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鬼魅般的蒼白面具只是在黑暗中一閃既沒,卻恰巧出現在最驚人的時段上,縱然只是短短瞬間,卻讓每個人都看得清楚。魔法的光芒繼續巡弋,那張鬼面卻仿佛沉入了深海之中,片刻之後,無數淡淡的光點在舞台上顯現,景物開始變得清晰。琴音變幻為《歌劇魅影》那繾綣的旋律,仿佛在眾人面前展開一副老舊的記憶畫卷,光影之間,開始了南茜那緩慢而優雅的獨舞。
類似於貴族舞蹈的高雅,卻又沒有模式化的凝重,那舞蹈仿佛以其自身的語言在訴說著一個落寞而古老的故事,南茜的舞蹈技巧毫無疑問稱不上高超,但那緩慢而近乎生澀的肢體語言卻散發著無比的感染力。那是孤單而落寞的貴族女子,在生命盛開的季節里卻只能於無人欣賞的閉守天地中,無奈而孤寂之中展示著自身的華美。在這樣的社會之中,幾乎每一個貴族的生命都有過這樣的階段,在渴求交流的年紀里囿於小小的天地之中,或顧影自憐,或孤芳自賞,無論男女。幾乎是在片刻之間,這述說故事的舞蹈與經典的樂聲便勾起了在座無數人的心事,便連初見南茜出場時腹誹於她暴露服裝的珍妮特也不由得身心繾綣地倚靠在椅背上,陷入淡淡的回憶之中。
音樂持續短短兩分鐘的時間,開始由高轉低,漸至渺不可聞,南茜的身姿以落寞的形象凝立不動,光芒從天空聚為一束,籠罩著她曼妙的身體。音樂停止片刻之後,巨大的黑色斗篷陡然在那光芒之中展開,蒼白的鬼面浮動在南茜身後的虛空間,光芒映照出南茜驚駭表情的瞬間,斗篷將她吞沒下去,所有的燈光刷的消失,一切歸於黑暗。
這霎那間的變故令得人們一齊坐起了身子,又過得片刻,詭異的樂聲漸漸響起,渲染出黑暗而深邃的氛圍,猶如被惡魔占據的荒原古堡,燈光響起之後,南茜與戴著蒼白面具的男子出現在舞台之上。
竟然……能用這樣的形式來講述故事嗎……
望著台上開始的舞蹈,珍妮特沉浸於一片震撼之中,這年代的舞蹈並沒有具體的故事,貴族舞更熱衷於表現抽象的意境,便算有所指,也大都局限於讚美天神一類的模糊故事概念。但眼前出現的表演,卻毫無疑問顛覆了這個時代的所有的舞蹈形式,同樣擁有著貴族化的優雅,甚至具有更深內涵的同時,它也清晰地表露出具體的故事與內容。可以想像,這樣的表演一旦出現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一時間所有人都沉浸於那舞蹈的意境之間。
舞台的形象是深幽的古堡,將公主般美麗的女子虜劫而來的鬼面人一遍一遍祈求著對方的愛情,以舞蹈訴說著他狂熱的心情,然而女子並不為他所動。這大抵是所有流傳的故事中應有的橋段,終於,鬼面的男人被她所激怒,掙扎、咆哮、憤怒。一番追逐之後,他抓住柔弱的女子,將她鎖進一旁的一隻長方形箱子內,那箱子的大小剛剛能夠容納下南茜的身體,從上方的開口處,眾人可以看見她的面部。鬼面人以鐵鎖將箱子一遍遍的鎖緊,接著開始了反覆的威脅,然而每一次,眾人都能看見南茜在箱子裡緩慢而堅定的搖頭。
威脅無果,鬼面陡然操起了一旁的一把鋒利巨劍,猙獰地進行最後一次勸說,音樂開始變得激烈,當女子在箱中最後一次搖頭,那鬼面奮力舉起劍,向著箱子直刺下去。
在那巨劍舉起之時下方的觀眾還沒有多少震動,舞蹈而已,象徵性的技巧多不勝數,這一劍必定是刺在空處,當是刺中了對方。然而下一刻,場內陡然傳出陣陣的驚呼,不少人甚至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舞台之上,那巨劍卻是真實地刺了下去,由於箱子擺放的是眾人視點最全面的一側,劍刺下去的瞬間,音樂陡然停止,箱子甚至發出難言的刺耳聲音,劍尖於箱子的另一面刺穿出來,血液在兩側狂涌而出。
