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皇上召見她,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不聊個把時辰絕不會完。他總覺得皇上和傅大人之間有一種讓人難以進入的氛圍,就算和他們站在一處,別人也進入不到他們中間,就好像你根本不存在似地。
只是不知這一點,他們彼此感受到沒有……
傅遙進到殿裡,贇啟只簡短地兩個字,「說吧。」
傅遙搓搓手,「皇上要我說什麼?」
「說你想說的。」
看他一副等著洗耳恭聽的樣子,傅遙很覺無奈,如果兩個人彼此了解太多了,有時候真的是件麻煩事。
她清了清嗓子開始說了,說自己在春香閣的經歷,易南風提到易東風與春香閣的主人有關係,她特意到那裡去查清,然後事情沒查清楚,差點叫人給宰了。杜懷為了救她圍住那裡,後來火怎麼起來的沒人知道,但是火起之後那裡的人明顯有阻止他們救火的意圖。
贇啟皺皺眉,「你的意思是說春香閣有問題?」
「是。」
「那裡的主人是誰?」
「應該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挺白淨標緻的,不過身份未明。」
贇啟看著她,眼神中有種莫名的情緒在裡面,「你告訴朕,到底在查什麼,或者你到底想查什麼?」
傅遙很覺為難該該怎麼說,從杭州開始她就覺得事情不對勁兒,這應該是一個很大的陰謀,只是到現在她還不清楚,這幫人拉幫結夥要做的究竟是什麼。但不管做什麼,其結果都是對贇啟不利的。她應該跟他說的,於情於理都該講明白,但是裡面牽扯到李玉華,讓她一時不敢妄動。她不敢說這些異姓兄弟的關係,也不敢說自己見過他們中的大部分,李玉華對她的威脅很明顯,她敢吐露一個字,他所能做的絕不僅僅是揭出她的身份。所以她不敢冒這個險,既然已經決定離開這裡,實在沒必要再添事端。
可是越往下深究,事情越驚心動魄,也越讓她對贇啟牽腸掛肚,她很怕,很怕他會應付不來,很怕他最後陷入艱難境界不能自拔。這樣的自己,似乎已經背離了先前的意志,脫離了她預定的軌道。
曾幾何時,她變得……這麼在乎他了?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再說話,第一次在他面前,她沒有低下頭,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想從他眼中看出什麼。
他明亮的眼睛裡仿佛灑滿了耀眼的星辰,略帶茶色的瞳眸如同一片淺色的海洋,點點陽光灑進他的眸心,漾起淡淡的水波。那眸心深處清清楚楚的映著一個影子。那是她的影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從他眼眸里看到的那個小小的影子居然只是她。
「你在看什麼?」贇啟開口了,問出的話讓她一時無措。
「沒什麼。」心中有些慌亂,忙垂下頭去,甚是後悔不該在他面前展露心思。
她道:「我在查易南風的案子,春香閣的主人也是私賣兵器的主謀之一。」
「你還是認定易南風是冤枉的?」
「是,此一事本就與他無關,是易東風在其中作假,此人乃心機深厚,所謀之事定是驚天動地,不可不防啊。」
他嘴角微微一揚,「這是你嫁給他月余得出的結論?」
傅遙不禁喟嘆一聲,「皇上可知那日柴房突然起火,是何人所放?」
「是誰?」
「是易東風,他想要我死。」一想起此事她就覺一陣膽寒,前一個時辰還對她溫情無比,後一刻便痛下殺人,此人心腸之毒也是罕見。
雖然沒有證據證明火是他放的,但在易府之中,會希望她死的,想來想去只有他了。
贇啟原本平靜的臉上也有一絲動容,幾乎是磨著牙道:「你是朕的人,這廝竟也敢。」
真難想像皇上會在養心殿罵人,幸虧這裡就他們兩個,若被人聽見怕是驚掉眼珠子呢。傅遙微微一笑,他平日裡看著嚴肅,但有時候冒出的話也挺可愛的。
不過「她是他的人」是什麼意思?是他對手下的統稱,還是他已經覺出了什麼嗎?
