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有些炎熱。
清晨坐在樓船上,窗外吹來的風也不似先前涼爽。
嬰兒也耐不住被關在屋子裡,哭鬧不停。
「看來,需要讓沈青也搬來樓船上住,方便帶孩子。」莊夫人說,從奶娘手裡接過孩子,拍撫著在室內踱步,但這毫無作用,嬰童身子用力向外——
沈青曾抱著孩子在樓船上遊走幾次,他能讓人看不到孩子,但也正因為如此,孩子也跑野了,不肯在屋子裡待著。
白籬正對著鏡子梳妝,聞言說:「沒事,你們抱著出去就行。」
莊夫人遲疑一下:「囡囡,不怕被人看到了?」
雖然此時此刻船上大多數人都歇息了,但到底有值守的船工,以及碼頭上來來往往的人。
一個孩子突然出現是很顯眼的。
尤其是昨晚張擇還來過。
白籬說:「正因為張擇來過了,也讓他看過了,無所謂了。」
莊夫人忍不住問:「張擇知道囡囡的身份,也不會做什麼嗎?」
白籬嗯了聲:「不會。」
「他為什麼….」莊夫人問,話說一半又停下。
白籬從鏡子裡看到莊夫人擔憂的神情。
莊夫人也看向鏡子裡的她,緩和了面容:「阿籬,剛才做了蔗漿菰米飯,一會兒記得吃。」
白籬在鏡子裡看著她,點點頭:「好,我最喜歡吃這個。」
莊夫人笑了笑,抱著嬰童向外去:「走走,帶囡囡去看河水…..」
似乎先前的疑問從未有過。
吵鬧的孩子離開了,室內陷入安靜,白籬看著鏡子,鏡子裡的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張臉,鏡子裡的人也帶著幾分慵懶斜倚而坐,對著門口努努嘴。
「她看出你有問題了。」她說。
白籬慢慢梳頭,說:「不奇怪。」
原本要她命的沈青突然對她言聽計從,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還有這個張擇,白循被定罪滿門抄斬,卻對這個漏網在外的白循幼女視而不見,更不用說,還有這個被換掉的小公主,竟然不斬草除根
她白籬一個鄉野村姑,何德何能能做到如此?
就算體質有特異
是什麼樣的特異導致這兩人對她如此態度?
莊夫人又不是傻子,況且是她引導她熟悉且掌握這個特質。
「她剛才特意喊你名字,就是怕你已經不是你了,而且她也不多問,唯恐問多了亂了你神智。」鏡子裡的人笑說,視線看向她,「白籬,你現在還是你嗎?」
白籬看著鏡子裡的女子,將頭髮利索地挽起,對鏡一笑:「人人都喊我白籬,我不是白籬,還能是誰?」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旋即停下:「白小娘子,楚王殿下來了。」
隨著說話聲,鏡子裡的面容飛快褪去,白籬將簪子插好,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抿了抿嘴。
她知道,她現在已經變得很奇怪。
但這也沒什麼,她生來就是怪物,至少現在她還知道自己是誰,要做什麼,至於以後
她不在意以後。
白籬收回視線,起身走了出去。
李余已經登上船了,看到莊夫人抱著孩子在船頭看河水,微微驚訝,而身後跟著的蔡松年更是嚇一跳。
「這孩子哪裡來的?」他失聲問,看著眼前這兩個婦人。
恍惚在樓船上見過,好像是給那白小娘子做飯的。
但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孩子?
不,也不算突然,先前公子說過,要給孩子買玩具,他當時還猜測,難道公子和白籬有了孩子?
後來,他倒是見過玩具,擺在白籬屋子裡,但孩子,的確沒見過
沒想到,真的有孩子!
「大呼小叫做什麼!」李余喝斥他一聲,看著莊夫人懷裡的孩子露出笑容,問,「可以出來了?」
莊夫人點點頭:「她說可以出來轉轉。」又無奈,「這孩子大了,屋子裡關不住。」
聽到這句話,李余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先前他說儘快整理好楚王府,然後把白籬和孩子接過去,總不能讓孩子一直困居在船倉中,但現在,楚王府不僅沒變成他的,反而還要多一個女主人
他連這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來。」他伸手說,「我來抱抱。」
莊夫人含笑將孩子遞過去,剛伸手,蔡松年在後拉住李余。
「殿下,不可。」他急急說,環視四周。
樓船上的人倒還好,就算有疑問也不會說什麼,但白天碼頭上來往的人不斷,如果讓大家看到李余抱孩子…..
