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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一個虛幻的夢,為一個遙不可及的理想為之努力,不圖名,不圖利。在世人的價值觀里,不就是可笑可悲,天真愚蠢的理想主義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是這世道的人心所向。
所謂道義,所謂理想,所謂善良慈悲,都是愚蠢的。
紗姑娘眼裡,是迷惑不解,還有,好奇探究。
「跟我說說,說說你,還有你們。」她想知道,是一群什麼樣的人,讓關離這般護著。
重逢開始,紗姑娘就感覺關離有些不同。以前的她,膽小怕事,死守著心裡的一點良知,被人欺負了,也不去反駁抗爭。這在紗姑娘眼裡,根本就是懦弱無能的表現。
若是她被人欺負利用,定然要狠狠還擊回去,讓人知道她有多不好欺負。
可這次再見,關離明顯不再是那個懦弱的性子。她能感覺,關離身上多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這種氣場,從關離的骨子裡散發出來,紗姑娘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那個詞,叫堅定。
在某些事上,關離的眼裡有了堅定從容的目光。這種改變並不容易,紗姑娘很想知道,關離到底經歷了什麼。關離身上的這種改變,是不是跟龐義空有關。或者說,龐義空的改變,也跟那些人有關。
她一再查看,始終認為,龐義空,就是當年那個人。她心裡猜想,若是經歷了什麼事,他性情大變,那就可以理解。
那麼,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關離眨巴一下眼,看著紗姑娘。摸摸下巴問「你到底是想知道我們,還是想知道我師父?」她又不是瞎子,紗姑娘幾次三番盯著她師父看,又幾次念叨自己對他熟悉。
這要是沒事,誰信。
只是,他們之間會有什麼事?關離不解,紗姑娘甚至順著線索查,發現了張家相關的線索。這裡面的事,怎麼看,都非同尋常。
紗姑娘也不遮掩,坦然道「我懷疑,你師父曾經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種感覺不斷冒出來,她無法忽視不見。
她一定要確認,是不是那個人。
兩人相對,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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鯤縣距離許容,不過一日有餘的路程,梁融等人快馬加鞭,趕往鯤縣。關離在家中等了四日多,本以為他們會晚些回來,誰知四日後,梁融等人就回來了。
半夜,關離正睡的模糊,就聽到一陣響動。她起身點亮燭火,還沒看清,就被梁融一把抱住。關離驚悚,正要推開他,梁融卻埋頭在她頸窩,疲倦道「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關離愣在當場,被他聲音中的情緒驚訝。
這是梁融第一次在關離眼前,展現他脆弱的一面。情緒低落,不安,疲倦,還有不知所措。關離眼裡,梁融從來都是淡定從容,無所畏懼的。
哪怕應對南爺這樣的梟雄,也不曾膽怯。她不禁擔心,鯤縣到底有什麼?
關離恍然想起,蒲先生對她說的話,阿離,你見到的南海,從不是真實的。隱藏在一片平靜下的,是滿目瘡痍,千蒼百孔的南海。
這裡的一切,都超出你的認知與想像。
她彼時以為,南海的問題,在於貪官污吏,在於苛捐雜稅,在於吏治不明。但眼下,她忽然有了不同的看法,南海的問題,也許比自己想的要深遠。
能讓梁融感到害怕,問題也許,依舊嚴重到不能再壞的地步。
關離伸手抱住梁融,輕輕拍打他的後背,溫柔道「這麼晚回來,吃東西沒?餓不餓?我去給你們弄些吃的?」
她在問梁融,也看向門邊欲言又止的觀宇。見他一臉愁容,卻什麼也不好說。
梁融深深吸一口氣,關離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安穩。心裡那一團亂麻,稍稍平靜些許。
紗姑娘穿好衣服從屏風後出來,覺得這情形下,自己實在多餘。可這是她的屋子,若是離開,她睡哪裡?
