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華心情並不平靜,反而波瀾起伏,這對於一個修士,特別是一個冰屬性靈根的修士來講,這樣激動的時候並不常見,但穆朝華這次並不打算壓抑自己,終於擺脫了系統,終於做回自己,修士本講究一個隨心,當笑則笑,當哭則哭,他這時候高興些不是很平常?
他速度不慢,很快便到達了青元宗。青元宗同他離開之時並未發生多大變化,當然在他想來這才正常,畢竟他離開也僅僅幾十年而已,而在修士漫長的生命中,幾十年不過彈指,又怎麼可能發生多大變化呢?
青元宗主峰。
出乎意料的是蘇時此刻並不在住處,院落也荒涼無比,而在蘇時屋子裡更是落滿了灰塵。穆朝華皺了皺眉,這時候他滿心歡喜幾乎消失殆盡,一個閃身,他便到達了師父柳劍那裡。
此時,柳劍正在屋子外面喝酒。他不是用杯子喝,而是用酒罈子直接把酒灌進喉嚨里,見到穆朝華的時候,柳劍嘴裡的酒都忘了咽,然後穆朝華就發現本來形象就不怎麼好的人,在見到他後直接嗆到了,咳完了後柳劍白鬍子上全是酒水,更無形象可言。穆朝華走近了些,他聽見柳劍嘴裡喃喃自語,他整個淡然的表情都險些裂了。
「最近怎麼越來越酒量下降了啊,還沒喝多少,就大白天見鬼,嗝,看在鬼和老夫小徒弟漲的一樣的份兒上,老夫就不收你了,快走吧,嗝,修仙門派可不是你們這些陰鬼能來的地方。」
柳劍又灌了一大口酒,他發現這鬼居然沒害怕,反而走近了些,甚至最後還把他的酒罈子搶走了,簡直可惡至極!
「我說,你這個……」
「師父,你醉了。」穆朝華把酒罈擱置在一邊,努力維持著面部表情說道。
「我沒醉。」柳劍覺得自己沒醉,通常醉酒的人都不覺得自己醉了,他拽住小徒弟的手,語無倫次的說著,「你都死啦,怎麼師父做夢從來沒夢到過你啊?啊,這時候想起見師父來了,真是,嗝,沒良心。」
「師父說的是,朝華這麼久不來見師父,簡直太沒良心了,師父不氣了啊,我們回房去睡一覺,明天就好了。」穆朝華想要扶著柳劍回房,奈何柳劍力氣極大,一點配合的意思都沒有,兩人就這麼暫時僵持在了原地。
石桌上擺著幾個拆封的酒罈子,地上當然也有,柳劍坐在石椅上,用力抓住小徒弟的手,柳劍覺得自己沒醉,但他實在不清楚眼前是什麼情況,只覺得腦子越來越混亂了。
「以後再也不收徒弟了,一個都不收了!太累了,操不完的心,以前以為小朝華最聽話,最讓人省心,現在才覺得還是大徒弟好,雖然大徒弟讓人頭疼了點,認死理了點,整天就閉關閉關,額,修煉修煉,但起碼,起碼……」柳劍眼圈微微泛紅,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起碼啊,大徒弟不會讓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不會讓他這麼大歲數了還受錐心之痛。但他能說什麼呢?紅塵繁華萬千,人生不過逆旅,酸甜苦辣、悲歡離合,誰也躲不過的。
「師父,我們先不說這些,先回房休息,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明日?」
「嗯,明日。」
「說好了啊,明日。可不能我醒了,你又不見了……」
穆朝華送柳劍回房,明明路程很短,柳劍卻走的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把柳劍扶到床上,蓋好被子,柳劍才算是不那麼折騰了,幾乎是一沾枕頭柳劍就沉沉睡去,穆朝華嘆了口氣,轉身走到外面,他神識緩緩蔓延開來,很快便找到一個最近的內門弟子,他一個閃身下一刻便出現在那個內門弟子跟前。
「最近宗門可發生了什麼大事?」穆朝華問,儘管如今沒有系統了,但在面對外人的時候,他臉上大多時候都是沒什麼表情。
「沒,沒什麼大事。」被攔住的陸尚一怔,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就比他強大多了,他不敢不答,只是難免有些害怕。
「那宗門真傳弟子蘇時,你可知道他人去哪兒了?」穆朝華又問。
陸尚疑惑的看了穆朝華幾眼,主要是蘇師兄名氣這麼大,在青元宗還有人不知道蘇師兄的事,他感到非常意外,但見這人渾身冷氣的樣子,他趕忙放下心中的猜疑,反正這些事隨便問一個弟子都知道,他也沒必要非不說,得罪眼前這個煞神,平白丟了性命,到時候做鬼哭都沒地方哭去!
