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一章。
夜市間燈火開始迷亂的時候,七弦琴聲悠揚地響起來。
沒有人知道我喜歡他……
魔術表演開始成為這條街的特色之後,演出的少年卻漸漸來得少了,大多數時間人們只是看見那位身穿斗篷的姑娘在街邊孤獨地彈奏。慕名而來的人們落得失望之後大抵會猜測這姑娘的身份,她漂亮嗎?為什麼要戴斗篷呢?與那少年是什麼關係等等,不一而足。有關於夫妻的議論是最常見的一種,聽了之後,她的心中就會有小小的滿足。
任何人的心中都會有關於王子與公主的幻想,她也不例外,縱然那絕非是她可以要得起的。她的生命在一身病弱之中成長到七歲,還算富裕的家庭破產,父母因為關係著金錢的仇殺而失去了性命,她則失去了除卻性命以外的一切。在咬緊牙關,收緊心靈的緊張中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然後她遇見了那個人,阿爾。雷撒督克,那是在她之前的生命中唯一一個不介意她的病情而願意幫助她的人。幸福似乎漸漸的接近了,他甚至為她請來了最好的魔藥師進行治療。然而當光芒到來,她才發現那或許只是惡魔的火焰。
「大概你自己也有所察覺了吧,不是會傳染的東西……這樣的事情,我能起到的幫助恐怕很少……根據情況來看,近期有可能爆發了,我暫時幫你壓制一下,然後再想辦法找個可以治療的人來……」
「芭芭拉夫人,這其實是無法治療的病症吧……我是說,根本就不是病對不對?」
「你果然知道?」
「小的時候不怎麼明白,但是父母說起過在我出生前發生的事情,後來……後來我也暗中打聽了一些消息,似乎……似乎沒辦法治癒吧……」
「沒有不可能治癒的疾病,沒有不可能消除的詛咒,至少我就知道有兩樣東西大概可以治好它……不過老實說,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拿到的。但除了這兩樣東西之外,也並非沒有解決的方法,只要有時間,任何事情都會有可能的,交給我吧。」
「芭芭拉夫人,如果是這樣,可不可以替我瞞著雷撒督克先生……」
「……唔,我明白,會替你瞞著他的。」她記得那位夫人當時注視她的眼神,隨後臉上漾起淡淡的笑意,「……對了,治療一段時間的話,臉上那些難看的疤有可能為你去掉,老實說,你這張臉,我感覺還挺不錯的……」
「那就拜託芭芭拉夫人您了,就算只有一次,我……我也希望可以在太陽底下真正走一次……」
從那以後,瞞著阿爾,名叫菲利克斯的少年就每隔一段時間便為她送來一次藥物,偶爾也會以生疏的鍊金術為她進行簡單的維持治療。那也是個好人啊,縱然說話的語氣有些惡劣,可內里卻也是如同芭芭拉夫人、雷撒督克先生那樣的熱心人,每一次都順手帶來一些生活需要的東西,或許是水果、或許是布匹、或許是肉和大米,都是一臉嫌惡地扔到自己房裡的地上。
「干,這幫窮鬼,去收個保護費,竟然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看了就煩,給你啦,幫我隨便扔到個看不到的地方去!」
不知道扔到胃裡、扔到幾個孩子的身上算不算……
其實菲利克斯少爺是不收保護費的,他更多的是與那些收保護費的幫派打架,隨後將別人的錢財一掃而光,因此他不可能會搶到這些對他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東西。
生命到底是對她公平還是不公呢?她時常想起這個問題,命運之神給予了她如此之多的苦難,在她看見渺茫希望的同時又將她推入無底的深淵之中,但在深淵到來之前,卻又讓自己認識了如此好的人,人世間充滿絕望又充滿了希望,可神的意志到底為何呢?辛洛斯呵,我曾經無數次虔誠地向您禱告,我不曾向您祈求過自己的命運,但我希望至少我所喜歡的所有人都能幸福,我希望至少能夠有那樣一個答案,告訴我命運這般安排的用意到底為何?
