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卷霧纏雲。
高層建築頂層的平台上,習練劍法的人追逐著自己的幻象。上步轉身,翻腕轉刀,花影繚亂中,刀不知何時已經換到了他左手上,刀光乍破,化作凜冽的一刺。
秋末冬初,他卻衣著單薄,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 t 恤,上面有三道野獸爪痕一樣的圖案;腿上褐色的皮褲相對寬鬆一些,上有多個組合槍套與刀具套,腰部橫掛金屬質地的刀鞘,腳踩一雙厚跟戰靴,前端附有強化踢擊的破壞力的柵狀撞擊塊加重。
他抬起頭,眼前男子的幻象駐劍調息。
赤發晨輝火燃,深澗暗流,眼瞼掩去雙目中倒映的秋紅。
片刻,那男子突然開眼,一點初陽金瀲灩,兩片劍眉風葉懸,劍招也呼嘯而出,斬、撩、撥、挑、抹,擬江海浪濤萬千姿態,頓時刀百千,形意萬千,刀影起落,雲涌風動。
他撫刀,沒有凝練精神,這一招便疾馳而出。不過與其說似衝波逆流波瀾萬象,他此時的變招更似水入細道,湍流迅突,撩撥更為衝撞,迴環改出連刺,他屢屢中斷體內循環涌動的力,任其沖打自己的筋骨,回彈化作下一式之中的速度和勁力,每一招都快過上一招,一斬一駐白浪驚起。
和自己幻象使用的苗刀或者武士刀不同,他手中的這把刀目前的形態屬於橫刀一類,剛正不阿的直背意味著缺乏適於斬擊的弧度,他也對招式做出了適應武器的改變,將注重曲線與循環平衡的招式化為注重直線,集中於點的爆發,幻象的招式形如千波碧海,他現在的招式意如列缺。他的劍法使天地昏暗,刀光雷霆萬鈞。
有如一道霹靂落下,他劈落一斬做結,登時雲淨天清。
翻腕轉刀,三段展開的刀鋒折回貼於短鋒兩側變為一把復刃短刀,他將愛刀「問解」納入背後的刀鞘,把自己的朋克風黑色皮夾克甩到肩上,打開一瓶能量飲料。
事實上,在有生命信息工程與生化技術的輔助的勒維達斯內,格鬥技巧可以由系統賦予的程序直接掌握,身體機能可以通過改造強化,通過武學上的修行來提升自身能力反倒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選擇。
不過對他而言,習武早已成了自己無法捨棄的一部分,是對自身的解脫與超越。當馭力發勁之時,他能感覺到自然最本源的東西隨血脈涌動,當他施展招式時,又能體會到自然協調卻嚴格的律法的精妙。沒有什麼能比習武的過程更能將精神與身體統一,能平息意識碎片的攪擾,化解存在於自身中的矛盾。
他並不在意人們的目光,在他決定保有自己「傑帕德」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早已習慣了人們異樣的眼神。
思維網絡連結人與人的本質,人與人彼此之間不再存在距離,生命信息可以準確將一個人的意思傳達給他的目標,因此,勒維達斯內不需要名字作為溝通的媒介,人們也棄之如敝履,認為名是虛偽的面具。
他認為自己還不配捨去名字,還仍然需要名來提醒自己自我的存在。當然,這個原因,他並不想與人解釋。
練習劍法讓他感覺時光飛梭,不覺間,信息終端對已獲得的情報分析進即將告一段落。
他使用的 v3.0 系統並沒有可視化的操作界面,一切程序與操作都直接以神經信號的形式在腦內完成,正因為如此,該系統對個體與勒維達斯系統的適應率以及邏輯本能有著很高的要求,他是少有能夠駕馭這個系統的思維人之一。同比可以進行交流分享的 v2.7 和通用的 v2.5,v3.0 系統將信息與高級神經中樞進行更為緊密的統合,以犧牲個體之間交互的便利性為代價,極大提高了運行效率和保密性。他最看重系統的這一優勢,對他而言,這個信息終端就是第二個獨立於自身的大腦,他經常把自己不願應付的繁雜困難問題或者大額信息交於它處理,減輕自己思考的壓力。
