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船隊按時到達利州城最大的碼頭。鹽水碼頭上,章平候已經帶著大小官員列隊等候。時隔三年,再見到這位承王殿下,眾人心中都不得不讚嘆,這位殿下風采更勝從前。
可見到他身側帶著紗笠的女子,眼神就多了幾分探究與玩味。有美相伴,這位殿下也是個風流人物。
不少官員露出一個瞭然的笑容,彼此對視一番,眼裡的意思你懂我懂。章平候笑著迎上去拜見承王殿下,承王自然不會讓他真的下跪。在他半跪之時,就伸手扶住他「侯爺是長輩,無需這般。」
章平候也不推拒,站起來感激殿下的體恤。不著痕跡打量一番梁融身後的美人,眸子微微閃動一下,很快消失不見。「殿下遠道而來,微臣早已備好宴席,為殿下接風洗塵,還望殿下不要嫌棄寒舍簡陋。」
承王笑出溫和「章平候自謙了,這利州城可是南海最繁華的地方,若您的屋子是寒舍,那這天下便沒有華麗的地方。」
這話說的眾人一咯噔,心中不安想,這位殿下莫不是知道了什麼。從王都傳來的風聲,太子殿下意欲動南海,只是被皇帝壓下了。這一次,承王殿下卻利用許容縣的案子,親臨南海。
若說只是為了查案,嚴懲貪官污吏,他們是不信的。
可王都里又傳言,太子跟承王殿下不合。曾經為南海的事爭執過,皇家自來少不了兄弟爭權,你死我活的事,所以承王來南海的目的,又讓下面的人心中模糊。
不少人對於這個局勢,還是有些看不透的。為此,沒少拜訪章平候。誰知章平候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什麼消息都不透露。既然他從容不說,下面的人干著急也沒有用。
於是這次對於承王殿下的人到來,眾人都持觀望態度。
章平候對於承王的話不見氣惱,繼續溫聲笑道「殿下謬讚,是章某的榮幸。」這番姿態,完全是說我家就是寒舍,只是殿下你覺得華麗而已。
華麗與否的標準,還不就是殿下您一句話。
承王饒有趣味笑笑,這位侯爺,依舊滑不溜瞅,深藏不漏。他不再言語,跟著章平候的人,上了馬車,一路往章平候府進發。
上車的時候,身後的美人嬌憨道「殿下,奴家要跟你一輛車啦!」聲音如黃鶯出谷,聽的眾人心的酥麻了。若不是礙於殿下在場,又那好色的,巴不得掀開紗笠,看一看這是何樣的美人。
承王曖昧看一眼美人,對章平候道「實在對不住,小妾讓本王慣壞了。」
章平候聞言,露出一個我懂的表情「殿下年少風流,當人少不得聞香暖玉,是微臣疏忽,還望殿下見諒。」說著讓開道,讓美人上前。
美人隔著紗笠,嬌媚看一眼梁融,伸出修長白嫩的玉手。梁融笑笑,扶著她上了馬車。等梁融跟著上去後,馬車終於駛動。
跟在後面的大臣這才小心翼翼扯嘴皮「看不出來,這位殿下還是個憐香惜玉的。」
這話說的隱晦,出公務還隨性帶個美人在身側,豈知是憐香惜玉,簡直就是個好色的。眾人瞭然笑笑,露出默契的眼神。有愛好就好,男人嗎,酒色財氣總要好一樣。若是一樣不好,那他們怎麼好下手?
梁融的行為無異於給了眾人一個方向,要討好這位殿下,不是沒有途徑。
放下帘子後,紗姑娘小聲在梁融耳邊問「這樣行嗎?」裝出好色的樣子給眾人看,真的能讓這幫人放鬆警惕不成?