梁融抬眼看一下紗姑娘,一言不發,拉著關離就往外走。觀宇被他瞪一眼,老實的退開,不敢上前。紗姑娘見他往自己房間去,心裡隱約猜到什麼。轉身問觀宇「發生什麼事了?」
觀宇苦笑一下,猶豫道「事情太複雜,還是等明日,殿下醒來,再告訴您吧。」
說罷,轉身回房休息。龐義空走後,空出多餘的屋子,觀宇毫不猶豫搬過來,好隨身伺候梁融。
紗姑娘聞言,心裡微沉。事情怎麼,越發不受控制。
關離被梁融拉著走,他個子高,腿長,大步在前。關離小步緊跟其後,被他拉疼的手,不敢言語。到了梁融的屋子,關離站住腳步,才喘息問他「你到底看到什麼了?」
梁融不說話,緊緊盯著關離,直看得她心裡打鼓。還沒等關離想明白,梁融已經將人拖上床,然後自己跟著上去,緊緊抱著關離,閉眼要睡覺。
關離大囧,這是什麼操作?
「阿離,陪我睡一晚,好不好?放心,我什麼都不會做,我就是想你陪陪我。」梁融緊緊環住關離的腰,從背後抱著她,頭深深埋入關離的頸窩。
他好累,前所未有的疲倦。這幾日發生的事,見到的事,對他的衝擊實在太大。
他一路往回趕,就只想抱住關離,好好睡一覺。只有在她身邊,自己才能覺得安穩。他總算明白,為何王錚那麼疼愛老婆,又為何從不在外逗留。老百姓常說,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個男人,當真是有了女人,才算有了家。
梁融以前不以為然,直到抱住關離的那一刻,那種歸屬感,才讓他安心下來。回家真好,回家太好了。
關離被梁融的懇求弄的無法拒絕,她心疼這個一身疲倦的男人,心疼他一路奔波,不知經歷的何事,變得如此沮喪疲倦。
這麼一想,關離不再動彈,而是安靜的蜷縮在梁融懷中,靜靜聽著他的呼吸,慢慢睡著。
第二日一早,蔣騰就跟黑青一起,出現在小院。關離見他們神色肅穆,知道事情很嚴重。安靜的給幾人上茶,招呼他們稍等。
梁融這一覺,睡了很久,才醒來。
黑青跟蔣騰在院子裡坐立難安,見他出來,趕緊迎上去。梁融擺手,示意他們坐下說話。
「屍體處理了嗎?」梁融揉揉眉心,開口問道。
「嗯,已經命仵作收斂屍體,暫時安置在義莊。」蔣騰面色不是太好,昨天發生的事,他一夜都沒睡好。
關離端著早點出來,聽到這話,不禁問「什麼屍體?」
紗姑娘從外面進來,提著幾樣小菜,聽到這話,接過道「何先生死了。」
關離驚訝,不可置信看著幾人「怎麼會?誰要殺他?」一個教書先生,無端端的,怎麼會死?直覺的,她認定有人要他的命。
紗姑娘將菜遞給觀宇,讓他弄到廚房去。看一眼幾人,才道「你們昨晚神情不對,就是因為這件事?」
黑青搖搖頭,苦笑出聲「不僅僅是因為這件事。」關離跟紗姑娘對看一眼,看出彼此眼裡的不安。
「說說吧,我們都想知道真相。」關離看向梁融,希望他告知自己實話。
梁融嘆息一聲,夾起一個餃子,又放下。南海這邊,沒多少人吃餃子。這是北面的習慣,關離只是恰好想吃了,便擀餃子皮,做了餃子當早點。
梁融望著那一盤白嫩嫩的餃子,心裡有些發酸。他是男人,自然不會如女人一般滿臉愁容,哭泣不止。但所見所聞的難過,卻不比女人少。
「阿離,我終於明白,何先生為何要我去鯤縣。」梁融舌尖有些苦澀,看著這白白的餃子,情緒波動有些大。
「阿離,那裡,是人間地獄。」他看向關離,雙目中的震驚與悲慟,不言而喻。
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難以想像,曾經繁華的鯤縣,會成為那個樣子。
關離忍不住心驚,這簡單一句話,分量卻重的不能再重。她看向黑青,見他點頭,這才繼續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黑青嗤笑,語氣中的憤怒難以自持。「老子活了這麼久,就算是在西風島,在紅島,也沒見過這麼慘的畫面。那幫當官的,簡直比海盜還惡毒。」
