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玉雕 第一百二十一章 蕭氏父子 一

    兩日之後,北方寒氣漸盛,一座圍牆院子裡散出陣陣香味,柴火燜煮,黃芪、當歸、生薑、紅花諸色相合,做成一鍋烏雞湯,黃芪多用於補肺,配紫菀、敖東,烹調兩三個時辰,應有證虛保氣之效。院中有一棵大槐樹,約莫兩個成年人合抱大小,樹旁有張石桌子,周圍方方正正置了四條木凳,正院前用竹蓆鋪就,天空縱無明媚陽光,亦晾曬了一席草藥。此時偶有寒風,草藥味不時被吹在院子附近。大槐樹枝椏繁茂,幾隻飛鳥駐足而立,興致高時低聲鳴叫,倒將整個院子變成靜謐安閒的場所。

    霎時從內屋廚房走出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扎著漢家辮髮,眉目清秀,膚如蛋心般通透,面如泉水般脫塵,手裡拿著一枝起褶的木條,信步走到竹蓆邊,一絲不苟地將草藥分門別類,徐徐撥開。撥了小半會,望著身側的大槐樹,看槐樹樹葉凋落,形體悲廖,卻哈哈笑道:「過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恢復生機,開出很多美麗的樹葉了。」聲音稚嫩,斷斷續續,不以樹木凋零而傷悲,卻想著樹木臨冬後定必迎來生機勃勃的春天,小孩子的天真無邪,盡顯言語之中。

    這小男孩又撥了一炷香時候的草藥,已將竹蓆分成不同的顏色區塊,草藥療效不同,出生不同,顏色自亦有別,他穿一身深色棉襖,望著自己撥出的草藥區域,兩顆烏黑的眼睛睜得渾圓,笑道:「好啊好啊,一會爹爹回來定要誇我。」說著間蹦蹦跳跳衝到燜制烏雞湯的廚房,他身材矮小,還不及灶頭高,只是能掌控火勢,用鼻子快速吸氣,聞得烏雞湯的藥味,自語道:「應該差不多了。」遂將柴火熄滅,教湯鍋冷卻冷卻,他到底只是個小孩子,怎的能端起一碗滾燙的烏雞湯鍋?他咧嘴笑了笑,朝內院走去,忽聽得內院另一棵榆樹旁傳來馬鳴聲,他放眼望去,樹旁拴著一匹烏黑髮亮的駿馬,那馬矯健威猛,高大挺拔,周身散落許多糧草,合著專用的馬食調劑物,自然乃上好的飼料。

    小男孩看這黑馬神俊非常,對它頗有崇敬之意,念道:「你真是一匹曠世好馬!只有英雄才能配你。屋裡的大哥哥想必是個大英雄,爹爹也說過,寶馬配英雄,就是這個道理。」想走過去摸摸黑馬的身軀,在他眼中,馬的高度委實駭人,走得兩三步,聽它輕嘶了幾聲,登時止步不動,呆呆道:「我不靠近你了。你好好吃飯吧!」見黑馬將大瓷碗的水喝得精光,急匆匆到院角取了一瓢水來,緩緩靠近黑馬,待其稍轉馬身時,將水全然倒在瓷碗裡,笑道:「你快喝個痛快吧!」黑馬似聽懂了他的話,竟微微跺了跺前蹄,低頭喝起水來,小男孩格格大笑,向黑馬揮了揮手,「那你慢慢喝吧,我去屋裡看看大哥哥了!」說罷朝內院廂房走去。

    這時推開一間房屋,屋子裡傳出一個低沉的男聲:「是誰?」小男孩大喜,忙叫道:「大哥哥,你醒啦?」屋內布置簡單,除了一張暖床,十尺外就只設了張木桌子,凳子齊整地排在木桌內側。

    小男孩衝到床邊,瞧了榻上平躺著一個披髮的少年,那少年額頭冒著虛汗,鼻尖、唇間亦有寒氣,身上蓋著一疊厚薄適中的棉被,眼神稍滯,眉宇間卻仍有些許英氣,小男孩笑道:「大哥哥,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太好了!」這少年側首斜視小男孩,瞧他雙目清澈,隱有光芒,心下如被泉水蕩滌一般,登時醒覺,淡淡道:「你叫我大哥哥?我……我這是在哪?你……又是……又是誰?」這聲音雖已似細蟲般低吟,卻道說話的是誰?不是別人,正是阿浪。

