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小丫頭,你們是從那邊來的麼?」
祈煥試圖用柔和的聲線說話,並指了指南國本島的方向。
「是又如何?」小潔很倔,「你們不是海神的手下,你們是外鄉人!」
「唔對你們來說算是吧。」祈煥思考了一下,「我們想去你的家鄉看看。但你們為什麼要出來?」
躲在女孩身後的小桔說話了,他的語氣怯生生的。
「去、去侍奉海神大人」
「不要和他們說!」小潔大聲地說,「外面的人都是壞人!海神大人的神使們都告訴我了,你們這些可惡的傢伙都想搶走海神的寶物!」
白涯一抬刀,語氣頗為不善。
「有沒有搞錯,不是哥哥救你你們已經到海里餵魚了好嗎?別不識好歹,你們該不會指望那塊破木板送你們到千里之外吧?」
「他好兇」小桔小聲給姐姐嘀咕。
「騙子!」小潔大喊,「神使說了,只要我們一直在這兒漂著,一天之內,海神大人就會來接我們!」
「海神不知道,黑白無常可能會來。」祈煥嘆了口氣,「此地浪潮走向不是定數,東西南北可謂是肆意橫流。前一刻風平浪靜,下一刻就驚濤駭浪。運氣好了,在出事兒前被帶到無人島上,運氣不好就要葬身魚腹咯。」
「住口!外鄉人的話沒一句可信!」
「行吧行吧,你都對行了吧。」
祈煥也懶得和這兩個小鬼計較。結果這倆小孩跑回了木筏的位置,拖著木筏往回跑。另外三人也不攔著,畢竟任憑他們怎麼努力,都會被漲潮的浪給推回來。沒一會,他們就渾身濕透了,披頭散髮,模樣狼藉,看上去還怪可憐的。
白涯抱了點乾柴過來,丟到地上隨便地堆起來。他對著柴火堆將兩把刀鋒用力一划,火星迸濺,木柴立刻燃燒起來。他們這幾天都是靠這種辦法生火的,這一直是祈煥和君傲顏想不明白的地方。鑽木取火也好,燧石打火也罷,都不是容易的事,可白涯手裡這點火星怎麼就這麼易燃?大約只能以靈力解釋了。
白涯擺明來看戲的,這會竟然在海邊烤起了魚。祈煥和君傲顏坐在旁邊,多少有點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們也和白涯一起看戲了。他們這兩天編了一個網格,用島上一種特別的樹的樹皮。那樹皮是軟的,很柔韌,不易燃。將它編織成網格,可以把吃的放在上面,比用手舉著方便得多。這裡很容易挖到大隻的貝和螺,早上祈煥還捉到一隻海鳥,都收拾好了擺在上面烤著。撒了鹽,食材很快烤出滋滋的水聲,肉類的香氣瀰漫在整座海岸上,久久不散,令那兩個孩子頻頻回頭。
到了夕陽西下之時,火光將這一帶照亮。溫柔的太陽光落在冒煙的食物上,為之鍍上一層淡淡的暖意,看上去更有食慾了。
「說實話,我也聽到他們咽唾沫了。」祈煥小聲說,「我們是不是不太厚道?」
白涯沒說話,也沒看那兩個孩子。但小潔和小桔顯然是有意見的,卻不能說,只能眼巴巴地看向這裡。君傲顏好像已經明白了什麼。待幾隻蛤肉烤得鮮香四溢時,她對那兩個孩子招招手,喊道:
「餓嗎?餓的話就來一起吃吧。」
「誰吃你們的東西」
雖然他們嘀咕得很小聲,但效果已經達到了。人類在本能面前永遠是誠實的,尤其是這般不堅定的孩子。既然那聽上去就神乎其神的海神傳說,他們都深以為然,食物面前多少也能坦誠些吧?不過這麼做確實有賭的成分,畢竟一些再大些的少年、青年,已經擁有自己的判斷力並對之有一種盲目的、深信不疑的激情,說不定真能為所謂信仰做出超乎常識的事。
「我自打記事起,生活一直很寬裕。」吃著東西,白涯忽然話多了起來,「我爹從不帶我走尋常路,做尋常的事。當然,這也是我長到一定年歲才意識到的。有一次,我和我爹坐在牆頭,分一隻剛出爐的烤鵝。那鵝很大,吃得我很撐。牆頭下聚了很多孩子,還有扒著牆叫喚的野狗。我爹丟下去的骨頭被野狗衝上來搶,孩子們氣得打狗,狗怎麼也不鬆口。我吃不下了,將帶肉的骨頭也丟下去,孩子們大打出手。我陸續丟了一些,搶奪的人中比我小的多,也有和我同齡的人。那感覺就像撒剁碎的野菜拿來餵雞,烏泱烏泱的感覺。」
君傲顏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多少有些怨氣。這不難理解,行軍生活並不總是物資充裕,能填飽肚子也實屬不易。祈煥的語調也有點微妙:
「你這童年教育很有問題啊。」