侯三說過,鯤縣不如從前一般好進入。距離鯤縣還有幾里路的時候,他領著人,從小路穿行,從一條鮮為人知的小道,繞到了鯤縣的後面。
跟許容縣相比,鯤縣的人口是少許多。因為地勢原因,這周圍多是適合種植茶葉的小山丘。故而,鯤縣這座城池,不像許容那邊四方,也沒有建設高大的城牆。
它三面環山,唯有一條路通向縣城。可以說,這三面的山,是它天然的屏障。
幾人繞道,來到路口附近的山坡上,遙遙一看,發現路口竟然全是全副武裝的守衛。旁人不知,還以為是什麼軍事重地。
這本身就十分古怪了。
而接下來所見所聞,已經讓幾人久久不能言語。
「我說人間地獄,你一定以為那裡屍橫遍野,白骨遍地。其實不是,我到今日才知,跟那些猙獰恐怖,血肉模糊的場景相比,更殘忍的是.......」梁融微微停住,深吸一口氣道「更殘忍的,是人,已經不是人。」
關離緊張,心口突突直跳。什麼叫,人已經不是人。
紗姑娘心裡也害怕,什麼樣的場面,能比屍橫遍野還恐怖?
黑青苦笑,接過話茬繼續說「到了那裡,我們才知道,什麼事行屍走肉。」他看向幾人,包括蔣騰,眼裡的悲涼跟絕望,難以自持。
「我從前以為,只要是人,但凡受了委屈,不平。再能忍耐,也終有爆發的一天,以前在紅島。別看好些人被欺壓,懦弱苟且偷生,可一旦給他們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反抗。畢竟求生,是人的本能。只要是人,誰不想活的更好點?」
「可是,可是你見過那種場景嗎?一整個縣的人,人人都被戴上鐐銬,麻木不仁的去勞作。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沒有任何區別。哪怕不小心甩了東西,被人鞭打,也毫不反抗,甚至連哭叫都沒有。」
「當時我們幾個,看到一個小男孩背著茶簍子,不小心摔倒在地,然後一個侍衛衝上來就是打。鞭子很用力,那孩子一瞬間就血肉模糊了。我們本以為周圍的人,會上前幫忙,可沒有。一個人也沒有。每一個都好像沒看見一樣,麻木的繼續勞作。雙眼無神,跟木頭一樣。」
「那孩子被打得半殘,依舊自己爬起來,繼續勞作。」、
「我們起初以為這是被嚇到,等夜裡無人看守的時候,他們會有所反應。但是沒有,他們真的就像是,沒有魂魄的活死人一樣,安安靜靜的聽從吩咐回去休息。」
黑青說到這裡,便想起當夜,那寂靜的如鬼城一般的鯤縣。連只貓的叫聲都沒有,若不是看守的還亮著燭火,他們真的不敢相信,這裡會有人居住。
直到現在,觀宇想起來,還是毛骨悚然。
關離愣了好久,實在無法理解「這不合理啊,那麼多人,鯤縣好歹是個縣城,不說十幾萬人,幾萬人也該有的,怎麼可能成為鬼城?」
沒有掙扎,沒有恐懼,只有行屍走肉一般,麻木的喘息。
這,太不現實。
「誰說不是。」觀宇哼笑,「我們覺得有貓膩,趁機抓了個侍衛來拷問,還以為那些人是被下了藥,或者下了巫術,才變成這樣。誰知,根本不是。」
「那個侍衛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只告訴我們,他來這裡時,這裡就已經是如此了。他說,他是大越五年前到的鯤縣,上面的人不准他們多事,但凡發現要打聽的,一律處死。」
紗姑娘垂眸,似乎想到什麼,緊張問幾人「他們是不是雙眼灰灰的,指甲慘白,耳垂下,是紅色的小點?」
黑青等差異看向紗姑娘,梁融想了想,似乎正是這樣。「你怎麼知道?」
