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富賈(下)
這些個買賣人口中的小少爺,便是張家的小少爺。
要說這張姓實在是不罕見,更可謂是常見。杭州城北的屠夫,客棧里的小兒,茶館裡的茶客都姓張。要是趕上有集市,還能再遇上個百八十個。
但若你是個初來乍到的外鄉人,要他們指個路:「叨擾了,請問杭州張家怎麼走?」他們定然會給你指著南門的方向道:「錢塘江大門下那朱廊黑瓦的大宅子便是了。」
坐守宅中的是杭州第一富賈,張萬元。人如其名,是大江南北屈指可數的經商奇才。五歲自通珠算,十歲就能讀懂賬簿了。而立之年起,城裡大大小小的賭坊,當鋪,青樓,鏢局無不染指,各家掌柜手裡缺了誰的也缺不得張家的大印。白紙上敲一個就能當一張銀票用。
古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難能可貴的是這腰纏萬貫的張萬元倒是一副熱心腸子,財勢兩全的他欺軟凌弱的勾當是從來不做的。有得與此,張家大門口風風雨雨什麼都經歷過,就是沒有過腥風血雨。誰敢和張家過不去,那可就是和杭州百姓過不去。
當地要是來個新官風塵僕僕趕著來上任,車馬剛進城門,自家的澡堂子都還來不及去,便要先到張家來坐一坐,討杯酒喝,交個人情。
如此威風的張萬元心底里卻認為,這輩子只有兩件自己引以為傲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有個聰明絕頂的腦袋瓜子,使得自己此生有花不完的銀票元寶。第二便是娶得了個好老婆,給自己生了一群乖巧的娃娃,讓自己此生有享不盡的福氣。
張萬元的妻子阮氏是一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夫妻二人膝下的兒女繼承了他們各自的長處,個個可謂是少年才俊,標緻的很。其中更有一末子名叫張永安,筋骨過人,吃苦耐勞,年紀不過十二歲,已經習得了一身好本領。
張家的龍鳳之中,舞文弄墨的自然不在少數,可揮舞槍弄刀的卻是不多。所以張永安雖然是張萬元最小的兒子,可也最得家裡人歡心,父母長兄都對他疼愛有加。
張永安從小也是對父親平日的做派耳濡目染,眼皮子底下要是有那麼幾件不平事,不擺弄擺弄幾套拳腳套路,便要夙夜難眠。市井裡的飛長流短皆稱他少年英雄,行俠仗義,捉起賊來也比城中捕快還要快出幾日。
剛過午更,衙門口幾個衙役趁著自家老爺在房裡睡得沉,正湊在一塊閒聊。其中一個年紀尚輕的小伙道:「哎,聽老李說,張家小少爺昨晚又抓來幾個酒館鬧事的醉漢?」
「可不是嗎,再這麼下去,咋們的牢房都不夠用了」另一個衙役臉帶倦意,抱怨道:「光是給這幫孫子送飯,就送的我腰都快折了。」
一位年長的衙役不滿道;「你們兩個也別抱怨了,張老爺家的人都很是不錯的。見到咱們也總是客客氣氣道句辛苦。再說你們幾個誰沒從張老爺手上拿過酒錢不是?」
有個老翁附和道:「就是,倒是你們兩個,年紀輕輕整天好吃懶做,還比不過人家張家小少爺的拳頭。臊不矂?」那二人自知沒趣,便閉上了嘴。
衙門不遠的街上,便是張家闊氣的朱漆大門。大門寬敞紅亮,雕飾著七星拱月的祥瑞圖案。茶碗口大小的銅環閃閃發亮,走進宅中去是別有洞天,院子裡種滿菊花的盆栽是當今皇后御賜的。
門頂黑色的烏木匾額用金字規規矩矩得寫著「張宅」二字,下面跟著「不問江湖」四字草書,金鉤鐵劃,鋼勁非凡。張永安用剩下的錢買了只香噴噴的烤雞,高高興興得跨過這門襤,恰好碰見了正在和下人閒聊的母親,精神矍鑠道:「娘,我回來了!」
阮氏瞧見是心肝寶貝回家來了,頓時滿臉疼愛,說道:「嗯,走了一早上,肚子餓了吧,我這就叫人準備菜去。」
「娘你先聽我說,我一早上便把爹爹的生意都給逛了一遍,一個不拉。把他們管的服服帖帖的。」
「安兒能幹!」她親了親張永安的小腦袋,頭髮還沒留長,硬得扎臉,阮氏心想這正是寶貝兒子健康成長的象徵。「給,這是你的工錢。」阮氏給了他一個金元寶,這可是別人干一輩子活也賺不到的錢,對張永安來說只是個零花。
「嘿嘿!娘對我最好了!」
