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色的海域裡,一望無際,除了流動的水,什麼都沒有。
她很努力想睜開眼睛,但是卻睜不開,胸口有什麼一直堵著,她想要呼吸,要喘氣,可是越掙扎越有窒息的感覺。耳邊是水潮湧動的聲音,這個聲音隨著她的心跳頻率涌動著,仿佛這是個只屬於她的世界。
這是夢麼?
她心裏面想著。如果是夢就快點醒過來吧。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的水潮突然不安地躁動起來,有什麼東西侵入她的世界了,陌生的,可怕的……那是一雙手。
有人拉住了她,試圖把她從這片幽藍的海域拉出去,她掙扎不了,全身都沒有力氣了。
是夢的話,就快點醒過來吧。她只能不斷地重複地想著。
「不會哭?」
身體襲來莫名的寒冷的同時,耳邊也聽到了人類說話的聲音,但是她還是沒辦法睜開眼睛看看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法師……她怎麼樣了?」有一個顫抖的聲音輕輕傳來,就像是快死的人在祈禱上帝援助的那種期待又無助的聲音。
白袍男人抱起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對著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溫和地笑了笑,「夫人,是個非常美麗的千金。」
血淋淋的小東西,無聲地在那隻手上掙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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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離央猛地從天鵝絨的大床上翻起來,滿頭大汗。窗外的天空微微泛著金色的亮光,現在已經是黎明了,牆上掛著的中世紀從古典拍賣會上以千金買下來的蘭佩爾茲鐘錶正以其傳世的精準速度慢慢得在走著,房間裡很安靜,只有滴滴答答的時鐘走動聲和沉沉的喘息聲。
「是夢?」離央揉了揉前額,把額間細細的冷汗抹下來,眼前揮之不去的還是那個血淋淋的小東西,毫無疑問的,她知道那是她自己,她出生的時候,母親用盡力氣把她生出來,虛脫地躺在床上,抱著期待的心情乞求法師把她抱到她面前,法師一臉遺憾,但還是微笑地和母親說了很多好話。
他為什麼會露出那麼遺憾的表情來呢?哦,對了,因為她是一個不會哭的小孩。
出生後靜悄悄的,像個死嬰一樣,被法師抱在手上,如果不是她有沉重的呼吸,那個法師真的會以為自己接生了一個死嬰呢。
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怪怪的,像在看一個怪物一樣,一直這樣到了她三歲,她都還沒有開口和誰說過一句話。
於是,她變成了帝都傳說中的「白痴」。
為什麼會成為傳說呢?離央想了想,覺得這還是多虧了她的父親,那個三年征戰在外還沒有回來看過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的帝國伯爵,羅蘭家的家主,安道格.羅蘭將軍的盛名。大將軍家裡唯一的女兒是個「白痴」,這個爆炸性新聞可算是帝都人們茶前飯後的好話題啊。「小姐,您起來了嗎?」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離央回過神,拉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打開檀香木質的巨大衣柜子,裡面整整齊齊擺放著數不清的衣服,她隨手挑了一件暗紫的長裙,走向浴室。僕人在門外久久候等著,雖然沒有得到主人的回答,不過聽到房間裡有腳步聲他就知道主人已經醒了。
沐浴完了之後,離央換上那一身暗紫的長裙,梳理了一下金色的頭髮,這才打開門,看著站在門前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的中年男人。男人穿著正統的侍者服裝,無論是袖子的紐扣還是胸前領結的寶石,都是純粹的珍品,他把手放在左胸前,微微傾身,「離央小姐,早上好。」
離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僕人退了一步,為主人讓出道路。「今天夫人想請離央小姐到庭院裡一起和早茶,她已經在那裡等候您了。」
離央聽著,朝走廊的盡頭走去。
羅蘭府的庭院,完美的像一個空中花園,噴泉池的水花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著光芒,花匠一大早便在花圃里修花了,看到離央經過的時候,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對她行禮,離央沒有看他,徑直地往花園的小亭走去。花匠看著那個小小身影離開,眼中露出厭惡。不就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白痴」嗎?還給他擺大小姐的架子!