紗姑娘驚恐不已「這....這是西南邊陲小地的一種巫蠱術,我曾經聽我師父提起,說那裡有這樣一種巫蠱,可以將人操控,為自己所用。通常,都是那邊的人,抓了戰俘,處置罪大惡極的罪犯才這麼幹。因為要使用這樣的巫蠱術,是很耗費精力,弄不好,自己都會被害。」
「所以,這種巫蠱術,不到不得已,很少有巫師會去用。可,你們說一個縣城的人都被這樣操控,這太匪夷所思了。」
「不,沒有那麼多人。」梁融開口,咬牙道「鯤縣給朝廷上報的是,縣裡人口足足三萬有餘,可那裡,那裡的人.....恐怕不足一萬人。」
「他們不僅欺瞞了世人,還用如此卑劣惡毒的手段去控制百姓,簡直該碎屍萬段。」
不,哪怕碎屍萬段,都不足以清洗那些人的罪孽。
「這到底為什麼?」關離實在不能理解「好端端的,為何要用這種手段,去控制一個縣的百姓?這架勢,分明已經很多年了,怎麼無人知曉?」
如此不合常理的狀態,絕不是一個縣令,或者一方駐守官員可以辦成的。這裡面,絕不可能少了章平候。
梁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對幾人道「答案在這裡,我想,這大概也是,何先生遇害的原因。」
蔣騰手快,一把拿過信件,焦急打開。昨晚殿下回來,焦急趕往書院,就是想親自問問何先生,到底知道些什麼。
誰知,到了哪裡,最遇上何先生被人刺殺。
刺客動作很快,他們到的時候,剛好一劍刺穿何先生的胸口。黑青去抓人,梁融扶住何先生,要帶他去救治。
何先生搖頭,無聲的指了指書櫃的方向。只來得及在梁融耳邊說出一個信字,便斷了氣息。
黑青好不容易擒住刺客,本要審問,刺客卻大叫一句,便自絕而亡。
「他叫了什麼?」紗姑娘詫異問。
黑青吐口氣,淡淡道「為布衣社盡忠。」
此言一出,關離瞬間瞪大眼看他,雙手不自覺顫抖,不,絕不會是布衣社。布衣社的人,沒有任何理由殺何先生。「不可能。」她脫口而出,引來幾人矚目。
梁融眸子閃過疑惑,狐疑問「什麼不可能?」
關離恍然醒悟,僵硬笑笑「你見過哪個殺人還留自己名號的,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明擺著故意叫給你們聽的?」
黑青點頭,認同她的話「你說的對,太刻意了。我也不信,但是,這個布衣社,是個什麼存在?我從來沒聽說過。」
不止是他,在座的除了關離,還真沒人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組織的名號,之前聞所未聞。」梁融輕搖摺扇,當他聽到刺客的叫喊,心裡是懷疑的,但更好奇的是,為何他們要提到布衣社?
這是個什麼樣的組織?
刺客定然不會無緣無故叫喊這個名號,既然叫出來,就是盼著他們去查。他們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都必須弄清楚,這布衣社,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明知是陷阱,卻依舊要往裡走。這種被人牽著鼻子,無力反抗的感受,太憋屈。
幾人說話之際,蔣騰總算看完信。他抬眼,震驚問承王。「殿下,照何先生的意思,鯤縣這些年賺的錢,都進了章平候的口袋?細細算下來,足足幾百萬兩巨資。他章平候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干下這種滔天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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