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葉落之前即可成詩啊!這小子還真是狂妄!
始興王呵呵笑了兩聲,猛一擊掌道:「好呀!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一片葉落之前成詩?」
「來人,給他取筆墨紙硯!」
在始興王的命令下,很快便有內侍取來了筆墨紙硯,置於一金絲楠木的書案上。
蕭錦玉走到了案前,執筆,硯墨,然後望向天空。
此時,日已當空,但因為綠蔭豐蓋,陽光只在樹葉縫隙間落下斑駁的光點,山風襲來,一棵巨大的白楊樹上,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很快便有一片已然發黃的白楊葉脫離了枝幹,徐徐而落!
「開始了!」
本在人群之中靜觀的李謐此刻迫不及等的衝到了人前,看著那片樹葉飄落。
眾士子們亦緊張的翹首而望。
蘭陵王的目光卻至始至終只落在了蕭錦玉的身上,似乎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她以何種身份,面對何種人,都能做到如此的處變不驚,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
醫術!畫技!辯難!以及現在的詩書
還有什麼是他還沒有看到的?
蕭顯與崔恆亦匆匆的擠出了人群,終是找到了一個可以看清楚蕭錦玉的地方。
此時的崔恆心中已然十分認定,蕭錦玉便是他曾經所認識的那位陳郡謝家嫡長女謝玉卿了,雖然他曾經也不相信「神不滅」理論,不相信人死之後真的能靈魂轉移或是復生,可現在,他寧願信!
「葉已落了,快寫啊!」
李謐見蕭錦玉還未動筆,有些著急。
便在這時,蕭錦玉的目光也靜靜的照射到了那片飄然而落的樹葉上。
她提筆,開始在一張約摸五尺長的佐伯紙上揮灑起筆墨來。
「寫了,開始寫了!」
有士子們不禁驚喜高呼道。
一氣呵成,竟是如行雲流水一般,沒有半分的停頓!
便是那皎然如月、站立如松的風姿都是如此的賞心悅目!
這便是南人們所崇尚並嚮往的名士之風度吧!
高長恭靜靜的注視著,直到那片白楊葉落在了几案上,落在了她最後停下的一筆間。
她亦抬頭,輕輕勾唇,頗為冷誚的一笑。
那一笑直是有種說不出的媚骨風流!
「寫完了?拿來本王看看!」
陳叔陵似有些不相信,忙喚了內侍將案几上的佐伯紙遞到他手中。
「就一句話?也叫詩?」
他皺眉不屑道,並將那佐伯紙上的一句詩展示到眾人面前。
「我看看,風、定、花、猶、落!」
「風定、花猶落!」
「這詩極好啊!」李謐喃喃念了好幾遍,說道。
「好在哪裡?」陳叔陵問。
「好在哪裡說不出,就是讀著朗朗上口,感覺上就是極好!」
「呵!」「且不論這詩了,這字,你能寫出來這麼好的字嗎?」
李謐轉而不忿的問始興王!
始興王陳叔陵本就是一個不太愛專研學習的人,但卻每每上朝之時,都要在路上拿出書來大聲朗誦,其實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給他父皇陳頊看的。
「字?」
說到字,一眾士子便紛紛涌了上來,定睛觀看!
「不錯,這字甚妙,而且每一個字都有其不同的妙處,這到底是什麼字體,我怎從未見過?」
「風,此字乃是衛夫人之小楷,端莊雅麗,娟秀俊美,字字珠璣,筆筆俱到!」
「眾人皆知,衛夫人乃是書聖王羲之的啟蒙之師,因衛夫人的悉心栽培才成就了書聖之傳奇!」
「定,入木三分,雄健有力,有書聖之風!」
「花,清勁研美,遒潤暢達,承衛陸之神韻!」
「猶,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恣意,飛動,有如鳳凰涅? 一般的灑脫!」
「落,抒發性靈,又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悵然之感。」
隨著崔恆的解說,眾士子們都好似深陷其中,一時之間,盡皆沉默不敢言語,仿佛這只是一場夢,若是驟然驚醒,這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會盡皆散去!
蕭顯亦是沉浸在了這五字詩中,蕭錦玉的字,他不是沒有見過,卻遠不如今日帶給他的驚訝和震憾之感。
原來她竟是如此的驚才絕艷,之前對他亦有所保留。
「這便是晉人之風骨麼?」
不知誰嘆了一句,徐陵聞聲走近,從陳叔陵手中接過這一首詩,仔細的端看琢磨起來。
「當真是極好,不但字好,詩亦是極好!想不到二十年後,老朽暮年之際,還能再親見雛鳳,陳郡謝氏果然乃名門望族,真是代代出人才啊!
王家書法,謝家詩,謝小郎君,你一人,便足以媲敵王謝!」
一人便足以媲敵王謝!
這便是徐陵在此次清談雅集上最高的一次評語了吧!
「一人媲敵王謝?徐尚書,您這句評語是否過高了?這一句殘詩好在哪裡?」徐叔陵仍不服的問。
徐陵便耐心解釋道:「始興王殿下,正因為是一句殘詩,才有其妙處,風定、花猶落,這不僅僅是一句詩,而是一句極為有力的辯證,說明了動中有靜,靜中亦有動,而一切事物皆在運動之中,絕對的運動之中亦存在相對的靜止。
這亦是謝小郎君對剛才的一場辯論所給出的結論,任何事情亦如這句詩一樣,有其兩面性,相對性,正如謝小郎君所說的仁慈的兩面性,善與惡的相對性,皆不可一概而論,
殿下可能明白其中之意?」
陳叔陵聽得有些不耐煩,忙擺了擺手,不再作評價。
徐陵在南梁時期便是有「當世顏回」之稱的名士大儒,他所作出的評價,誰還敢置喙?
在眾人的沉思與唏噓感慨之中,宇文會哈哈大笑了起來:
「果然好字!好詩!不過讓某不解的是,謝小郎君既然是隨蘭陵王而來,怎會在此之前,吾等從未聽過謝小郎君之名?也未見謝小郎君與蘭陵王同行?」
這時蘭陵王走了過來,與蕭錦玉並肩而立。
「謝小郎君乃我帳下幕僚,他性子喜靜不喜動,這次隨我來建康,也是為參加清談雅集而來,諸位此前未聞其名,確乃他名聲不顯蓄養聲望之時,又有何奇怪?」
陳叔陵頗為好奇的看向了蘭陵王與男子打扮的蕭錦玉,眸光閃爍,似猜測到了什麼,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狡黠之意。
「哦,原是如此,原來謝小郎君就等著今日揚名啊!」宇文會略帶譏誚的說道,「不過,這謝臻之名,我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呢?」
蕭錦玉聞言一笑,沒有說話。
便在這時,驀地一道聲音打破了山中沉寂。
「謝小郎君果然辯悟絕倫,堪為士人之表率,不知,朕可否與卿一辯?」
眾人就見南朝的天子陳頊從綠蔭遮蔽的一處亭閣中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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