走過一叢紫羅蘭花的花園,在萬花擁簇之中,美麗的怡亭就立在那裡。由象牙白石砌成,鑲著金色的花紋,四根巨大的圓柱子上雕刻著繁雜的圖騰,天藍色的簾帳在微風下輕揚著,就像一場童話一樣。離央慢下步伐,拾著台階緩步走上去,小小的手提著裙擺,一步一步走上亭子,在白色的圓桌前,她看到那個穿著容光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絨羽扇輕輕扇著風。明明是一個有孩子的女人了,但是美麗和風韻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身體,她還保留著年輕是絕代風華的姿色。
看到離央,女人沉靜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啊,離央,我的孩子,過來讓媽媽抱抱你。」
離央沒有說話,只是聽話地走過去,任由女人把她抱進懷裡。這是母親的懷抱,像世界一樣安穩,給你一個安全的搖籃。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女人放開懷抱,看著她精緻的小臉,「你以前還會用笑容來回應媽媽的。不會說話不要緊,媽媽知道的,你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什麼都懂,所以不到必要時你不會開口說話,是嗎?」
離央沒有做任何反應。她不想回應女人的期待,她還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那裡,她什麼也不能說,她要等到她該說話時,才會說。
看到自己的孩子這個樣子,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她抱到懷裡,「好了,媽媽不為難你了,肚子餓了沒有?吃點點心吧。」
離央點點頭,伸手拿起點心吃了起來。她看著這雙小小的白嫩的手,這是一個三歲的孩子的手,柔軟,纖弱,很無力。
女人看著離央嚼著東西,高興得笑了起來,「離央,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你,媽媽也不會拋棄你的,你是媽媽的孩子,無論誰說你什麼,媽媽都會一直相信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孩子。你看,我們家離央還會自己拿東西吃呢,對吧。」
離央吃著糕點,沒有反應。
女人撫摸著她的腦袋,也沒有再說話。
母親,在自己孩子面前反倒像個傻瓜。為什麼要相信她是聰明的?說不定她真是個白痴啊,這個女人也是這樣想的吧,很失望吧,自己的孩子是個白痴……
「離央……」長久的沉默後,女人突然又說話了,只是這次的口氣很沉重,像鉛石一樣,「你的父親,就要回來了。」
離央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女人的臉,她臉上交織著幸福和痛苦的表情。
她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離別三年,女人一直在夢裡叫著那個男人的名字,這是她深愛著的男人,在遠方的戰場上活著回來了,這樣的喜訊,足以讓她幸福。但是同時她也很痛苦,因為她沒有為自己的男人生出一個活波亂跳的繼承人,而是生下一個女孩,而且這個女孩,還是一個「白痴」,作為一個族群的領袖,男人怎麼會容忍自己的膝下是一個白痴女兒呢?他會用什麼態度對待這個女兒呢?女人深深地愁著。
夜裡。
離央沒有睡著,只是吹滅了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閣樓下的庭院。羅蘭伯爵府的面積太大了,在這裡她看不到像長河一樣的街道的燈光,看不到其他的不屬於他們的房子,眼前的一切都是羅蘭家的。無人的庭院裡,花朵兒在夜間依然嫣然開放著,離央看著那些紫色的花,沒有說話。
突然一抹身影穿過她的視線。
離央一愣。這麼晚了,那位是要去哪裡?也沒有僕從跟著。
身影走進黑暗裡,朝著大門走去。
離央沉著眸嘆了口氣,從地板上站了起來。
漆黑的夜,教堂里的燭光暗淡,沿著一排排朝聖椅看下去,可以看到光明神像在聖光之中,悲憫的目光俯視而下,看著眾生。彩繪玻璃窗外的天空有點晦暗,遠方還傳來了陣陣轟鳴聲。離央帶著雨傘站在教堂門前,看著女人虔誠地跪在神明腳下,以臣服的姿態乞求著。
「神明啊,我相信,我的孩子會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也是這樣信著的吧?」女人抬頭對神明說。
離央的手微微一抖。她大半夜的不睡覺,冒著雷雨的天氣來到這裡,僅僅只是為了說這樣的一句話?女人,你傻了嗎?她嘲諷地無聲笑了笑。
就在這時,雷鳴乍響,一道閃電居然穿破了教堂的彩繪玻璃打了下來,直直地打向女人的方向。
離央吃了一驚,想喊女人逃開,但是她看到女人眼中堅定的目光。她看著閃電打下來,居然沒有一點想躲開的意思,「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那麼我願意代替那個孩子受了。」
離央僵在原地,沒辦法做出任何動作,眼裡只有女人毫無畏懼的眼神。閃電就在那時候打落,但是女人沒有被打中,閃電偏離了,打在女人身旁的燭台上,女人只是受到了衝擊,被撞倒牆上去。
為什麼?
離央在心裡問。她是一個卑劣的掠奪者,寄宿在這個身體裡面,她從來沒有把這個女人當做她的母親。可是……為什麼我那麼冷漠地對你,你還是沒有放棄我?
又一道雷打了下來,不知道女人是不是觸犯了神明的怒氣,連天空都咆哮了起來。
離央看到雷電又是衝著女人而去的,她沒有再思考,直直地衝過去撞在雷電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離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