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宴正酣,崆峒派大弟子袁文柏沉聲道:「在座都知,當日漠北四大派圍攻崆峒,幸得秦真人約聚青志派、龍門、神劍門、少林、丐幫等各派高手前往解救,歷時半月方才擊退強敵。崆峒派上下對秦真人和當日出手援救的各大派無不感恩戴德。今日幸赴皇甫掌門壽宴,有龍堂主、闞右使在坐,又知趙兄弟乃是秦真人的高徒,袁某照例當飲三杯酒,具表謝意。」未等皇甫沅心、龍克行、闞峻岩甚至阿浪回應,袁文柏身子一伸,兩手一顛,咕嚕咕嚕連飲三杯,中途因酒速過快,竟至咳嗽聲起。
皇甫沅心右手下壓,勸他道:「袁少俠雖有意酬謝當日援助之恩,但此酒屬遼陽烈酒,切記豪飲劇飲,須以身子康健為要。秦真人俠肝義膽,乃世之典範,當日若非他傳書及時,恐怕敝派與其他門派趕到崆峒時,余道長和崆峒派弟子已慷慨赴難了……」袁文柏先謝過龍門與神劍門在場人物,隨後拱手向阿浪道:「秦真人不在此處,恩謝之意,只好由趙兄弟代為傳達。」阿浪應聲道:「袁兄不必掛懷,家師常常教誨在下,朋友有難,兩肋插刀,在所不辭。」陸老爺等讚嘆道:「秦真人不負大俠之名。」袁文柏點了點頭,眼角卻泛有淚光,慨然道:「方才議事時在下已說過,自從家師接到一個神秘人的書信後,就離開了崆峒,至今已有半年之久……本來武林傳言未必盡信,但龍堂主、闞右使、羅副幫主又分別說,龍門主、王門主以及羅幫主也是接到了一個神秘人的書信,與家師離開崆峒的時間一致,而且目下神劍門王四爺也失蹤了……」各大派掌門要員失蹤已成武林頭等大事。
阿浪心道:「原來各大派此前商議的當真是這件事,師父也是半年前失蹤的,但據孟大哥他們說,師父是與魯寨主有約,並非接到一個神秘人的書信。皇甫掌門稍後才跟我說師父的事……難道?師父失蹤和各大派掌門失蹤無關麼?」想著想著,抬眼看見龍門、神劍門、大秦幫、崆峒派四處人物的面色均很愁苦,想來掌門一齊失蹤,對內損傷士氣,對外有墮名聲,四位掌門都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武功威望自不必提,那個神秘人究竟在信上說了甚麼,此後又做了甚麼事,能在武林掀起此等風波?阿浪想,陸老爺等人必已商議過了,那位崆峒派的袁文柏再次提出,定因此前未有結論。
宴席漸近尾聲,縱使阿浪這般愛酒之人,只因掛念師父的行蹤,決意從各大派談話中找出線索,亦不覺放下酒杯,豎耳聆聽。
龍門龍克行自斟一杯酒後,皺眉道:「本門自創立以來,已歷數百年,還未有門主無故失蹤之先例。堂兄他不說武功天下第一,在武林中到底算得高手了,王門主、余道長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目下三人一齊失蹤,對方手段高明,實有些令人咋舌。」這龍克行執掌龍門青虎堂,乃是龍門門主龍欣的堂弟,龍欣失蹤,龍門正可謂「群龍無首」,龍克行得知其他門派亦有掌門失蹤,立報盟會,至尊神鷲因而派人傳信皇甫沅心,令他著手調查此事。
皇甫沅心勸龍克行道:「龍堂主稍安,此次各大派掌門一齊失蹤,顯然有人特意針對盟會,普天之下針對盟會的,不就是韃子朝廷里那個鎮國侯華達牙麼?」在座均很震怒,都念華達牙此人屢陷各大派於危難之中,當真是中原盟會最大的敵手,除他之外,大元境內再無人能引其此等軒然大波。即使當朝洛陽王扎南、滁陽王巴布圖以及晉陽王阿必古,甚至丞相脫脫權力更盛於他,但因各有側重,對於武林門派之事向來不多插手,反而華達牙出盡了風頭。