南茜的面容在箱中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神情,喪心病狂的鬼面拿起另一把長劍,照著箱子毫不猶豫地又插了下去,鮮血飛濺間,又是地三把、第四把……片刻間,那箱子已經從不同角度插上了六七把長劍,鮮血噴涌越來越弱,箱中的女子已經沒有了動彈,想來已經是死了。
「開什麼玩笑,這……這是謀殺……」
「是幻術嗎?這麼可能有這麼強大的幻術……」
「到底怎麼回事?難道要表演禁忌的復活法術嗎……」
無數震驚與議論接踵而來,在場的大都是有身份地位的貴族,擁有熟練的武技和魔法。幻術在這個社會普及並不廣,當初屬於精神魔法的範疇,後來的大清洗中,雖然未被遭到禁止,但懂得的人卻變得少之又少。而且所有人都明白,幻術這種東西對於有防備的人或者精神能力高超者不會產生任何大的作用,或者可以用來對平民做一些小的表演,但要騙過在場如此之多的人,便算精神修為堪比最強大的魔神,恐怕也是無法做到。而能夠做到復活死者的法術,那是即便遠古鍊金術巔峰時代都只存在於幻想中的術法,絕不會有做到的可能。
除非……那是神的力量……
眼見著台上的景象,不少人心中都產生了這樣的聲音,但台上的表演者顯然無意回答下方騷動中的疑問。殺死了箱中的女子,他的精神也明顯趨於癲狂,一番錯亂的舞蹈之後,他一把把地拔出那些長劍,血液沾染了劍身,一滴滴地落在舞台之上,他從一旁拿來與箱子同大的幾塊鐵板,對準箱子的中部,直接插了下去,將箱子整個腰斬。
假如箱子中有人,這一下絕對已將那人的身體斬為兩段,然而那箱子中確實是有人的,在觀眾驚愕持續升高的眼神中,箱子被三塊閘板等分為四段,望著箱中被等分的女子,在神經質的大笑中踉蹌後退,音樂聲響起,一切景象變得老舊昏黃,一如歲月模糊了回憶,風沙掩蓋住過往……黑暗降臨。
當光芒再次亮起時,音樂已經變得輕靈起來,舞台的光芒猶如月夜星空,銀輝灑下,再度照亮那古堡的場景,箱子依舊樹立在那兒,地上是染血的刀劍,一旁是掛著亂七八糟東西的柱子,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戴著翅膀的小女孩揮舞著小小的魔杖,歪歪扭扭地飛行而來。
「舞台設計!」
那小女孩做著天使的打扮,精靈般可愛的面容,穿著的是猶如大布袋一般的可愛衣物,上面卻寫了這幾個滑稽的單詞。下方的觀眾還未從驚愕中醒過來只是呆呆地望著舞台上的情景。擔任舞台設計的小天使在箱子前停下,可愛地望了一望,隨後準備離開,卻又在那跟一人高的柱子前停了下來,對著它用力揮舞了魔杖。
沒有反應。
一點反應都沒有,那小精靈有些沮喪,隨後再一次地揮動魔杖,「呼」的一聲,一塊紅布從一旁飛了過來,將柱子整個地蓋住。
「哈哈……」
仿佛琥珀般透明的笑聲響過之後,她再一次地揮動了魔杖,那紅布朝著另一個方向飛走,然而在那之後,原本的柱子赫然消失,出現在那裡的,是由文森特扮演的一名金甲傀儡武士。
場下一片譁然,小精靈「嘻嘻」一笑,跑向舞台另一側,中途「啪」地摔撲在地上,隨後方才爬起來,「普踏普踏」地跑掉了。
燈光再次變暗,等到光芒再次亮出,英俊的王子與他的同伴——依舊是克莉絲汀娜裝扮的小精靈——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內。
