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鴻並不喜歡這個中途離開又歸家的庶弟。
總覺他面上像是帶著和熙的笑,可眼神比誰都冰冷,骨子裡又總是透著一點清高和桀驁不馴。
他們這樣的出身有什麼立場桀驁不馴?
他一早到正義堂中除了不願同曲清言過多接觸,也是因著心頭那一點激動,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得以進太學。
不說可以直接繞開童生試去參加鄉試,他只要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完成院中的學業,拿足學分就有機會畢業入仕。
撐起二房,終於不再是一句空話。
只是,滿堂的生員襴衫到底有些刺眼,他看著自己身上的青衣,哪怕顏色相近,但到底不是。
「三哥。」曲清言厚著臉皮蹭過來,也不管他面上是否帶著勿近的氣息,揚著笑將學籃往地上一放。
又是這讓人討厭的笑,曲清鴻心頭冷哼,但出門在外也知該顧及曲家的顏面,只轉過頭不去看他。
「你們兩個。」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低喝,兩人一回身就見一行四五人朝他們走來,為首之人矮粗胖的身量,微微發黑的面上因著胖讓五官顯得格外擁擠,有些睜不開的綠豆眼中正閃著幽幽綠光。
「你們兩個就是新進入京的刑部左侍郎送進來的小輩?」
來人並未著襴衫,抬著粗短的手指在他們二人身上指了又指,目光掠過曲清鴻,在曲清言身上掃了幾眼,這才回頭對著左手邊人嘿嘿一笑:「你看那個個子矮的,麵皮生的倒是不錯,你們說我把他弄出去獻給四哥,四哥會不會直接幫我謀個差?」
他左手邊那人狗腿的湊了上來,也似模似樣的掃了曲清言幾眼:「三少爺眼光真不錯,這人生的唇紅齒白,確實是一張好麵皮。」
兩人站在曲清言身前毫無遮攔的對她品頭論足,曲清言落在袖籠中的手忍不住捏了又捏。
大明在某些方面風氣極為開放,士大夫間豢養男寵成風,膚白體弱的優伶小倌最是受歡迎。
曲清言一直極為排斥旁人的碰觸,也格外在意旁人眼光的原因就在於此,她這張臉再配上這纖細易折的身段,實在太容易出事。
「你們是什麼人?」曲清鴻將曲清言的身子擋在身後,周身的寒氣散了出來。
「什麼人?」來人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轉著頭看著自己身後的幾個跟班,一雙綠豆眼擠了又擠:「你們連這國子監中有誰都沒弄明白就敢進來?燈市口胡同聶家可是知道?」
燈市口胡同,超品勳爵的府邸大半在此。
燈市口胡同聶家,當今皇后的本家。
能在這國子監中橫著走,又敢如此口無遮攔,這怕就是聶皇后的胞弟,會昌伯的那位老來子聶太霖。
會昌伯聶齊琛,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實權在握,又是皇后的生父,太子的外祖,朝中地位非比一般,哪個言官敢尋他的麻煩?
當年敢於諫言的那幾人……墳頭的草都老高了……
這人她惹不起!
曲文海也惹不起!
曲清言心頭划過這道念頭,就偷偷扯了扯曲清鴻的衣袖,開課時間已到講師馬上到此,他們第一日上學還是不易多生事端。
聶太霖的目標本就不是曲清鴻,當事人都不準備多計較,他又如何會多管閒事,袖子往回一扯就準備立到一旁。
「你小子不要躲在兄長身後,出來把名字告訴我。」聶太霖站了一會子就覺有些累,奈何這堂中只有給講師備的高背椅,他只得將身子往身旁人身上靠一靠。
「在下曲清言,見過太霖兄。」
「誰跟你稱兄道弟了,晚一點下了課到甲一號院來尋我,可是記住了?」聶太霖怎麼站都覺累,想都這課就是缺席也沒人敢告他的狀,袖袍一抖,回去睡大覺去了。
曲清言餘光掃著聶太霖離去的身影,心頭的火氣這才如小火苗般一簇簇往出鑽。
有個皇后姐姐和做錦衣衛指揮使的爹做靠山,居然就敢如此恣意妄為,她就算出身不顯也是正三品京官家中的小輩,將她獻出去!
還真是敢想!
白皙的面頰因著火氣而透著粉,雙唇緊抿,下頜骨微微前收,日漸長開的面龐因著這份生動終於透出一分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驚艷。
曲清鴻一眼掃來就下意識站在他身前,幫他擋去大半的目光。
「多謝三哥。」
偏細的聲線中透著一股子清冷,曲清鴻不用回頭都知這個弟弟心中一定格外暴躁。
他易地而處難得的沒有寡言,「大哥和易安兄一定會有辦法。」
會有嗎?也許吧。
可旁人的相幫又能到何時?又能幫到何種程度?
到底還是要她自己可以立得起,要讓旁人再不能輕易打她的主意。
想要出人頭地的心越來越強烈,手上的關節捏的泛白,她站出身無視堂中眾人的指指點點,挺直背脊傲然的等著講師的到來。
開課第一日,講師並沒有講書,只將這半年中的課業安排還有月考、季考、科考的時間公布出來便散了。
聶太霖在正義堂看上了一個小白臉的消息不待午膳時間就已傳遍六堂,曲清聞下了課就心急火燎的往正義堂趕。
他一直知道這庶弟生的太陰柔了些,可被人如此放肆無禮的當眾品評卻是從未想到過。
聶太霖的荒唐實在是超出他的想像。
「四弟,到底怎麼回事?」曲清聞在路口見到趕來的兩人就急急迎了上去,這才開課第一日怎麼就惹上了那位混世魔王。
曲清言也是鬱悶中帶些無奈,「大哥回去說。」
幾人急匆匆的返回院子,直接進到曲清言的西廂房,楊建賢跟在最後進門,又細心的關好房門。
「聶太霖口中那位四哥可是四皇子豫王?」
「是,太子與豫王均是皇后嫡出,聶太霖喚他一聲四哥倒也不為過。」
京中人京中事,曲家眾人入京前就已現先一步看過資料,但到底接觸不深不若楊建賢這般張口就來。
「豫王殿下可是……好男風?」
好男風這四字曲清言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出擠,這簡直就是她的恥辱!
楊建賢被她嫌惡的目光掃過,沒由來的有些心虛:「皇家之事不得妄議,愚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