「我認為不妥。」君傲顏直白地說,「我們窮到一定時候,樹根草皮是什麼都不肯放過的,不比戰爭中的難民更好過。有一次我連吃了幾天草根拌米糠,犯了腸胃病,上吐下瀉。軍醫說沒有油水是不行的,但那地方什麼都沒有。最後,有人捉到了一隻乾瘦的偷食老鼠拿來燉湯,我終於活過來。」
「你居然吃老鼠。」
「那不然吃什麼?!」
君傲顏忽然就生氣了,她很難理解這種「富家子弟」式的紈絝作風是如何出現在白涯身上的。那些錢是否乾淨,也不好說,多半是燒殺劫掠而來。若沒有祈煥遮攔,她恐怕已經將質疑說出口了——這沒必要,會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引發毫無價值的麻煩。
「嘖,反正那種生活我出生以來就沒過過。那天我爹問我,看著這一切,是怎麼想的。說實話,我毫無想法,毫無感覺。」
「那你是挺奇怪的。」祈煥勉強笑了笑,「有人會暗自慶幸自己的富足生活,有人會產生置換的憂患意識;有人會同情可憐這些窮人,有人只會當成笑話,或心生厭惡。你居然沒有感覺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也許並非真的毫無感覺。」白涯的表情有些複雜,「那時候,我是有種奇妙的心情,但不明顯。大概那時我太小,還無法理解那種感情。這邊的牆是灰頭土臉衣衫襤褸的窮孩子,而在牆的那邊,雕樑畫棟的建築里,住著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大小姐。他們錦衣玉食,節日裡的一頓飯能讓這邊的人全年衣食無憂。我那時候想到這些,產生了一種現在看來或許應該稱作割裂感的東西。很破碎,非常——往後我們走過很多地方,都給我這種感覺。這個江湖是支離破碎的,從來不完整。可把這些殘片全捧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江湖。」
「你覺得江湖公平嗎?」祈煥忽然問他。
「向來公平。」
「不公平。」
君傲顏的意見再度與白涯相左。但白涯也沒有反駁她,而是百無聊賴地拿起棍,給烤魚翻了個面。隨後,他意思意思地問了:
「怎麼個不公平法?」
「有人衣食無憂,有人缺衣少食。富家子弟的飯菜多到倒掉也懶得拿去施捨,花布要輪番挑選,而偏僻的街上從來不缺那些餓死凍死的屍體。有人高高在上,誇誇其談,紙上談兵,士兵們為荒唐的理由,為不必要的目的,為莫名其妙的命令出生入死。那些達官顯貴哪怕是撐死的也大操大辦,貢品足以餵飽許多窮人,而平民、窮人死後家裡連條像樣的草蓆都拿不出來。有人追求男歡女愛,追求長生不老,更多人只想填飽肚子。而他們什麼都沒做錯,卻要承擔本不必有的後果。你還要大言不慚地說,這江湖是公平的?」
君傲顏不算話多,這次大約是急了眼。她還沒有從那種消沉之中脫離出來,情緒本就不受控制。白涯倒是不急不鬧,手上忽然用力,將木棍扎穿了熟透的魚。
「那我問你,富人的錢從何而來?」
「從窮人手中剝奪而來。」
「難不成靠搶的?那恐怕一個兩個都當我爹一樣抓進牢裡。的確,他們的錢最終來源於另一部分人,但靠的是什麼?把戲也好伎倆也好,都是一種智慧。當然,不排除鄉紳惡霸魚肉百姓,我們可以慢慢清點。但你好好想想,那些少爺小姐花的財富,是父輩們積聚打拼而來。有人能教出孝子,教出才子,為朝廷也好蒼生也好,做些貢獻。有人教不好孩子,家產被敗了個精光,那便是報應。這年頭窮人出頭很難,但不是沒辦法——嫁人、做工、讀書、習武、修道選什麼都是路。大約窮的是眼界,總想不了那麼多,可江湖才人輩出,不乏那些從底層拼搏而上的人。我再說一次:江湖從來公平。你眼界太窄,只看得到當下。放眼過去與未來,這一切究竟如何,從未有誰能蓋棺定論。」
小潔和小桔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大約有些冷,想蹭個火。白涯站起身,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伸出烤魚。
「向來公平只要你們肯說肯做,肯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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