「快去洗手,哥哥姐姐們在廳里就等著你呢。」阮氏接過烤雞,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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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恩怨情仇,爾虞我詐,張家從來是做到能躲就躲,能避則避。但這江湖上,哪裡能做到沒有是非。宅中幾十年的風光,放在百年的江湖上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此日迎來張永安十三歲的懸弧之辰,張家自然是要大擺筵席的。
一清早,老老少少的僕人就在院子裡忙活開了,廚房炊煙氤氳,每個人都專心得做著手上的事情,心裡想著老爺寶貝兒子的生日可是不能搞砸的。
正在這時,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得跑過大院,腳步聲重的很。她徑直跑到了張萬元的房前,「咚咚咚」三下,敲門敲的唐突急促。屋子裡的張老爺本是睡得香甜,被這敲門聲突然驚醒便沒有好氣的道:「是誰呀?!」
「老爺,是我!大事不好了!」
夏天的晚上熱燥的很,張萬元習慣光著膀子睡覺。如今衣冠不整,也懶得開門。他認出了這聲音定是安兒隨身的丫鬟小花椒,心想這丫頭平日就是一驚一乍的性子,若是安兒發身,定要給他換個沉穩得小廝。
張萬元隔著門道:「呸!今天是你小少爺的吉日!一大清早的說什麼晦氣話呢?!」
「老爺!小少爺他昨晚一宿未歸,現在也不知去哪裡了啊!」
「當真?!」張萬元聽到這話,立馬起身半坐。
小花椒答道:「回老爺話,小少爺的被褥還是鋪的整整齊齊的,不像是睡過的!」
張萬元趕緊隨手抓了一件掛在床頭的大袍子裹在身上,又用腰帶隨意束了束。只是他那肚子圓滑肥大,疾走兩步金色的腰帶又是鬆了開來滑落在地上。顧不得這些,他一個跨步上前拉開房門,眼前是那六神無主,帶著哭腔的小花椒。
張萬元對她道:「快去!請夫人!」聽罷,小花椒也不回答一聲,轉身一溜煙就往夫人的寢房跑去了。
自家老爺這一吼,把原本嘰嘰喳喳的院子就都給吼老實了。眾人之中有一老僕姓徐,跟著張家已是幹了幾十年的活,老爺什麼心思一瞧他額頭上幾刀褶子便能做到心中有數。只見他一個健步,躥的比誰都要快,上前一邊整理著張萬元的衣冠一邊問道:「老爺?出了什麼事了?」
張萬元問道:「老徐,你昨晚至今早可有看見安兒?」
「早上沒有。小少爺他倒是昨天晚上穿著一副武行頭讓我在後院給碰見了。說是,怎麼也睡不著,要去場子裡練上幾刀。」
「哦?什麼時候的事?」
「約莫著,剛進二更天的時候。」
「知道了,你隨我來一趟!」於是這一主一仆,一前一後快步往宅子深處的走去。穿過幾個圓頂洞,張萬元便瞧見自己的妻子正站在張永安的房門口候著,臉上竟連個胭脂口紅都沒抹,心想夫人看來也是被那丫鬟突然喚醒的。
「夫人,你已經進屋查看過了?」張萬元急問道。
阮氏只是點點頭,大戶人家的女人就算是心急如焚,說話也是慢條斯理,她道:「安兒他確實是一夜未歸的樣子。」
老徐在一旁聽到這話,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兩個手心滲出了汗,下意識便往乾淨整齊的黑褲管上擦了擦,心想道:「啊呀,這小活寶怎麼上哪裡野去了,要是走丟了,小花椒可免不了一頓責罰呀。」
張萬元自然已是睡意全無,便道:「老徐,趕緊給我拿件利落的衣服來,再備幾騎快馬,叫上十個男丁,隨我去城裡找!」
老徐道:「老爺,小少爺今天本是要出去打獵的,所以馬兒昨晚就備好了。」
被他一提醒,張萬元這才想起來自己曾經答應兒子,生日這天要帶他去後山打獵。家裡淨是些吟詩作畫的主,弄得他成天在家也是悶悶不樂。這才在早些日子托人去尋了一騎小馬駒贈給他,又特意請了自家鏢局幾個老道的副鏢頭要他們今日護他上山打獵來著。一是怕小馬性子烈,二來怕遇上些個猛禽野獸。
知子莫如父,張萬元心中稍微一盤算,就知道按著兒子的心性,定是昨晚半夜從後院騎著那馬獨自上山去了。可來不及他多想,只聞見那小花椒又是慌慌張張遠遠跑過來,身子晃得比撥浪鼓還要快,邊跑邊喊道:「老爺!不好啦!」
「嘖!老徐,你這閨女嘴欠的很吶!」張萬元本來心情就不好的很,衝著她吼道:「又是什麼事啊?!」
「回老爺的話!小少爺他回來了!在大門口滿身是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