或許那答案很快就要來了……
「阿……阿爾……」表演結束的時候,他們一塊整理著表演的用具,低著頭,她怯生生地發出了聲音,隨後又用另一個稱呼重複了一遍,「阿……雷撒督克先生……阿爾……」
「唔?怎麼了?有不舒服嗎?」身側的少年微笑著轉過了頭來,「不舒服先休息吧,這些東西我來搬就好了。」
「不、不是……」穩定了一下情緒,她終於說道,「我……後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我、我打算去城外看看他們……」
「唔。」點了點頭,少年繼續以詢問的目光望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才將話一次性說完:「我、芭芭拉夫人對我的治療有些效果了……我臉上的疤已經沒有啦,可是這麼多年來,我沒試過打開斗篷出門,我……在這裡沒什麼朋友……」對不起,菲利克斯少爺……
「這樣啊,真是太好啦。」聽到她的說話,少年臉上綻放出高興的笑容,「恭喜你啦,伊芙,我就說過芭芭拉老師是最好的魔藥師了,朋友你面前不就有一個嗎?後天的話……我有空啊,早晨我到這裡來接你?」
「真的可以嗎?」
「一言為定了!」
雙手交握在胸前,壓抑不住巨大的起伏,那一刻,她似乎忽然有些明白辛洛斯的意志了。原來幸福與開心從不以外在條件為衡量的標準。
望著少年的身影,她搬起一張表演用的桌子向房內走去,阿爾時常笑她是個大力士呢。長期的勞累與辛苦使得她小巧身軀中蘊含的力氣遠超同齡女子,最近一段時間,這力氣越來越大了……
沒有人知道我喜歡他。
永遠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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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的貴族庭院間,是霓虹輝映的宴會場所,淡淡的音樂聲流淌出來。身著洗鍊白色禮服的女子拿著一杯紅酒,與高大的男人站在草地角落裡的一棵樹下。禮服在纖秀的腰肢下方展開不對稱的分叉,露出修長而筆直的美腿,她的金色長髮在頭頂上高高的挽起,流露出高貴優雅的氣息,如果要用一個詞語來給她作形容,那想來必定是「冷艷」,在她一舉一動間流露出來的那種高貴與落寞的氣質足以吸引在場九成男士的目光。然而沒有人敢過來與她搭訕,這多半是因為她身邊那位高大男人的緣故。
平心而論,只看外表與氣質,至少以貴族的眼光做評價,高大男人是配不上這位冷艷美人的。他的身上並沒有流露出多麼高貴的氣息,如果說有什麼可貴的,或者只是那股從容與淡定的神情,相對來說,他的氣質要平易近人得多。但人們往往第一眼看見的,只是男人身上所籠罩的那層華麗光環。
被皇儲腓烈特殿下承認的、帝國的大皇子。
「唔,說起來找芙爾娜老師過來真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啊,這樣一來,那些蝴蝶們都自慚形穢地逃跑了呢。」站在一旁,文森特開心地笑著。
「第一,請別在這樣的情況下叫我老師,第二,你不覺得那些可愛的姑娘們其實很不錯嗎?以你的年紀和身份來說,無論如何都該挑上幾個了吧?」
優雅地將紅酒放到唇便,芙爾娜輕輕地笑了笑。
「沒辦法,這樣嬌慣的大小姐們並不適合我啊。相對來說,那些在街邊吃力地叫賣著青菜、或者故意與人相撞之後偷人錢包的姑娘們更合我的胃口也說不定呢……」無奈地聳了聳肩,文森特問道,「阿爾晚上會過來接你嗎?」
「他今天要去伊芙那裡做魔術表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散……」臉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但隨後那張臉上又微微流露出了一個笑容,「我該回去陪陪小雪了。」
「你們兩個的相處方式真令人感到頭痛啊。」攤了攤手,文森特皺起了眉頭,「到底算是戀人還是什麼呢?住在一塊,可還是分房睡的吧?他仍然沒碰過你?」
「問這個問題不禮貌吧?」芙爾娜微嗔地望了他一眼。
「喔,抱歉……」
「……他或者永遠不會是我的,可我永遠都是他的。」沉吟片刻,芙爾娜輕聲說道,「無論何時,他只要給我個信號就好……如果沒有,我會永遠等下去。」