「十五日前,蘇師兄修為將近小乘期,便主動前往主峰山頂渡劫,至今仍未有消息,宗門裡面的人都說,蘇師兄這一次恐怕……」陸尚還未說完,便見眼前的煞神身影一閃,便消失了蹤影。他一個哆嗦,四處張望了番,迅速離開了,心道青元宗果然不愧是大宗,就連他這個新晉的內門弟子,隨便走走都能遇見宗門前輩,果然積累深厚。
穆朝華只感覺腦子轟的一聲,腦子裡混沌一片,什麼都不能再想,沒有精力再想,甚至在他到達主峰峰頂的時候,在見到盤膝坐在峰頂的蘇時的時候,自己都想不起來他是怎麼來到的這裡。
除了在獄界那次之外,他印象里的蘇時總是乾乾淨淨的,一襲白衣,烏髮如墨,甚至在他心裡從來未想過蘇師弟也會有衣衫落滿塵土,臉上髒污,就連那雙明亮的眼睛也緊閉著。
這樣的蘇時不只是狼狽,而是渾身上下透著灰色的瀕死的衰敗氣息。穆朝華心一痛,他知道宗內的人想的不錯,蘇時要是緊靠自己,這一次的天劫是真的渡不過去了。
修士每一次進階均有天劫,因每一次進階後,都會得到更加綿長的壽命,與天道掙命自然會有天劫降下,通常天賦越高,遭遇到的天劫也往往就越厲害,這也是修士們慣常說法『遭天妒』的由來。
穆朝華自然看到了蘇時頭頂一層淡淡的劫雲,這同當日肖武前輩那次並不相同,如果不注意,那片劫雲甚至他都會忽略過去,只以為是普通的雲彩罷了。這不是雷劫,實則他心內已隱約有了想法,如果劫雲並不是多厚,但同時能讓蘇時渡不過來的劫數,除了心劫,或許便只有情劫了。
終究,他還是走到了蘇時旁邊,斂衣坐在地上,渡劫之時最忌別人幫忙,因劫會加重,連帶著幫助之人也會一起渡劫,這在多數修士來說未免得不償失,但他更知道,如果他在一邊看著,蘇時就真的要死了。
而他不想他死。
多麼簡單!在他死之前,他並不想要他死,僅此而已。穆朝華閉上眼睛,被劫雲籠罩,毫無意外的他也被捲入到了蘇時的劫雲之中,甚至因為有他幫助,原本淺淡的劫雲更厚重了幾分。
這些他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在一瞬間換了個場景,他看到了蘇時,但又不確定這真的就是蘇時。此刻蘇時同他都身穿著喜慶的紅衣,站在青元宗的大殿上,由掌門柳劍主持結契儀式,他心內有些恍惚,但在蘇時看過來的時候,他很自然的面上帶笑,蘇時也眉眼彎彎。
柳劍道,「修煉一途多艱,望你們二人今後能彼此扶持,永不相負。」
幾乎是本能的,穆朝華同蘇時對視一眼,而後向天地跪拜,神情莊嚴肅穆,聲音清清朗朗。
「天地為證,穆朝華與蘇師弟今日結成道侶,便永世不負,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天地為證,蘇時與穆師兄今日結成道侶,必永世不相負,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穆朝華把蘇時的手拽過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在用另一隻手覆上,他們這才站起來,接受眾人恭賀。這一刻,他便知道蘇時被困在這劫數之中的緣由了。
若是他,也會被困在這劫數中的,因為破解心劫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殺掉能夠擾亂他心之人,勘破一切皆虛幻,心劫自然而然破了。但哪怕這人只是夢中之人,哪怕這人只是他記憶的縮影,被心劫利用,他也不可能下得了手,他如此,推己及人,蘇時便真的能對他出手麼?