    小男孩一面叫阿浪好生躺著,切莫胡亂起身,一面答道:「大哥哥,你在蕭氏良藥鋪,我是藥鋪的藥童,我爹爹是藥鋪的老闆,我姓蕭,爹爹叫我狂兒,你也叫我狂兒吧!」阿浪詫異道:「原來我到了你們家的藥鋪,你叫狂兒。只是……只是,我怎麼到了這裡?」腦海中立時回憶,略一合眼,那日場景歷歷在目,連城劍率眾圍追白蓮教劉福順等人,待劉福順即將被連城劍一掌擊中時,自己擋在劉福順身前,替他受了那凌厲無匹的一掌,當時口吐鮮血,繼而暈厥。目下只感體內寒冷,五臟六腑似被冰水霧氣籠罩,身上雖蓋著棉被,卻仍感覺不到半分溫暖,望著眼前這個長相乖巧的小男孩,不知自己暈厥之後發生了何事,急促問道:「紫宸呢?紫宸去哪了?」小男孩被他錯亂的神情驚呆了,半張著嘴只不說話,兩顆眼珠卻不停地轉動。

    阿浪又問:「你們這良藥鋪是在哪裡?」小男孩道:「我們鎮叫暖泉鎮,鎮西口有兩處泉眼,在張家口名氣都很大。」

    「張家口?原來我已到了河朔地界?是誰將我送到此處了?」一時惶然,小男孩似能聽到他的心聲,竟然說道:「大哥哥,你是被一位漂亮姐姐送到藥鋪來的……那位漂亮姐姐送你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睡著了,第二天爹爹才告訴我,說你受了重傷,幸好那位漂亮姐姐及時送了過來,否則,爹爹說,否則你的內功在好,也都無法驅散體內的寒氣。」阿浪激切說道:「是一位漂亮姐姐送我來的麼?是甚麼時候的事?」小男孩道:「已經有三天時間了,你從被送來以後,一直昏迷,幸好我爹爹醫術高超,否則……」後面的話他卻不敢說了。

    阿浪喃喃道:「定是紫宸送我來的……」料想這小男孩固然精明懂事,卻未必知曉此中詳情,決意待其父親歸來時再做問詢,遂道:「多謝令尊照顧,在下感激不盡。」小男孩坐在凳子上,搖頭道:「不用客氣!你要喝水麼?」阿浪眨眼道:「我不渴。你告訴我,那位漂亮姐姐人在哪裡?」他想著,說不定紫宸就在藥鋪附近,她此刻不在,多半去為自己採藥去了,正巧小男孩的父親也不在,兩人結伴而行倒有可能。

    豈知小男孩一席稚氣十足的話,將阿浪內心希望之火澆個精光,「那位漂亮姐姐過了一天就走了,她還留下一封書信,叫我爹爹等你醒來以後轉交給你……」

    「紫宸走了?紫宸已經走了?」阿浪心下頓時空了,自從在大都城郊遇見她以來,相處近兩月,一日也沒離開過她,如今自己重傷未愈,身體之寒與內心之冷瞬合為一,既是淒涼,亦是孤單,索性閉著眼不再說話了。


    小男孩卻笑道:「你醒了就好了,那位漂亮姐姐很希望我爹爹能治好你的傷,如今皇天不負有心人,你終於有好轉了。」阿浪未待接話,只聽房外傳來一陣馬鳴聲,音調幽長,甚具哀傷之意。阿浪兩眼一睜,精神陡振,問小男孩道:「狂兒,外邊那匹馬,是……是你們家的麼?」小男孩搖了搖頭,道:「你是說那匹黑馬啊?不是不是,那是漂亮姐姐帶你來時乘的馬……」話還未盡,阿浪即已控制不住宣洩的淚水,嘆道:「外面的馬定是烏颶!連大哥將我打成重傷,紫宸定是拼死將我救了出來,隨後用烏颶帶我往東奔走,此處應該是最近的藥鋪了……」想到自己當日被連城劍打傷,紫宸知道其兄掌勢極厲,擔心自己不能獲救,多半心碎無比,隨即朝東疾馳,途中擔心自己重傷之下無法承受顛簸之苦,既是急切又是難受,那時紫宸如何為自己著想,情景不須他言,亦當瞭然於胸。