一如諸多傳說史話中那樣,英俊的王子領著同伴發現了邪惡的城堡,隨後與守護城堡的金甲傀儡大戰起來,大概是預料到了觀眾的好奇心此時必定都停留在那箱子上,戰鬥的節奏異常激烈,文森特扮演的金甲戰士表演的是傀儡舞,唐憶所扮演的王子則是大動作的街舞,表現戰鬥的場景舒爽而流暢。整體實力上來說,金甲傀儡無疑高於兩位冒險者,但苦於他只有單獨一人,由王子牽制住他,小精靈則去把箱子上的閘板,每每拔出一塊,又被傀儡重新安裝了進去,待到轉頭應付王子的進攻,閘板又被拔了出來,這般兩頭奔命的表演中,他將傀儡舞那種錯亂逆反的感覺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克莉絲汀娜則只是抱著閘板到處跑,無數光影從不同角度照射出入,在精靈歡愉的笑聲中,仿佛有無數的人影在交錯奔跑,形成光怪陸離的景象。
終於,當小精靈終於拔下最後一塊閘板,戰鬥傀儡也到達了極限,逐漸癱瘓下去,他們將箱子放倒在地上,小精靈揮舞著魔棒,念起古怪的咒語,隨後閃起奪目的白光。接著王子緩緩打開箱子,低頭在箱中人的臉上象徵性的一吻。美麗的女子從箱中坐起身來。
場下陡然轟動了!
王子救下公主,一切步入大圓滿的結局,當燈光照耀在三人身上時,扮做傀儡的文森特趁著黑暗回到鋼琴旁,祥和的音樂聲中,王子與公主迎來幸福的生活,手牽手走向一旁滿是鮮花的宮殿大門,就在燈光黯淡下來,音樂也開始減弱的一瞬,王子向著台下轉過了臉……那是無比猙獰的鬼面!
轟的一聲,兩旁巨大的幕布陡然合了下來,所有的星光湮沒了,舞台陷入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那簾幕又漸漸的向兩旁拉開,音樂是開頭的《歌劇魅影》,那淡淡的,帶著回憶氣息的旋律中,依然是南茜的獨舞,這次給人的感覺是無比的甜蜜與幸福,當初落寞的少女終於等待到自己的幸福了,但那真是幸福嗎?又或者不是嗎?帶著這樣的思考與疑問,光也滅了,鋼琴聲在黑暗中漸漸停止。台下的人們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感悟當中,隨著光芒的再次亮起,四名表演者出現在舞台中央,對著下方鞠躬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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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中依舊持續著巨大而熱烈的掌聲的時候,文森特與克莉絲汀娜在整理著方才用過的道具,說起來這場表演真夠累的,唐憶、文森特、南茜三個人輪流演奏鋼琴,在舞台上跑來又跑去,簡直要把一個人分成好幾份的樣子。文森特對於任何事物都有著無比驚人的模仿能力,否則也不可能擔任下大部分鋼琴的演奏。至於克莉絲汀娜,則一直用鍊金術控制著那華麗的光影效果。無論如何,表演終於圓滿成功。繞過迴廊,踏上僻靜的小路之時,唐憶與南茜聽到了對話的聲音。
「臉上難看的十字疤怎麼搞的?」
「哎呀,別打了,沒看正腫著嗎?說來話長,在帝都被人埋伏了,靠,那次差點掛掉……」
「誰幹的?」
「算啦算啦,老媽你就別生氣啦,那人也被我打成豬頭了……哎呦,好吧好吧,就像我現在這顆豬頭一樣,真有愛……」
「……這幾年去哪了?」
毫無形象地坐在樹林邊草地上的,是久別重逢後打得幾乎如仇人一般的那對母子,菲利克斯好看的臉上明顯有著一塊塊的青紅淤腫,正呲牙咧齒地用手揉動著,芭芭拉靠著樹幹坐在一旁,手中夾著點燃的細雪茄。眼見兩人過來,芭芭拉挑了挑眉毛:「表演完了?」