「別引起誤會。」他低聲說。
尤其是現在。
現在?李余眼神微微一凝,引起誤會?倒也不一定是壞事
「囡囡,來,我們去摘柳葉。」他沒有理會蔡松年,將孩子抱在懷裡,轉身跳下船板。
蔡松年哎了聲,警惕地看四周,忙示意更多僕從跟來,將李余和孩子圍住,還好李余抱著孩子沒有在碼頭上太久,待一抬頭,看到船上倚著欄杆的女子,李余立刻笑著舉著嬰童的手擺了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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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莊夫人和奶娘抱去哄睡了。
李余歪坐在墊子上,長長嘆口氣。
「帶這一會兒孩子就累了?」白籬笑說。
「怎麼會,囡囡這麼可愛,怎麼帶都不會累。」李余說,坐直身子,「李成元主動攀附金玉公主了。」
將事情講給白籬。
白籬聽了,說:「倒也不奇怪。」又一笑,「正如他自己所說,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能背叛蔣後,自然也能背叛如今的皇帝。」
李余冷笑:「李成元此人的確不堪」又看著白籬,「沒想到逃過了宮宴上的算計,還是沒逃過被公主安排婚事。」
「男未婚女未嫁,這也算是陽謀之道。」白籬說,「既然金玉公主動了心思,必然有人動心。」
李余捏著腰間垂著的香囊,只覺得心裡的話,如同香囊上的繡花一般繁雜無頭緒。
「那就沒辦法了嗎?」他喃喃說。
「怎麼沒辦法?」白籬說,「你也陽謀之道就好。」
李餘一時不解,看著她。
白籬問:「你想與李家娘子結親嗎?」
「當然不想!」李余急急說,坐直身子,「我都沒見過她,我也不認識她,不是,我就算見過她認識她,我也不會與她成親,我不喜歡她,且不說她是李成元的孫女,就是不是,我也沒有與她成親的念頭,我」
白籬被他這突然一串話逗笑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說一句不想就可以了。」
不,其實他還沒說完,他想說的是,他有喜歡的人
李余手捏緊香囊。
「既然你不想,就去告訴金玉公主不想。」白籬說。
拒絕金玉公主?李余看著她,遲疑一下。
「我知道這會惹怒金玉公主,但你不可能事事都如她意,早晚要走到這一步。」白籬說,又一挑眉,「你放心,惹怒了她,如果有什麼陰謀詭計害你,有我呢。」
說罷看著李余。
「我可以讓人入幻,可以以假亂真,可以助你抵擋暗箭,但,李余,這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心志堅定。」
「你若是口是心非,或者猶豫不決,自己先亂了心志,我只怕也幫不了你。」
他當然堅定知道自己喜歡誰,想要和誰共度一生,李余笑了,點點頭:「好,我知道怎麼做了。」
白籬一笑,側耳聽一旁室內傳來嬰童的哭聲:「去吧,帶孩子吧。」
說罷又笑。
「可惜周景雲不好白天來,否則讓他帶孩子,囡囡跟他最親。」
怎麼可能!囡囡是他的妹妹,自然跟他最親,李余站起來向內室去:「囡囡,我來帶你去抓魚。」
午後,更讓人昏昏欲睡,不過官廨內書吏們沒有趴在桌案上昏睡,而是眉眼精神聚集一起,不時發出驚嘆笑聲。
周景雲邁進來,見狀腳步頓了頓,室內書吏們說笑聲也停下來,神情有些躲閃。
很顯然是在議論他,周景雲並不在意,看著陪笑迎來的書吏,將手中一張紙遞給他:「幫我取出這幾年秋稅卷。」
那書吏看了紙上的內容:「有些久遠,容我們庫房裡仔細找找。」
周景雲點頭:「不用急,明日午後給我就可以。」
書吏應聲是,看著周景雲轉身要走,下意識說:「世子坐下來喝杯茶吧。」
周景雲頷首道謝:「不用了,我還沒忙完。」
說罷轉身向外去。
有個書吏忍不住站起來:「世子你聽說了嗎?楚王要說親了。」
說親?李余?周景雲有些驚訝回頭,因為最近有關他的閒言碎語太多,他刻意避開人群,倒是沒聽說這個
所以就算白籬幫忙避開了朱家,李余還是沒逃過金玉公主用來結親。
這次,還是需要白籬幫忙嗎?
他皺起眉頭:「跟誰家?」
皺眉了!皺眉了!世子不高興了!書吏們神情複雜,有另一人搶先說:「是李成元,李大將軍家!」
李成元,竟然是他家,周景雲若有所思,這兜兜轉轉竟然又撞上了。
「這個老東西真是不安分!」
張擇走進含涼殿的時候,白瑛已經知道了,正在罵李成元。
「竟然敢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皇子,去跟金玉公主那蠢婦狼狽為奸!」
張擇笑了,說:「因為他這個老東西有自知自明,知道入不了娘娘的眼。」
白瑛冷笑:「我不用他,跟他不來投靠我是兩回事。」
張擇說:「娘娘不可去陛下面前說這門親事不好,免得瘋狗亂咬人,壞了娘娘的聲名。」
皇帝如今正追思皇后,白瑛的確為罪臣之女,至今還沒正式恢復身份,萬一被李成元和金玉公主揪住不放,雖然皇子在手傷不了筋骨,也難免灰頭土臉。
這都是金玉公主那天算計朱家的緣故!讓朱夫人搞出什麼遇到皇后鬼魂,害得她倒霉!白瑛咬牙。
「娘娘息怒。」王德貴上前,「雖然咱們不過問他們的親事,但可以給他們添些熱鬧。」
白瑛和張擇都看向他。
「什麼熱鬧?」
王德貴一笑:「那楚王可有不少熱鬧事呢,尤其是最近。」
白瑛皺眉:「跟周景雲那些荒唐話?李家才不會在意。」說到這裡又嗤笑,「說不定李成元這老東西還會高興,多了一個周景雲當半個女婿。」
王德貴忙說:「不止這個,還有呢。」
白瑛問:「還有什麼?」
「我這些日子讓人盯著樓船,發現」王德貴上前一步,「李余不僅有寵婢,且還有了孩子。」
有了孩子!白瑛眼睛一亮,如果說好男風,風流成性其實都無關緊要,但婚前就有了孩子,那可是正妻不能忍的事!
白瑛臉上露出笑容:「好,好,王德貴,你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大家,恭喜李小娘子沒進門就當了娘!」
王德貴笑著應聲:「娘娘放心吧,奴婢一定辦好。」
白瑛笑著坐下來,轉頭看到張擇神情古怪。
「怎麼了?」她問,「可有什麼不妥?」
張擇眼神微閃,慢慢搖頭:「沒有。」
王德貴鬆口氣:「沒有就好。」說罷又討好一笑,「這點小事奴婢去辦就行,不勞中丞費心了。」
張擇看著他,緩緩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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