梁融笑笑「不行。」
紗姑娘瞪眼「不行你還讓我做?不是瞎耽誤工夫?」她真是弄不懂了,下船前,梁融讓她配合演這齣戲,黑青氣鼓鼓,堅決反對。
梁融自然知道黑青的心思,只道「她現在若是出現在南海,必然要被汾王的人察覺。若是辦成我的侍妾,眾人都她的防備才會少幾分。」
「少來,你怎麼不讓她扮婢女?那樣也能隱藏她的身份。」黑青一聽要辦成侍妾,心裡就堵的厲害,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扮成小妾,才能正大光明的斂財啊。」梁融當時的話時這樣說的。
紗姑娘也覺得合適,正好借著這個身份掩飾,可以暗中查探章平候府。黑青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及時不肯同意,還是紗姑娘給了他一腳,告知她自己同意就行。
黑青氣不過,連船都不肯下。
可現在,梁融居然說這個主意不行,她真是迷糊了。
梁融笑笑「這招騙的過下面那幫人,恐怕騙不過章平候。剛才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心裡有數的很。不過,這招還是得用。」
「為什麼?」紗姑娘不解。
梁融不答反問「我問你,以前在迎風樓的時候,王媽媽是用什麼手段打探消息的。」
「當然是利用姑娘們的枕邊風」說到這,紗姑娘一頓,驚喜看他「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讓我去他們的女眷身邊,刺探消息?」
梁融含笑點頭「若是給你個婢女的身份,那幫女人未必肯將你放在眼裡。侍妾就不同了,還是本王的寵妃,這樣的身份,他們會用心巴結你的。」
紗姑娘聞言,覺得的確是個好主意。可轉念一想,狐疑道「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直接跟黑青說?」
梁融似笑非笑「怎麼,心疼了?」
這明晃晃的調侃,讓紗姑娘心裡一咯噔,瞬間變臉「放屁,老娘才不心疼那小破孩。一個油嘴滑舌的混小子,會疼什麼?」
死鴨子嘴硬,梁融覺得她這狀態,明顯就是在逃避。他心中暗道,黑青那小子的情路,只怕坎坷的很。
不過他並不打算幫黑青,身為男人,要是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明白,搞不定自己喜歡的女人,那也算不得男人。事實上,他安全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
黑青若是知道這樣,必然要唾罵他的惡趣味。
馬車緩緩進了利州城,沿途的百姓對著華麗的車隊指指點點,好奇的圍觀。還有心思莫測的人隱藏在暗處,靜靜看著承王的馬車,進入章平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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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舟車勞頓,下人先領著承王到了準備好的太安閣休憩,告知他晚上宴席時辰。觀宇將事情記下,揮揮衣袖,讓下人出去。
這一路來南海,梁融身邊帶了幾個貼身的侍衛,卻只有觀宇一個小廝。王錚沒有出現,黑青也覺得奇怪。梁融只說王錚另有要事,沒有細說。
等章平候府的下人退出去,紗姑娘才拿下紗笠,沒形象的坐在矮榻上「真是累死人了,殿下,我這侍妾要裝到什麼時候?」一直這麼憋著,她可扛不住。
梁融挑眉「一起在迎風樓,你不是挺能裝?」
「你也說是以前了,這幾年在江湖上飄,早就將那些東西忘的差不多了。如今的我,更習慣露出本性。」紗姑娘毫不在意他的調侃,坦然展現自己女漢子的一面。
