼睛生疼,隨著他手臂的旋轉,家丁眼珠也開始轉圈。
常聽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如今要讓你一個小小的家丁開口還不是小事一樁麼。
「怎麼樣,想不想要這錠銀子,只要你將昨天方員外和你說的話告訴本小爺,這就是你的。」說完又在家丁眼前掂量了幾下,拋到半空中接住。
家丁的眼神有些忽明忽暗之感,這是思想在掙扎的表現,華一凡一看,有戲,只要再加把火,很快就能讓他說出實情。
「家丁小哥,你想啊,你們方員外不讓你帶一分錢到城裡來,這不明擺著陷你於水火之中嗎,假如我畫好畫後找你拿銀子,到時候你拿不出,少不得一件麻煩事。」
「你怎麼知道方員外沒給我銀子?」家丁驚詫的開口道,方員外對他的交代是非常秘密的,這個小子不可能知道他身上沒銀子,除非……
家丁仿佛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道:「好啊,你手裡的銀子是我們方員外的。」
華一凡趕緊捂住家丁的嘴,抱怨道:「你那麼大聲幹嘛,你們方員外的銀子也是不義之財,小爺我這也算是劫富濟貧了,至於這錠銀子你到底要不要,全憑你的意願,拿了這錠銀子,你也不需要回去交差,找個地方做點生意,溫飽還是不成問題的。」
家丁眼神微閃,似乎有些意動,華一凡也不著急,坐在旁邊等待結果,終於過了一炷香時間,家丁做好了決定,正如華一凡所說,在方員外手下做家丁,時常沒有薪水拿不說,還要處處受氣,如果有了這十兩銀子本錢,以後只要勤勞一些,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何必受那個氣。
「只要我告訴你方員外和我說的話,這錠銀子真的給我?」
華一凡見家丁願意告訴他,心裡暗喜,反正這銀子也是從方員外那裡偷來的,送了人都不會覺得可惜,能夠策反他的一個家丁更是一件樂事,饒有興趣的看著家丁的掙扎,他很認真的點頭道:「當然,我和你一樣都是貧苦出生,我從記事起便沒見過爹娘,只知道自己叫華一凡,後來被賣到一戶富人家為奴,有一次那戶人家讓我出去放牛,結果遇上了幾個當兵的,將牛搶走了不說,還打了我一頓,我沒辦法回去交差,只得逃了出來,此後一個人顛沛流離,感受到人情冷暖,像我們這樣的人就要團結在一起,不然像方員外這樣的人會一直欺侮我們,你覺得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華一凡為了增加故事的煽情度,特意趁家丁不注意時在眼角抹上幾滴口水,有些痛哭流涕的味道。
似乎被華一凡戳中了內心的柔弱處,家丁低下了頭,眼淚也是啪嗒啪嗒的往地上滴落,「華公子,你說的對,我們窮苦人就要團結起來,不能做那些富人的走狗,這些年我一直替方員外做著傷天害理之事,鄉親們見了我都遠遠躲開,我知道他們恨我,可是我一直沒勇氣逃出去,只能任他擺布,今天謝謝華公子這一番言論,讓我幡然悔悟。」
哭到傷心處,竟抽泣起來。
華一凡沒想到這個家丁的反應如此之大,雖有些意外,不過效果卻達到了,扶起家丁走到一處酒館,安慰他說出方員外的陰謀。
原來是這樣,聽完家丁的話,華一凡才徹底明白這個方員外真是好毒的心腸。
知道了方員外的陰謀後,秦天又多給了家丁十兩銀子,讓他離去,對於這樣的窮苦人,華一凡心想能盡點心力也是好的,他孤苦了很長時間,自然知道那種滋味的痛。
方員外是打算讓他被官兵誤認為是奸細抓起來,既然知道了這個計謀,就不會讓它得逞,只是到底要不要繼續看看那位神韻的仙女,他的心中沒有絲毫掙扎便有了答案,只要不拿出紙筆作畫,又有誰知道他是畫師呢,打定注意,華一凡在酒館中點了一頓飯菜,一邊好吃好喝,一邊等待那位仙女。
酒館的位置正好在清水寺的側面,華一凡抓起一個雞腿,一邊啃著一邊看著寺廟門口那些香客因為搶第一個位置而爭吵不休。
過了一會,清水寺的門緩緩打開,一位身著粗布麻衣的小和尚走了出來,對著寺前等候的眾人微微彎下腰,「眾位施主,師父說今天有貴客登門,今天的頭香怕是要留下來……」
小和尚的話還未說完,眾香客一陣嘩鬧,他們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只為了上頭香,此時告訴他們請回,這不是糊弄人嗎。
「不行!我們等了那麼長時間,就是為了上香為家人祈福,我們絕對不會走的!」
「你們清水寺還講不講理!」
「是的!我要去官府告你們濫用私權,阻止我們上香。」
……
喧譁之聲越來越大,漸漸事態有些控制不住,有位香客甚至想沖入寺中,只是在小和尚拼命阻攔下未能如願。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今日清水寺有重要客人,還請各位見諒,請回吧。」渾厚的聲音從寺中傳來,一位身穿袈裟的老者走了出來,他的臉上皺紋很多,顯得慈眉善目,和顏悅色。他的步履異常的穩健,緩緩踱到眾人面前。
見到一位老和尚走了過來,眾香客立即安靜了下來。
「方丈大師。」眾多香客似乎都認識這位老和尚,見到他出來,紛紛見禮。
「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今日我清水寺有重要客人到訪,不方便接待各位施主,大家請回吧。」
「大師,您一直置身紅塵之外,今日為何會屈服於塵世,能否為我等解惑。」香客中有一位拄著拐杖的翩翩公子眼神炯炯的看著方丈。
「阿彌陀佛,原來是蕭施主,近日清水城風雨欲來,你又何必執著於此呢?」老和尚似有他指,蕭姓公子微微點頭,吟誦道:「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知大師指的可是今日之事。」
老和尚轉過身去,徑直往寺內走去,「今日,明日,又作何區別,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蕭施主,你好自為之。」
蕭姓公子聽到老和尚的話後有些神魂落魄,也轉身準備離去,就在他轉身之際,忽然一支毛筆掉落下來,雖然他反應極快,迅速撿起收進衣袖之中,可是仍然被華一凡看見,瞳孔微縮,難道那個所謂的奸細是這個人?他又是什麼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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