天色清朗。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床上,蘇時正支著頭痴痴的看著他。見他睜開眼睛,蘇時才轉移開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師兄醒了?」
穆朝華嗯了一聲,對蘇時微彎了唇角問,「很好看麼?師弟竟然能一個人看得這麼入神?」
「很好看。」蘇時說的很輕,溫柔醉人。
穆朝華閉了閉眼,他笑了,卻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蒼涼,他真想要知道,這個蘇時是他要尋的蘇時,還只是他記憶中的蘇時,但大抵是無解的,除非走到最後結局。
「師弟想下山遊歷麼?我們一起去,外面有很多美景還未見過,未免可惜。」
「好啊,所有師兄看過的,蘇時都想看。」末了,蘇時又道,「當然也都好看。」
「不好看也想看麼?」穆朝華好笑。
「師兄喜歡的,怎麼會不好看?」蘇時極其認真的反問。
之後兩人便下山遊歷,他們走過的地方很多,有桃花妖嬈的小鎮,也有幾株合歡樹的村落。遇到他們極其喜歡的景色,兩人會在那裡短暫停留幾日。
也在流水淙淙的地方搭建過簡陋木屋,也學普通人類在街頭賣過字畫,還有一次正好趕上了科舉,蘇時和他還體驗了一次,只不過結果蘇時高中,而他嘛,只有一句『重在參與』能夠形容了。當時放榜的時候,蘇時差點被搶去當女婿,兩人躲過了後,這件事還被穆朝華嘲笑了許久。
這樣的日子,很平淡也很真實,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他同蘇時都是普通人類,也會生老病死,是不是也就這樣了,生雖然未同衾,但死時同穴,活著的時候沒有大起大落,但相依白首,似乎也不錯。
然後他發現蘇時開始老去,漸漸的,凡人的時間開始在蘇時身上雕琢痕跡,一晃幾十年過去,蘇時的腰開始彎了,頭髮變得花白,在最後他甚至倒在床上再也不能起來。蘇時雙眼模糊,他能看見眼前的師兄蒼老的容顏,看著師兄緊緊握著他的手,突然笑了笑。
「看不到明年的桃花了,真可惜。」
「你若想要看,等桃花開了,師兄抱你去看。」
「好啊。」蘇時彎了彎唇角,「如果那時候我還活著,師兄就抱我去,若是死了,便算了吧。我不怕死,只是有些捨不得,嗯,捨不得師兄。」
躺在床上的人再沒了呼吸,穆朝華解除了自己臉上的幻術,蒼老的容顏漸漸被韶華絕世所取代。他半響沒有言語,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也一定不可能是真的,因蘇時是修士,怎麼會隨著他偶爾的念頭決定生死,除非這人只是他心裡、記憶里存在的人,被天劫幻化成具體存在了,如果他不是想到這些,而蘇時是被天劫安排其他的死法,比如被妖獸咬傷,比如身陷禁地,也許在這個蘇時死去的那一刻,他也忍不住會心生絕望,再也活不下去吧?
所以這算是得天之幸嗎?他想笑,終究沒笑出來,眼前的場景迅速坍塌,下一刻他突兀的轉換到另一個場景之中,這個地方卻又是不同,因這裡除去蘇時和他之外,竟還有一個『穆朝華』!
樓上月下。蘇時的手扶著欄杆,穆朝華隔了很遠都能聞到蘇時身上隱約的血腥味,在蘇時臉上也留有一道淺淺的血痕,從臉頰一直划過去,大約拇指長度,穆朝華腳步一頓,他站在那裡沒有動,只因他看到另一個他出現在蘇時身側。
那個『穆朝華』臉色慘白,特別是在月色下,更有一種滲人的冷寂。他看見那個『穆朝華』突然笑了笑,然後對蘇時說道,「這就是你的喜歡?我之前還以為我死了,你也會活不下去。結果你居然一直好生生的活到現在,所謂的喜歡還真是可笑啊。」
蘇時凝望著眼前的人,「蘇時也在想,當初能同師兄一起下山就好了,哪怕被師兄拒絕了,要是一直堅持下去,也好啊。但那時候自己怎麼就沒堅持呢,師兄怨我也是應當的,說自己有多麼悔多麼痛,也沒有多大意義,但我不會這麼死的。」
「你捨不得?也是,能活著,誰又願意去死呢?」『穆朝華』譏誚的說道。
蘇時沒再說話,他在渡天劫啊,所以這個師兄自然只是他心中的幻象,那他真的死了又有何意義?雖然說他已經不指望渡過天劫了,甚至他會一輩子困在這裡,直至現實中的*腐朽,但這又如何?
畢竟這裡有師兄,而現實中沒有,哪怕僅是幻象,但這樣看著總好過在外面痛不欲生、雖生猶死!
說他懦弱也好,他只是想要在這裡多活一段時日,多看看師兄,能多看幾眼就多看幾眼,他眼神痴痴的看著眼前心裡幻化出的人的眉眼,一刻不願稍離。
「既然你不肯,你這麼懦弱,就由我師兄幫你好了。」『穆朝華』拔劍,化為厲鬼,再不復原先模樣。
蘇時沒躲,這一劍還要不了他的命,但他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在師兄懷裡迅速離開了這棟小樓,蘇時瞳孔一縮,天劫為他構建了無數情景,但這一次才真正算是不同。
這一次的師兄有血有肉,不是冰冷冷的屍體,不是面色恐怖的厲鬼,也沒有對他喊打喊殺,反而是在抱他,在幫他,哪怕知道這不過是虛幻,但他仍是險些熱淚盈眶。
穆朝華停了下來,他看向懷裡的蘇時,下一刻突然覆上蘇時的雙眼,然後吻了上去。那雙眼有多讓人心動,就有多讓人心碎,穆朝華從不知道會有這樣一個眼神,他連看都不忍看。
蘇時一驚。因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虛妄、虛幻,故從來不會幻象什麼同師兄親密的念頭,更不會出現親吻擁抱的場景,所以這一次,他當真不知道作何反應了。這太真實了,真實的就像是師兄未出事之前,就因為太真實,他反而更不信這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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