阿浪心道:「華達牙派哈丹赴漠北收買人手,在中原也不遑多讓,想必更有奇招。各大派掌門失蹤的事十有八九與他有關。」忽而腦中閃過一個場景,正是那日在鎮國侯府所遇之事,念道:「那幾個前輩……我先遇見一個喝酒的前輩和自稱神劍門王門主的前輩,然後遇見的兩個前輩,一個自稱是崆峒派余道長,一個自稱是龍門門主……隨後一個人的背影很像師父……莫非師父和各位掌門當真都在鎮國侯府?」但想除那背影之外,先前四人舉止怪誕,哪裡有各派掌門的風采,況無內力?又暗忖道:「華達牙身旁奇人異士甚多,大元疆域遼闊,不定有人能施邪術,教王門主和余道長他們失去內力……」但此想法只在腦中一閃而過。
且聽唐門唐淨道:「唐某常年身在西川,卻也深知華達牙為人陰險狡詐,善工心計。此次王門主他們失蹤的事,唐某看來並不簡單。近日傳言,昔日副盟主楚大松已投靠朝廷,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莫說唐某雲裡霧裡,在座各位想必都很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嘛……倘若消息是真,楚盟主曾有恩於失蹤的各派掌門,他以自己的名義邀請各派掌門,大家疏於防範,被他抓了起來倒也合情合理。」言下之意,是說袁文柏提到的神秘人便是楚大松。
秦山派薛定恆道:「唐門主的推測並非沒有道理。楚盟主德高望重,曾在武林中廣施恩德,又是至尊他老人家的得意門生,有他出面,各派掌門定必赴約,到時有朝廷兵馬配合,不愁事不成啊!」龍克行、闞峻岩、袁文柏等人舉杯間微一默首,唐、秦二人言之鑿鑿,似乎楚大松投靠朝廷的事成真,各派掌門一齊失蹤就水到渠成、疑雲頓解了。唐門威震西川,秦山派橫行秦嶺,名望上雖不及少林、洛陽雙雄等泰山北斗,只因最近幾十年不止甘受盟會差遣,屢建功勳,又曾力阻蒙古人入侵中原,俠義遠播,在武林中的地位仍自不俗。
陸老爺卻道:「但這消息真假難辨,憑此將各派掌門失蹤的事算在楚盟主頭上,未免有些草率了。」他說話向來中肯,蕭泰附和道:「楚盟主與蕭某雖無交情,但蕭某聽陸兄多次提及,他自己在盟會與楚盟主共事時,楚盟主如何鞠躬盡瘁地輔佐至尊他老人家。十年前楚盟主隱退江湖,世上很少有人知曉他的行蹤,他有恩於眾在座皆知,如此大仁大義的一代宗師如何能輕易投靠蒙古人?」唐淨與薛定恆聽罷,不約而同嘆了口氣,點頭後似欲再行斟酌。
皇甫沅心瞧桌上菜式漸少,酒水喝去大半,料想眾人說起正事,恐無心吃喝,遂傳何雲霽差人收拾正廳餐桌,並對在座抱拳稱道:「今日本是老夫壽宴,各位遠道而來,該當痛飲。只是至尊他老人家信中吩咐,要老夫徹查各大派掌門失蹤之事,至於是否投靠朝廷,至尊只說了四個字『勿枉勿縱』,老夫既受至尊法令,必定給他老人家和武林同道一個交代,因此招呼不周,伏乞海涵。」眾人揮了揮手,均言應以大局為重,至於喝酒聚會之事,不爭一朝一夕。
來人收好餐桌,重新布置正廳賓主位置,皇甫沅心仍坐央首,其餘各人分列左右。此時關閉正廳,仍只先前十三人議事。何雲霽在外招呼各派弟子,酒水飲盡,不吝更換。
皇甫沅心讓眾人盡力詳述,各抒己見,既不可人云亦云,亦不能忌憚楚大松昔日威名,知而不言甚至有意為他洗脫嫌疑,