「是啊,南茜還有一場表演要去,我送送她。」芭芭拉老師是知道康妮的身份的。但聽得「南茜」這兩個字,菲利克斯突然就從地上跳了起來。
「啊啊啊……是南茜小姐嗎?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哦,我叫菲利克斯,你好啊。」
布滿淤腫的臉上綻出無比燦爛地笑意,瞬間出現在兩人面前,南茜望了望芭芭拉老師,也笑著答道:「呃,你好。」
「啊,初次見面,送什麼禮物好呢,送什麼禮物好呢……」很明顯他對於南茜相當喜歡,苦惱著解下背後的包袱,從裡面找出一樣樣亂七八糟的物件來,南茜正說著:「不用啦……」那張臉忽然又閃了過來。
「……用我的初吻怎麼樣?南茜小姐,你可是……」
「去死……」砰的一聲,芭芭拉身影如電,鐵拳狠狠地砸在了菲利克斯的頭上,冷冷地扔下一句:「你們先走!」拉著菲利克斯的脖子消失在了小路的另一頭,唐憶與南茜一時間四目相對,隨後都笑了起來。
穿過燈影迷離的樹林,南茜低著頭,忽然說道:「不一定是第一名哦。」
「什麼?」
「貴族圈子是很髒的……」她將目光轉到唐憶的身上,那經過精心打扮的眼波也如同燈火一般的迷離虛渺,「總之你就算有第一名的實力,人家也不一定會承認你,任何的事情都會跟厲害關係牽扯上,所以我說不一定是第一名,藝術依舊得附庸於力量,只有力量第一,你的藝術也才會變得第一……」
「就好像你一向堅持的那樣,男人要有力量?」
南茜輕輕地一笑:「我知道你是有你的力量的,你很能感染人,和你在一起,一切都會變得很平和,這或許就是你身上的力量吧,雖然並不止是如此……但我還是堅持有力量會更好——我說的那種力量。你在這裡是要做很危險的事情的吧,你不用說出來,但我總有那樣的感覺。」
點了點頭:「應該算是很危險吧,可是目前我也只能靠其他的力量來對付,你所說的那種力量,我也想要爭取啊,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不管怎麼爭取,得到的成果也不會在這件事裡起到任何成效吧。你覺得如果我從現在開始學習劍技,能夠很快打敗巴克那羅夏嗎?」
此刻已經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貞女之誓的御者在不遠處的馬車上等著,南茜噗哧一笑:「你吶……」
她聳了聳肩,回過身子,輕輕地揮手:「再見啦,雖然有凱瑟琳夫人的保護,你也要好好的保護自己啊,回到丹瑪的時候,我可是還想好好的見你一面的呢。」
「見了一面會怎麼樣呢?」
「如果能再見,我們就是朋友了。」她踏上馬車,最後回過頭來嫵媚地一笑:「我相信能再見的才算是朋友。」
笑著揮了揮手,唐憶點頭道:「那你也要多保重啊。」
「都保重——」
不遠處傳來那醇醇的中性嗓音,馬車「踏踏」的走上學院的大道,夜風吹起從車窗中探出頭來的女子飄逸的長髮,旋即,車輛在道路的轉角處消失不見。遠遠近近的魔法燈光有如霓虹輝閃,他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什麼地方傳來熱烈卻飄渺的歡呼聲,空氣清涼如水,好個怡人的晚春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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