「真是貴族式的愛戀啊。」文森特感嘆道,「如果阿爾不是我的朋友,我真想追求你呢。」
「貴族小姐不適合你的。」兩人沉默了一陣,芙爾娜忽然說道:「文森特殿下,有個忠告,或者說是請求,你願意聽麼?」
「當然啊……」
「無論何時,請不要讓你心中的惡魔傷害到阿爾,你心中那股帶有毀滅性的、絕望的東西。如果阿爾遭到了波及……」她抬起頭來,以冷然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高大男人,「……無論如何,就算付出我的性命,我也會不惜一切的阻止你!」
帶著淡淡的驚訝,屬於文森特的平易目光望定了她,就那樣對視了片刻,文森特忽然大笑起來,頓時間周圍的不少人都驚奇地望了過來。片刻之後,他小聲地說道:「難怪這些天來你都願意當我的擋箭牌呢……」
「就算是阿爾的朋友,但如果不是他確切要求,我也絕對不希望別的男人接近我,可是老實說,你令我感到不安,你接近阿爾的目的……雖然阿爾或者並沒有你必需要算計的地方……」
「沃爾家教出了一個厲害的女人呢,你就這樣離開了家族,班傑明先生一定會捶胸頓足吧……」喃喃地說著,隨後他露出一個坦然的笑容,「放心吧,至少接近阿爾不是因為什麼不堪的原因,與他做朋友,我都保持著儘量坦誠的態度,這是私人意義上的朋友,往後你就會知道……當然,如果你是真的不放心,我想等待我的就會直接是暗處的刀子,而並非你今天這樣的警告了吧?」
「並非警告,我知道這或許不禮貌。」芙爾娜低下頭來,「但是請諒解作為一個女人的心情。」
「嗯,我收到了。」文森特笑著點了點頭,「不過你們可得小心另一把真正處於暗處的刀子啊,注意到那道眼光了嗎?」
察覺到文森特的目光,宴會人群中一個肥胖的身軀不動聲色地轉了方向,那是懷特伯爵。原本這人與芙爾娜的婚約一個多月前便要履行,然而當他想要將芙爾娜娶過去時,卻遭到了無比冷硬的拒絕,到最後凱瑟琳夫人出面,事情終於不了了之。這個結果使得懷特伯爵顏面掃地,貴族圈中的議論紛紜,影響頗大,幾乎可以預見,一向心胸狹隘,睚皉必報的懷特伯爵必定不會對這件事善罷甘休的。
眼中流露出嫌惡的神情,芙爾娜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隨後笑了起來:「這人不敢的,阿爾目前掌握的實力已經超過他很多了,他會保護我。」
望著那笑容中的甜蜜與溫暖,文森特不由得搖了搖頭,戀愛的女人哪……
不多時,宴會漸漸地接近尾聲,貴族們陸續地走出大門,與主人道別後登上了馬車。文森特卻被幾人截住,不得已寒暄幾句。不知道是深秋帶來的寒意還是想起懷特伯爵那毒蛇般的目光的緣故,芙爾娜輕輕攏了攏禮服的外衣,徑自向前走去。抬起頭來,在燈火闌珊之間,她望見了站在不遠處,身上仍舊穿著表演禮服的俊美少年。
「阿憶!」
臉上的冰雪與冷漠在一瞬間融化了,路邊無數貴族驚異的目光中,她小跑幾步迎了上去:「表演完了嗎?」
少年還未說話,她微有些興奮地說道:「……沒想到你會來接我。」
「有空,想著宴會一般沒什麼一絲,你應該還沒吃過什麼東西,所以就趕過來了。不過穿著這樣不倫不類的衣服,那些人不許我進去啊。」遞過手中的一隻小小的袋子,他舉手向著不遠處的文森特打過了招呼,「路上買的,你喜歡吃的青棗糕,就快涼啦,將就一下吧。」
「不、我……我很喜歡……」忙亂地打開袋子,她從中拿出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同時卻將另一塊帶了出來,摔到地面之上,下意識地蹲下身子,似乎想要撿起那已經髒了的糕點,下一刻才意識到不對。就那樣蹲在地上,她低頭擦了擦眼睛,隨後站了起來,習慣了小口進食的貴族吃法的女子此刻看來腮幫鼓起,很是滑稽,眼中卻是有些晶瑩,努力地綻放出一個笑容:「很……很好吃……」
兩人身旁不斷有經過的馬車,車內的人都以驚奇的目光從車窗望出來。
「好好一個大美人就這樣毀了啊……」輕輕地笑了笑,唐憶一面轉身一面說道:「走吧,我是窮人,沒有馬車,反正也不遠,散步回去可好?」
「唔……好。」努力地咽下了口中的糕點,她再次揉了揉眼眶,小跑著跟在了男子的身後。夜風微涼而起,星芒閃爍中,隱隱有著誰的低喃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