心裡砰砰直跳,不知該怎麼插這句話。
贇啟卻已經在咬牙切齒了,恨聲道:「本想給易家留些體面,如此看來這體面也不用給了。你去查,查出易東風,朕親手廢了他。」
傅遙差點笑出來,忽然覺得這種感覺很好,被人保護著,有人會替她報仇的感覺,好的讓人想飛起來。
贇啟看她掩嘴偷笑的樣子,忽覺自己失言了,他是一國之君,本不該這麼情緒化的,可是自從杭州一行回來他就不對勁了,莫名的對她多了一絲留戀,在乎她的生死,在乎她是否受傷,甚至在他眼裡已經不把她當成一個朝臣看了,不僅僅是他的寵臣,而是……
該是什麼呢?心裡彷徨著,猶豫著不知該怎麼決定。他不知道要把她當成什麼,臣子?知己?或者愛人……
他會在得知她被人放火的第一時間趕往易家,不顧自己的身份,不想自己該不該去,就那麼莽莽撞撞的去了。到現在提起此事,付雲峰還會說他太過隨性,身為一國之君怎可妄去民家?朝中也有不少大臣上摺子提醒他注意體統,尤其是太傅差點在朝堂上跟他急了眼。
那時候他根本沒想後果,只覺得想去就那麼去了,此刻想來確實莽撞太過。而深思原因,其結果讓他無以適從,他動心了,如當年先皇一般,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男人。
他們李家是有這種遺傳嗎?他皇爺爺如是,皇爸爸如是,他也如是?
突然站起身,幾步竄到傅遙面前,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嚇了一跳。
「皇上?你?」
「別說話。」他低語著,手指撫上她的髮絲。
她今早一定是匆匆趕來上朝的,髮髻綁的不夠緊,有一縷垂下來,讓她平添了幾分誘人姿態。
「你很美。」他低喃的聲音讓她心中一顫,想起那一夜兩人纏綿之時,他也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對她動了心,而她毫不留情的拿銀子砸了他的頭。
那時所為雖是迫不得已,但萬一某日他知曉了,不知會不會也很想敲破她的頭。
他的手指那麼溫柔,低聲提醒,「皇上,臣是傅遙。」
「朕知道……」
「請你把手從我臉上拿開好嗎?」她很想這麼說,可惜終沒敢開口。在帝王權威面前,又有多少人敢於拒絕呢?
贇啟的手從她臉上滑下來,滑向她的脖頸,細滑的觸感讓他滿足的嘆息一聲。這種感覺很奇特,心臟狂跳不止,與他以前碰觸任何女人都不一樣。
他抬手撥開她額前散落下來的頭髮,薄唇吻下去,印在她眼角,分分寸寸,設下誘惑,令她對他所做一切都毫無抵抗力。
甜美的感覺充斥著她的神經,一方溫軟的東西觸上她的眼睛。傅遙差點想逃,奈何控著她的手太用力,親吻她睫毛的唇又太溫柔,她不忍心退去,於是就這麼任自己沉溺在這份疼愛里。
在那雙唇移到她唇上之前,她隱約聽見他低低的聲音說了句:「朕知道,雖然知道卻不想放開。」
如此情意綿綿的話,傅遙也不禁聽得心潮蕩漾……他吻上她的唇,輕咬著她的唇角……
她聽見他說,「你在發抖嗎?」然後他的體溫就覆上來,溫暖如溫泉。他的唇摩挲在她的頰邊,低喃著:「別怕,朕不會把你怎麼樣。」
這一句好像是天下最無稽的謊話,一個男人對女人說,「我只是在你身邊躺躺,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然後是「我只是抱抱你,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而最終的結果卻是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了。
不過她確定他是真的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因為他與她一樣,身體也在顫抖,或者他只是在測試,測試自己究竟對她是什麼樣的感覺。而她也如他一般,迷茫的,陷在感情的旋渦中不知何去何從。
就在這時,劉福成端著茶進來,「皇上……」一抬頭看見這副場景,驚得幾乎摔掉茶盞。不用贇啟說「滾」,他已經倉惶的跑出去。
外面還在等著覲見的付雲峰他出來,忍不住問道:「大總管這是怎麼了?」
「沒,沒什麼。」劉福成抹了一把汗,往常皇上在養心殿會見朝臣的時候,通常不說你不必進來,他都可以出入的,只是今日似乎很不合時宜。皇上和傅大人居然……居然……
以前也感覺到兩人間的氣氛不尋常,卻沒想到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
皇上一直不喜歡先皇寵愛孌童,但還是為了傅大人改變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倒讓他一個老太監側目了。
「身為皇家人,不該有真情的。」這是當年先皇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但他最終卻為了一個叫離弦的男人動了心,以至於後來闖下大禍。
這事就連皇上也只知道一些皮毛,那個事實被深深埋藏下來,隨著先帝的駕崩一起埋進了地下。至此之後沒人再提起那個名字,可是近日卻讓他總是不禁想起那個人,腦中閃現著那張美得讓人心悸的臉。
天可憐見,真希望皇上遇到的是一個可以真心相戀的人,而不是一場毀滅天地的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