梁融頓了頓「再忍忍吧,好歹將消息套出來,你實在扛不住,就裝病不出。」
今晚的宴會,必然所有人都來。原本沒安排女眷,可今日承王帶來女眷,那這些地方官就必須攜女眷來作陪。沒的冷落了王爺的愛妾,惹怒王爺。
紗姑娘坐好「那我裝病後,是不是可以伺機出去探聽消息。」她還是想去許容縣,關離的事她心裡一直放不下。
梁融想了想,微微點頭。知道攔不住,也就不攔了。「你注意安全便是,若是出了事,我怕黑青不放過我。」
紗姑娘瞪他一眼「小毛孩,不要調侃老娘。」
梁融輕笑搖頭,不再言語。
到了夜裡,宴會如期而至。
觀宇跟在梁融身後,目不斜視看著這繁華的宴會。連串的花燈照亮了整個花園,下人們來來往往,恭敬地上著菜品酒水。空地上,請來的歌妓樂班子賣力的演出,好不熱鬧。
承王是朝里的親王,他的身份自然居於上座。
眾官員陪侍在兩側,恭恭敬敬的等待承王到來。隨著下人一聲高喝,貴賓承王姍姍來遲,眾人皆站起來,禮拜承王。
梁融安穩落座後,才讓眾人平身起來。「今日乃是宴席,不是議事,眾卿放鬆些。」梁融說完,看一眼章平候。
章平候會意,跟著笑道「多謝殿下美意。」眾人跟著高呼,才回去落座。
等眾人做好,章平候才看一眼管家,管家拍拍手,一群穿著美艷的歌妓偏偏而入,為眾人表演歌舞。
「殿下,這是南海的特色,您嘗嘗。」章平候見菜上好,指著一道擺盤精美的魚膾,對承王道。
承王凝視那道菜,不著急吃,反而問「這是何菜,勞煩侯爺介紹介紹。」
章平候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這道菜,名字並無特別,就是叫生魚膾。只是這食材十分難得,用的,乃是野生的鰤魚。此魚又名黃甘,肉質緊實,脂膏豐富。品嘗起來,鮮嫩甜美。用生吃之法,最得其美味。」
「只是這魚實在難以捕捉,是以價格甚為昂貴。」
梁融聞言,來了興致,用銀簪筷夾起來一片,正要入口,卻被一旁的觀宇打斷。「殿下,還是讓小的先嘗嘗。」
此言一出,眾人都安靜看過來。
章平候面上依舊掛著微笑,眸子裡是誰也看不出破綻的鎮定。梁融掃視一圈周圍人的神態,故作不悅訓斥他「放肆,章平候眼前,豈能容易胡說八道。」
觀宇卻毫不在意,跪在地上,十分盡忠職守。「殿下恕罪,出門在外,還是多注意安全的好。屬下這也是怕有人乘機圖謀不軌,害了殿下。」
梁融聞言瞪他一眼,一把將筷子拍在桌面上,「怎麼,你這話是說在眾目睽睽之下,誰還敢害本王不成?」
他這一拍,嚇的歌妓都不敢跳舞了。現場頓時安靜下來,下人們一個不敢動彈。
觀宇卻依舊不肯退卻「殿下恕罪,奴才也是為殿下的安危著想。那萬先生不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刺殺了嗎?如今兇手都還沒找到,殿下還是小心為妙。」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分明是已有所指。
承王聽到這句話,轉頭看向章平候。「侯爺,這奴才一說,本王倒想起來了。臨行前,父皇千叮鈴萬囑咐,一定要親自見一見萬先生。可這一進城,就聽說萬先生遇刺的事。」
梁融似笑非笑看著章平候「侯爺不解釋一下嗎?」氣氛有點僵硬,眾人大氣不敢出。承王殿下,這分明是有備而來。
萬先生遇刺的事,只有少數幾個章平候府的人知道。所有消息全面封鎖了,還以為這位王爺沒有提,就是不知道。如今來看,他早就有打算了。
章平候頓時站起來,面無表情走到梁融面前。跟梁融對視幾眼,眾人都緊張的不行。正當觀宇戒備著,擔心他發難,章平候卻猛然跪下,給梁融磕頭。
「殿下恕罪,臣罪該萬死。」那磕頭的聲音響的很,聽見的人都覺得疼。
