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本 第249章 已到了最後

    轟隆震響濃煙騰起殘片碎玻璃渣飛濺一地燃武閣 m.ranwuge.com

    但令人意外的爆破所涉區域並不大可能是那個易爆反應堆裡面的溶液並不會造成大規模連鎖反應又或許是冥冥之中有亡人在天看著這台裝置最終竟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警察軍人

    它只是把李芸以及李芸緊緊保護著擁抱著的段聞給陰錯陽差地拖下了深淵……

    李芸在那一瞬間像是被激活了二十多年前的記憶他完全復刻了二十多年前的保護動作

    可是他沒意識到這一次砸下的不是燈牌是會炸開的機械……

    硝煙終於慢慢散去了露出一片焦土

    鄭敬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站直了身子看著眼前這一切

    他看著段聞渾身是血地淌在李芸改造人的身下大股大股的血水正從段聞的動脈中流淌出來段聞全身的皮肉都焦爛了胸口雖然還有起伏但也越來越趨微弱

    鄭敬風看著他

    說來也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這樣的欺騙和背叛實在太過悲哀也太令他震撼這種複雜的感情竟超過了一場浩劫終將結束的喜悅

    他喘了口氣戰靴踩在積滿了殘片廢鐵的焦黑土地上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段聞和李芸的軀體邊

    他低頭看著那個連面目都再也認不出來的男人

    為什麼

    他問他

    臉頰肌肉聳動眼淚落下來雨一般滴到了段聞的臉上

    陳黎生為什麼……你沒有感情嗎你不知道你師父他是沒有任何義務對你這麼好的嗎他那時候那麼累還每天事無巨細地教你照顧你他說你是個好警察你會是個好警察陳黎生——你為什麼啊他替你擋過歹徒的刀你說你不想回家他就帶你回他家去他對你就像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好你到底……你到底是為什麼……

    說到最後鄭敬風已是泣不成聲

    你在設計他們的死亡的時候你在害死……給你做過飯陪你看過病的師父和師母的時候……你是什麼心情陳黎生……你告訴我你是什麼心情

    段聞躺在地上他仍被李芸緊緊擁抱著

    那是一個保護同伴的姿勢其實他的師父也曾這樣對他做過

    這個時候段聞的意識已經完全回來了但他也已經快聽不清任何的聲音了

    鄭敬風的怒吼顯得很遠很遠

    段聞呼吸微弱地這樣躺著他原本是不會這樣輕易死去的在最後一秒鐘他的意識超過了段璀珍的腦電波他重新回過神來——他本來可以躲開這個砸下來的爆炸裝置

    就在那一秒他是可以推開李芸自己躲開的

    可李芸緊緊抱著他天真地想要保護他

    於是也就在那一秒他猶豫了他遲疑著沒有把李芸用力推開自己逃出去他在那決定生死的一秒鐘里盯著李芸的眼睛

    他在那雙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就像很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館外撲上來替他擋住墜落的重物一個少年望著另一個少年

    沉靜的眸子盯著同樣沉靜的眸子只是一個是假無心一個是真無情

    就這一秒鐘——

    段聞錯過了最後的逃開的機會

    血不停地順著傷口流出來他平靜地接受著這一切的發生他總是不避諱生死勝負的

    在他看來人生就像一盤棋局有時候只是一念之差就會滿盤皆輸他對此並無什麼不可面對只是——

    為什麼那一秒他猶豫了呢

    他好像也不知道

    他是一個自幼就被段璀珍練就的真正的機器沒有感情絕對理性追求永生和科研最偉大的真理

    老鄭問他他殺死師父師母時是什麼心情……

    是什麼心情……

    曼德拉籌謀著殺謝平周木英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什麼感覺那天他就看著那大貨車發出的火光他沒有任何感覺

    但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他日理萬機忘記了許多事

    卻獨獨忘卻不了那場大火

    就像他也忘不了李芸發現自己是黑警時那雙寫滿了失望的眼睛

    段聞閉了閉眸他已經動彈不了了唯獨眼珠還能轉動他把最後的視線投到了李芸改造人身上

    他看著李芸最後保護他的動作

    他用僅剩的力氣盯著李芸低沉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那個渾身是血的替代品再造人也用最後的力量沙啞地說……只是……本能……

    段聞瞳孔一縮

    一瞬間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現了那個年輕警官對什麼都漫不經心的臉

    二十多年前李芸在小酒館的燈牌砸下來時也給了他類似的回答

    可人的本能人的感情……是什麼

    他研究了近四十年從書里研究從實驗室里研究從細胞里研究從別人身上研究藏在和善而紳士的假面之後研究

    他有時覺得自己什麼都參透了他對人性的琢磨鞭辟入裡已經可以任意拿捏只要他想偽裝成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就可以做到成為那個人