    「烏颶是紫宸送給我的……」行程匆忙,不止昆生尚在大同城內,那支豎笛和許多名品亦未能攜帶在身,烏颶既在不遠處,見它自如見紫宸,他顧不得身體重傷,掙脫棉被,要跳出屋子。小男孩大驚之下,忙勸道:「大哥哥,你身子才有一絲好轉,不可起身……」阿浪運氣之間,只感丹田附近脈象極亂,若以雙臂支撐,稍一用勁,左胸隱隱作痛,竟而不歇。小男孩看他面有苦色,急道:「大哥哥你等等,我去廚房盛一碗湯給你喝,你就能起床了……」正轉身往外奔跑,院中陡現一條極長的身影,阿浪探去,來人身長八尺五,約二十五六歲年紀,穿一身粗布厚襖,梳漢家慣發,頭束玉簪,面色紅潤,眉目深邃,上唇蓄八字須,樣貌英武,左手倒持短鋤,右手指著小男孩道:「狂兒,你又自作主張?為父離開時就已再三囑咐,那烏雞湯煮好之後須沉晾小半個時辰,否則倒失療效,你又忘了麼?」此人正是這蕭氏良藥鋪的老闆,自是當前這小男孩的父親,手上的鋤頭沾著青草,想必外出挖藥方才歸來,一身儉潔打扮頗與面色氣質不符。

    阿浪立道:「這位定是狂兒的爹爹蕭大哥了……在下承蒙兩位照顧,來日定當報答大恩,狂兒年紀雖小,心卻善良,是想儘快幫助在下,蕭大哥切莫責怪狂兒。」小男孩跳到他父親身旁,拉著父親的右手,合嘴而笑。這人不理會小男孩,朝阿浪走去,伸手探他脈搏,擦了擦他面部許多汗水,徐徐道:「如今正值嚴冬,你周身卻冒冷汗,足見體內已受寒氣,不過既能在如此重傷之下甦醒,一來送診及時,二來多虧你有內功護體。」阿浪點了點頭,只覺眼前藥鋪父子平易近人,似乎均無城府,想來這暖泉鎮是個養人育人的好地方。

    這人去廚房盛了一碗半溫半涼的黃芪當歸烏雞湯,扶起阿浪,餵他喝了,說到黃芪能補肺益氣,固表培元,湯中以五味子為輔,熱火調理,所收療效端的非比尋常。阿浪喝下整整一碗烏雞湯,擦了擦面門上多處汗跡,只感湯水下胃,似一股暖泉沖洗各處關元,精神也漸次恢復。這人笑道:「兄弟你體質上佳,否則這一碗烏雞湯下去,不止不能助你復元,反倒會害你重咳。假以時日,你這掌傷定能痊癒,蕭某也能向那位姑娘交代了。」

    阿浪對蕭氏父子自是感恩戴德,聽他說起「那位姑娘」,低聲問道:「蕭大哥,你說的姑娘是連姑娘麼?」這人「哦」了一聲,「還未曾請教她姓氏芳名,那姑娘便匆匆走了。」說罷去房中取來一封書信,阿浪拆信看了,信中寫到:

    阿浪台鑒,大哥無意,致你重傷昏迷,今托蕭師父妙手,願克日助你康愈。表哥傷於我手,萬不可置之不理,故今與你別後,不知重逢之期,勿念。

    紫宸書信不睬格式,一氣呵成,台鑒外從右而左,寥寥數十字,既無絲毫遮掩,亦能直戳主旨,阿浪看了三遍四遍,只不願釋手,「勿念?勿念?」卻已念了二三十巡,「紫宸打傷了魏兄?是急於去看魏兄。」阿浪昏迷之後紫宸因見魏勁夫對他起了歹心,迫不得已重擊了表兄,送阿浪到了良藥鋪後,思來想去,對不起魏勁夫,對不起父兄,次日天明即速返大同。

    阿浪收了書信,不敢丟失,一面謝過蕭氏父子,待氣力稍轉,揖手道:「在下趙浪,有幸借住在蕭大哥家,這幾日實在叨擾了,來日阿浪定要將療傷住宿的錢財一併付給蕭大哥。」這人道:「兄弟你切莫客氣。那位姑娘離開時留下了許多寶鈔,莫說這幾日療傷住宿,就算你在此大吃大喝半年,也足夠了。蕭大哥當然也歡迎之至。」阿浪頓感這蕭姓大夫亦富豪情,與自己恰好是同道中人,問及姓名家世,這人盡述詳情,原來他姓蕭,名正之,世代居住在蔚州,此地多年前由村建鎮,目下歸上都路宣德府,「暖泉」二字契合當地奇景,乃河朔山西交界處一大通商口,百姓樂見於此,大興生產,廣植樹木,因距大都只數百里,偶有巨富到此觀賞暖泉,安居富饒之名已傳遍張家口諸處。