梁融見此,神色不明道「侯爺這話,什麼意思?莫非,萬先生當真不測了?」尾音最後一個字,聲調轉變的冷厲,身上威壓一下子釋放。眾人不覺垂下了頭,不敢直視。
這位王爺,可不是只知吃喝玩樂的棒槌。
氣氛有些低壓,眾人戰戰兢兢,擔心看向章平候。
章平候艱難道「回稟王爺,萬先生的確遭遇歹人謀害,慶幸的是,經過名醫診治,先生已經轉危為安。只是身體仍然虛弱,正在別院靜養。」
梁融陰沉著臉,並不叫章平候起來。繼續問「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然敢謀害先生?」
章平候還沒張口,梁融又道「本王聽說,萬先生是在許容縣書院講學的時候,遭遇的不測。」他頓了頓,似笑非笑看一眼周圍「許容縣的褚縣令,今日可在?」
眾人凜然,褚縣令一家死於非命的事,外面的人不知,他們這些地方官怎麼會不知。如今許容形式複雜,已經被封鎖。那裡的消息,外邊一概不知。
見無人應答,梁融冷笑「怎麼,本王的宴會,褚縣令這麼大的架子,竟然不來?」
「殿下恕罪,褚縣令他不是不想來,而是而是他來不了了。」章平候放低身子,小心翼翼回答。那姿態,任誰見了,都認為他在害怕。
梁融拿著酒杯把玩「哦?怎麼來不了了?」
「還望殿下明鑑,褚縣令父子一夜之間,被人屠殺了滿門。」章平候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面「殿下,你可要為褚家做主啊,那賊人血洗縣衙,鼓動百姓衝進縣衙打砸。不僅將褚家父子的人頭掛在城牆上,還還連褚家不滿周歲的稚子都沒放過。」
「可憐褚大人鞠躬盡瘁,為朝廷苦苦治理許容縣,竟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實在死可悲可嘆!!」
章平候說的聲淚俱下,將褚縣令的死狀描述的十分悽慘。若不是梁融早已有所覺察,差點就被他騙過了。
梁融聞言,一拍酒桌,大喝道「混賬,是何人如此大膽,竟然該謀害朝廷命官?簡直罪無可恕。」
這時,便有人站出來跪下道「殿下容秉,那謀害縣令的賊人,便是當初謀害萬先生的刺客。」
「這姓苗的一家人,夥同刺客謀害萬先生不說,在褚縣令抓住他們的時候,還殊死抵抗。褚縣令當場將賊人誅殺,不想,卻招致賊人更大的報復。那苗家的侄女關離,竟然夜入許容縣衙,屠殺了褚家滿門。」
「此等窮凶極惡之徒,還請殿下下令,將她捉拿歸案,以正效尤。」這官員說完,其他官員紛紛站出來,跪地求承王為褚縣令一家做主。
梁融心裡冷笑,傳聞南海眾官員上下串通一氣,他還有所懷疑,如今看來,這事真真的。難怪這麼多年,王都里的人誰來了,都撕不開南海的口子。
他不順著這幫傢伙的話往下說,而是轉聲問「那許容縣如今情勢如何?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何無人上報朝廷。」
想挖坑讓他跳,也得看看自己樂不樂意。
章平候低垂的腦袋看不清神色,哭道「殿下恕罪,事情發生沒多久,微臣也是前幾日才知道的。一得到消息,微臣就往王都里去信了。如今」他哽咽一下「如今許容縣被賊人占領,情況不明啊。」
「什麼叫情況不明?」梁融站起來,怒道「你身為南海轉運使,又是世襲侯爵。南海的事,你竟然敢說不知?」
「殿下恕罪!」章平候再次磕頭「殿下有所不知,那賊人殺了褚縣令一家還不算,竟然還占領了許容縣,大有占地為王的架勢。微臣派去的人,是有去無歸。無奈之下,微臣只能封鎖了去許容縣的路,等待朝廷的決斷啊。」
轉運使沒有調兵之權,地方官員調兵,必須要經過朝廷。章平候的說辭並無問題,他這可是按照朝廷的制度在辦事。
梁融不能抓著這一點不放,心裡更明白,今日這事挖到這個程度,也就不錯了。剩下的,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