眾人抱拳稱是,或言今日須要有個定論方肯罷休。約莫盞茶工夫,莫家堡少堡主莫中流起身道:「諸位或與家父相識,都是在下的前輩。在下雖不敢斷定楚盟主是否投靠朝廷,卻敢確定楚盟主多次與華達牙出入府邸……」當日秦衷一造訪莫家堡,與莫允揚秉燭夜話,莫允揚便稱楚大松與華達牙出入時言談甚歡,後說起在東郊雲福客棧有五大掌門的行蹤,秦衷一料想事有蹊蹺,決意乘夜去探,結果中了華達牙的埋伏。莫允揚派人探了多次,確信楚大松在鎮國侯府,隨後親自驗證確定,這才告知秦衷一,等到楚大松投靠朝廷的消息傳遍武林,他才將探知詳情告訴莫中流。
阿浪聽旁人說到他是莫家堡少堡主,想起那日在嵩山二叔毛清波所說,念道:「師父趕往大都赴故人之約,中途在莫家堡做客,後因事離開莫家堡,莫堡主多次打探師父下落均是無果,到快活寨尋找魯女俠仍無所獲,這才修書告知二叔。」想到莫少堡主或知更多內情,正欲當下問詢,卻聽寶刀派歐陽勁先道:「莫少堡主緣何篤定楚盟主多次與華達牙出入府邸?」莫中流當即說出父親反覆查探的經過,莫家堡在北方素有威望,莫允揚更與秦衷一等交情匪淺,在武林中亦屬一派宗師,既已親身查驗,自然大為可信。
眾人議論紛紛,陸老爺與蕭泰相覷之下,觀點亦稍有傾斜。莫中流不時續道:「家父告知此事後就趕去嵩山派了……他臨行前說,楚盟主在華達牙的鎮國侯府常自出入,消息千真萬確,但他是否投靠朝廷,就須深入查探了,或許楚盟主在華達牙身邊另有目的和苦衷。在下只是將父親的話傳達給諸位,絕無半句虛言。」皇甫沅心立道:「賢侄言重了,無人質疑你說的話。此刻大夥心中想必都有一二定論……」
阿浪與莫中流屬於晚輩,正對著坐在靠近廳門位置,他聽莫中流說莫允揚去了嵩山派,料定是為師父而去,顧不得皇甫沅心曾對自己說,私下詳述秦衷一的事,待皇甫沅心一言初畢,立問莫中流道:「莫少堡主有禮了,閣下說令尊去了嵩山派,可知是為了家師的事麼?」莫中流正色道:「趙兄弟客氣了。家父只說嵩山派毛二俠急邀,是否為了秦真人的事,在下便不知了。」阿浪喃喃道:「二叔急邀莫堡主去嵩山?不為師父的事,那是別的事?嵩山又出了甚麼事麼?」莫中流看阿浪兩眼拳拳,恍然道:「對了趙兄弟,幾個月前,秦真人曾到過莫家堡,當晚沒過夜就離開了,至於為何行事匆匆,家父並沒告知。」阿浪心下奕然:「照理看莫堡主多半知道師父為何而離開,莫堡主到嵩山去找二叔,多半是和二叔商議師父的事……」終於獲悉有關師父行蹤的微末線索,阿浪既是欣慰又是感激,對莫中流脈脈示好。
皇甫沅心道:「秦兄的事稍後再議。目下莫少堡主既說出重要線索,幾乎可以斷定楚盟主退隱之後到了大都,還進了鎮國侯府,如今他投靠朝廷的消息席捲整個武林,他卻並未公開露面澄清此事,想必……想必他……他或許當真投靠朝廷,去替華達牙辦事了。」大秦幫副幫主羅曉樹道:「羅某怎也想不到,曾經俠肝義膽的楚盟主,竟然甘為朝廷鷹犬……」彌勒教左護法濮陽衍喝道:「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看來,楚大松當真是個偽君子……幾位掌門失蹤的事,定是他從中策劃的……」
龍克行、闞峻岩、袁文柏三人搖了搖頭,既感失望,又覺難以置信,實在不知如何對答,連陸老爺與蕭泰亦無從為楚大松辯白。皇甫沅心道:「王門主他們失蹤的事是否與楚盟主有關,正如莫堡主傳來的話,尚須深入查探……但至少能給大夥一條線索,那就是楚盟主到過鎮國侯府。」眾人附和道:「不錯不錯,鎮國侯府或有各派掌門失蹤的線索。」阿浪聽罷,心頭咯噔作響,自問:「我若把那日看見幾個前輩的事說出來,大夥是否會認定他們就是各派掌門?」話在咽喉處盤旋,正值躊躇,陡聽外邊傳來何雲霽的聲音:「啟稟師父,三師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