    小男孩名叫蕭狂,昔日這蕭正之本是鎮上福泉鏢局的鏢師,因其敢押重鏢,很快得到周圍富商器重,但他年少氣盛,遇敵而不知避讓,周旋之下誤入深山,不止丟失了重鏢,亦錯過了愛妻臨盆,結果其妻生蕭狂後而死,他回到暖泉鎮後,賠了重鏢,得知妻子已死,指責當地大夫醫術不精未能救活妻子,悲痛欲絕之下決意放棄行鏢,轉而專研醫術,從此只為救濟世人,同時將小蕭狂撫養長大以慰亡妻。

    阿浪嘆道:「想不到狂兒從小就失去了娘!蕭大哥棄武從醫,胸懷萬民,實在教人佩服。」蕭正之道:「兄弟你謬讚了,蕭某這五六年來雖然刻苦專習醫術,甚麼《黃帝內經》、《神草藥經》等等都已背得滾瓜爛熟,山上各種草藥亦能輕易分辨,只是……到底是半路出家,仍有許多藥理想不通透。」阿浪道:「蕭大哥放心,所謂學海無涯,你既有心向醫,總有一日能大徹大悟,甚麼藥理都想得通了。」蕭正之笑道:「但願如此!好歹蕭某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繼續專研,就算一知半解,能救人治人,亦無憾了。」轉言又道:「只是蕭某想要狂兒跟著學醫,往後就在鎮上做個大夫,醫者仁心,倒也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但狂兒他對武學卻頗有興趣,時常乘休息時去福泉鏢局看那些鏢師練武……不像個安心學醫的人。」阿浪勸道:「蕭大哥多慮了,狂兒雖然乖巧懂事,到底是個五六歲的孩子,總是貪玩好動,等他長大一些,多半會安心隨你學醫。」

    蕭正之點了點頭,道:「要說起來,蕭某家族內學武的倒有不少人。蕭某行鏢數年,狂兒有習武之好,也是出之有因。」阿浪道:「若是狂兒真想習武,等我傷勢稍好,可傳授他幾招防身的路數。」蕭正之起身拱手道:「兄弟內功深厚,狂兒能得你指點,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說著間蕭狂走進屋子,對蕭正之道:「爹爹,鋤頭我已經放好了,草藥也重新曬過了。」蕭正之道:「那你去看看醫書吧。」蕭狂脆聲應了,走了兩步,轉首對阿浪道:「大哥哥,你好好歇息,等你傷勢好了,狂兒帶你去集市上玩。」阿浪摸了摸蕭狂的頭,笑道:「如此一來,大哥哥定要快些康復,才能讓狂兒陪我走一趟,否則哪天狂兒後悔了,可沒人願意帶我去集市了。」

    蕭狂搖了搖頭道:「我爹爹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因此大哥哥你不必擔心我會後悔。」阿浪與蕭正之相顧大笑,待蕭狂離開後,蕭正之才道:「阿浪兄弟你左胸被一招極厲害的掌力擊中,外傷不日即可治癒,內傷卻需調養,打你的人內功深厚,掌勢中更著陰寒之意,因此順帶擊中了肋骨玉堂穴以及左胸鷹窗穴,鷹窗穴受損者,輕則昏迷,重則身亡,幸得你內功亦自不俗,那晚那位姑娘又送得及時,這才保住了性命。醫書有雲『寒者補之炙之』,因此從今日起,蕭某將以暖泉之水,配以諸類草藥,盡力將你體內寒氣祛除。」阿浪大是感激,想要起床恩謝,蕭正之忙說使不得,教他十日內不得運功自行療傷。

    阿浪本想著以自己的內功逼走寒氣,經他囑咐,只好嘆道:「想來一個人武功再高,卻也不可包治百病……」頭腦一動,想起少林至寶無量心法來,喃喃道:「若能學會無量心法,便可無敵於天下。」轉念自問道:「我雖是連大哥打傷的,他卻並非有意為之,他是想打傷劉福順劉尊使……劉尊使是林少的手下,他有性命之憂,我又豈能袖手旁邊?我被紫宸帶走之後,究竟連大哥還會不會對劉尊使狠下殺手?」雖知連城劍絕非蓄意傷害自己,但目下傷痛難擋,卻的確拜他所賜,心中驀地有些失望與感傷。躺在榻上,想到昆生還在大同,料想紫宸既已回去,自然不會允許任何人加害於他,暫且放寬心思,念叨片刻即熟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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