系統按照他的思維統合情報,以他的思維矩陣作模板進行推演,幾秒後,情報分析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信息在腦海中如百川匯流,這些情報被歸入了「中樞病毒」的線索目錄下。於此同時,更多相關信息也井噴般地爆發出來,他的終端在為他聯網搜集更多相關的線索。
一提及中樞病毒這一概念,30 年前人們無不談之色變。這個病毒仿佛專門為對付思維人而出現,摧垮意志,扭曲心智,將思維人化作它的爪牙破壞勒維達斯的中樞。病毒肆虐的 3 個月期間,大規模動亂不斷,社會機能癱瘓,生物程序陷入失控。勒維達斯主系統採取應急隔離措施,全面升級系統掃描分析能力,開發了保存人意識和記憶的應急機制「思維映射」,該病毒暫時在根目錄和次級目錄區域一度銷聲匿跡。
意識到這個結論事關重大,他謹慎地檢查了遍思維過程,確認其中沒有什麼疏漏或者錯誤。
中樞病毒,心靈戰士「狩衛」的秘密出動,以及與另一名思維人的接觸取得的信息,聯繫上這幾點要素,他明白了勒維達斯秘密聯絡中的意義。
「這次的任務中你沒有盟友,把你遇到的所有人視作敵人。」
為了避免邊區產生恐慌,對派去的精英戰士都完全封鎖消息,這種做法符合勒維達斯一貫謹慎縝密的風格。
這次的病毒並不像上次那麼單純。它會學習,懂得總吉他們狩衛的一些行動規律,懂得將感染者聚集成組織保守自身的秘密,懂得隱藏鋒芒,偽裝自己,懂得審時度勢,伺機待發。與其說是應付一個破壞性程序,更像是面對一個有意識會思考的敵人。
這時,情報綜合的結果出來了,自己下一個需要調查的目標是神經傳感器。這一結論並未出乎他的預料。
勒維達斯嚴格管控著生物程序的流通,並且及時發現了該 app 的存在,說明內部並不存在導致這一危險的 app 進入生命網絡的漏洞。這就說明,該程序的初始形態並非為勒維達斯系統中樞軟體,而是通過硬體搭載。
結合所有人都是「在獲得素體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找到了 app」這一條件,該硬體應該與素體的給予與網絡連接緊密相關。
神經傳感器的裝配是人獲得素體之後加裝的輔助性附件,在信息交流中起到信號轉換的作用,將個體獨特的神經信號分析轉化,提高勒維達斯系統識別處理的效率,藉此在個體和系統建立更為密切的而快速的連接。
為了滿足邊區和靈薄區的居住者需要,神經傳感器的工業化生產線大多都設置在邊緣地帶。單是「處於物質世界」這一點,就留下了有諸多可乘之機。
線索就到這裡了,程序並不能提供選擇,如何著手進行調查還得全看他自己的本事。
抬起頭,從這裡可以將東部城區全然納入眼底。
尚為完全生物質化的小鎮讓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透過謝爾德氣霧,日初之光化作飄渺的紗簾,被風撥動,光芒也隨之翻起波瀾。混凝土的灰色,高矮參差不齊的樓房分布鬆散,樓房間筆直的小道,兩旁略微有些錯開的街燈;外部連接著開闊的平原,遠望的話視野內毫無遮攔。沒有大城市寬闊的街道與車水馬龍的喧囂,也沒有巨人一般直聳雲天的高層商業樓帶來的壓迫感。安靜寧謐,胸襟寬廣,這個小鎮像是和善的年輕貴族婦人,溫和而優雅地接待每一名進入她庭園的來客。
剎那間,腳下的城市化作一片赤紅的火海,樓體爆炸崩塌,地面焦黑皸裂,濃煙翻滾,即將被戰火撕碎的小鎮與眼前安寧的景象重疊了。錯愕之中他抬起頭,鏡面一般的世界裡,那一頭赤發比周圍的火光更加耀眼。
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雙手插兜,黑色長風衣隨熱風擺動。發覺到他的注視,那個人嘴角一撇,露出一個猙獰而邪魅的笑容,血色的雙眸中漆黑的的瞳孔轉瞬間擴開,將他吸入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恍惚間,幻象破碎,當他清醒過來時,自己的一隻腳已經懸在 10 層高的半空中。
1.2 獨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