    正因如此這些年不乏被他利用了還對他死心塌地愛之入骨的男女比如盧玉珠

    比如那些比盧玉珠更加面目模糊的過客

    他和他們糾纏遊戲試圖在其中感受人的喜怒哀樂可到了最後他竟然連他們的名字都記不清楚了

    難道人的本性就是這樣的嗎

    那為何李芸的本性並非如此為何李芸可以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同學施以援手以身相護


    慢慢地不知為什麼段聞想起很多年前他還在大學的時候有一次跑完步在開著廣玉蘭的操場上他和李芸並排坐著

    那時候他們才剛入學彼此不怎麼熟悉李芸懶洋洋地睨過眼看著他陳黎生我覺得你這人啊挺怪的

    他有些警覺但還是按照他早已學會的正常人類的反應方式笑了一下我怎麼怪了

    感覺你太正直了像是裝的

    ……

    樹上的蟬吱吱呀呀地叫著九月的風裡有一種夏日將謝秋日未臨的慵倦甜香花壇里的花開得很鮮艷在他們身邊無聲地搖曳著

    在那令人尷尬的靜默中李芸忽然撲哧一下子笑出來他把一瓶冰汽水遞給他神情還是懶懶的開個玩笑咱們以後都是同學嘛以後萬一進了警局是一個小隊的有危險還指望你給我擋一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指望我給你擋

    李芸一扯嘴角露出一個不那麼警察的很有些冷艷的薄笑因為我看著很像個會當叛徒的其他同學都不太願意接近我沒得選了就只有你這個老好人別怕啊陳黎生我其實挺靠得住的當你真有危險的時候我也會救你的

    ……

    沒開玩笑你相信我啊人嘛總歸都是有感情的干一杯

    李芸拿玻璃汽水瓶和他手裡握著的瓶子撞了一下

    叮鈴鈴——

    警校的鈴聲響徹校園李芸悶了口汽水拿校服擦了擦汗回過頭看向他眼睛很明亮

    下課了一起走吧

    段聞閉上眼睛

    下課了陳黎生

    我們一起走吧……

    最後的最後段聞好像又回到了那次小酒館爆炸發生之後——

    在樓道里年少的李芸支著拐杖懶洋洋地笑望著他

    陳黎生我腿傷了打著石膏呢你背我回去吧

    ……宿舍在七樓

    你不願意啊

    ……沒有

    他最終在他面前矮了身露出穿著警校制服的寬闊肩背

    你上來吧我背你

    他一輩子沒有背過第二個人從一樓上到七樓哪怕是弟弟陳慢他也沒有背著爬過這麼高的樓層

    李芸伏在他背後臉頰貼著他的背脊哪怕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他的溫熱

    那時候的大學校園樓道燈昏暗綠漆牆水泥地有一層的燈還壞了他背著他走的格外慢

    李芸在他背上挺高的一個男孩子竟然不是很重大概是太瘦了段聞想起來他家裡的條件似乎不是很好貧村里來的孩子要拿助學金過活的

    他沉悶了一會兒說了一句話晚上我請你吃火鍋還是你想吃你家那裡的過橋米線

    李芸好像是在他背後笑了那你又要背我下樓然後再背上來

    ……沒關係就當鍛煉了

    那我吃米線

    

    多一份肉的那種他好像覺得自己提了一個很過分的要求並為此洋洋得意著你可別把我丟哪兒不付錢

    陳黎生聽完笑了

    只是樓道里好暗他面朝著地李芸也沒有看到他的笑

    誰也沒有看到他的笑他的表情向來都是因為各種目的才會呈現的但那一次無人瞧見他卻露出了那樣沉和儒雅的神情

    可惜他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

    他只說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李芸大樂起來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天真的少年說你還真是個很好的人啊

    那個還未染鮮血的少年道我背你過去也會背你回來

    我背你回來……

    血越流越多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從中一併流逝段聞沒有想到自己最後竟沒死在任何人的刺殺中而是死在了李芸潛意識對他的保護之下

    仿佛冥冥中有著最有力量的東西可以護人也可以殺人它無聲無息地引著段聞走向了這個結局走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間段聞一直在尋求這種力量的真諦就像他尋求每一個科研的結果一樣

    而在他生命的最後一秒兩人少年時的溫和對話和笑聲忽然都消失了陳黎生和李芸也都殘忍地不見了

    他耳中只響起了李芸對段聞說的那句浸滿了失望和鮮血的話

    ——

    他的雲雀死時曾說

    你到了最後或許能明白……

    段聞不知道自己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

    他最後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自己眼尾處淌下的一行溫熱……

    那是什麼呢

    好像是他一生都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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