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請駕崩 第二百一十六章選擇大結局

    壹

    *

    展麟以為自己是過來陪小皇帝玩耍的,萬萬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悽慘無比的陛下。

    當時就愣住了!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終歸身份特殊,接觸的人和事都擺在那裡。結合這一陣所見所謂,頃刻間就有所頓悟。

    難道外面傳聞都是真的?父王埋伏兵馬夜襲長生觀,並同時軟禁了陛下,這是……要自己登基做皇帝的節奏。

    若真是如此,那他來這兒豈不是太不合時宜了!

    心裡咯噔一下,有點尷尬了。

    哭得如同風乾橘子一般的小皇帝見了他,也略顯尷尬。

    丟臉都丟到孩子跟前了,她真是太沒出息!

    然而攝政王已經干晾了她三天三夜,她是真的受不了,十分需要一點安慰。

    顫顫巍巍一伸手。

    「世子……」

    「陛下!」展麟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嘩的又冒出來,一閉眼,就順著通紅的眼眶呲溜溜的往下淌。

    「好疼!」她嗚咽道。

    老遠就瞧見那偌大的火癤子,燒得起泡化膿,如火如荼。光是看著都替她疼!

    倒吸一口涼氣,世子爺怒了,暴跳如雷。

    「這……用藥了麼?怎麼弄成這樣?身邊人怎麼伺候的?都該問斬!」

    這就誅心了!孩子氣!

    末璃一把拉住他。

    「不怪他們,是我自己心裡難受!嗚嗚嗚!」

    光伺候有什麼用

    !心病還須心藥醫,這火燒在心裡,心急,心愁,心慌,心焦。這心要是不好起來,火也退不下去。

    這個緣故展麟心裡也知道一些,可事關自己老爹爭權奪利,謀朝篡位,他這個當兒子的就沒立場出來追究。

    想了想,他重重一握她的手。

    「這裡都是不中用的。我給你找郭神醫去!」

    這是把郭勝義當觀音菩薩使喚了!包治百病,救苦救難!

    世子爺說到做到,飛馬來的,水都沒喝一碗就又飛馬而去。等不及傳報,他要親自去請。

    京城裡亂糟糟,流言蜚語。換一個人來,郭勝義都不會出門。可世子爺親臨,他也只好捏著鼻子跟著去了。

    城門口誰的馬都攔,唯獨世子爺的馬不敢攔。

    展麟心裡約莫也有點號著老爹的脈了,叫他去,為得就是能便宜行事。別人,只怕都要落嫌疑。唯有他,既能不落嫌疑,又能穩妥照顧好陛下。

    可現在這個局勢,若是父王和陛下真成了對立,他又該如何自處?

    幫著父王害陛下?做不到。幫著陛下害父王?更做不到!

    心裡也是忐忑不安!保皇黨這幾天都急瘋了,打探不到大行宮的消息,都不知道陛下是死是活。他請了郭勝義去大行宮,瞞不住這京城裡眾多的耳目。保皇黨會不會以為陛下有了大不測,以至於狗急跳牆?

    而這一出,又會不會是陛下早就算計好的苦肉計,就是為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不不不,不能在這麼想下去了。

    這樣想的話,就是預先把陛下擺在了敵對的位置上。那她無論做什麼,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找出無數陰謀詭計,來作證她是敵人。

    然而,這都不過是唯心之論罷了!

    他還是相信自己,相信陛下不是敵人。

    *

    郭勝義不愧是神醫!出手與眾不同!

    大行宮裡又是湯藥又是藥膏又是藥粉,這位神醫到了,看了看那個火癤子。就直接開了藥方讓小太監熬了一盅又苦又澀的湯藥,給小皇帝灌下去。

    幸好只有一盅,三口兩口喝乾。陛下抱著壯士斷腕之心,豁出去了。

    這一盅藥喝下去,頓時人就迷迷糊糊了。

    於是迷迷糊糊之間,神醫大大手起刀落,拿小刀片在她嘴唇上一旋,直接把那爛瘡就挖了。

    鮮血如注,頓時就塗遍了整張嘴。

    郭勝義把沾了爛瘡的小刀往銀盤上一扔,隨即一把藥粉就撒在創口上。

    鮮血潤澤了藥粉,頓時就成了一團紅艷艷爛渣渣的藥糊,盤踞在她臉上,宛如趴了一直毒蜘蛛。

    展麟咽了咽口水,覺得胃有點翻騰。

    「傷口不要碰水,也不必包紮,多透氣,勤換藥。每日換藥三次,創口用白酒擦洗。再佐以清熱去火的湯劑,七天便能收口!」

    神醫大大一邊洗手一邊道。

    「是,有勞郭先生了。」世子連連點頭

    。

    把帶來的東西收拾好,郭勝義拔腳就走。大行宮現在可是是非地,小皇帝更是是非人,留在這裡,嫌命長。

    然而世子爺不放人,一招手。

    「來人,送郭神醫到偏殿歇息。等明日給陛下看過了,再做定奪。」

    呵呵,不愧是世子,跟王爺一個德性。郭勝義表示看來沾上牛皮我是甩不掉了,唉,宮闈秘聞,爭權奪利,知道越多命越短啊。

    安頓好了神醫大大,展麟掉頭回到內殿。

    小皇帝還迷迷糊糊躺在羅漢床上,兩眼睜著,但空洞無物。

    知道她這是麻藥還沒醒,可看著這張瘦了一圈,白了三分的臉,熊孩子心裡就莫名酸楚起來。

    到底出了什麼事?本來不是說的好好的,陛下來大行宮避暑,父王忙完了手頭的事物也過來。君臣同樂,普天同慶。

    可怎麼轉眼間,就隱隱要翻天覆地,改朝換代了?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陛下做了什麼?父王又做了什麼?還有長生觀,又做了什麼?

    一切都只能等陛下醒了,再問個清楚。

    *

    末璃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口乾,很不舒服。忍不住呻吟一聲,整個人頭一歪,臉衝下不住乾嘔。

    「陛下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立刻便有人扶住她,用手輕輕拍後背。

    她渾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腦袋和肚子,都跟被人用木棍攪過似得。

    一整天沒吃東西,喝下去的水也都成了眼淚,她乾嘔了好一會,啥也沒吐出來。

    止住了嘔吐,她長嘆一聲,翻然躺倒。這才稍微有點力氣扭頭看了看一直待在身邊的展麟。

    這孩子兩眼關切,滿面愁容,是真的在為她擔憂。

    想到還有人關心自己,她的心又酸溜溜,眼睛也濕了。

    「我……」嘴巴動了動,立刻感到鈍鈍的疼痛。比起一開始那火燒火燎,刀砍斧剁的疼,倒是好多了。

    伸手一抹,濕噠噠爛乎乎。抬手一瞧,指腹上沾染著血跡和藥粉。

    好多血!怎麼回事?

    「郭神醫把那顆爛瘡挖掉了。」

    挖掉?她瞪大眼。那得多大一個疤?這瘡可是深入肌理,痛徹心扉。

    不過,挖掉也好!爛瘡不挖,難道還留著養大成人?

    與其將來爛穿,不如連根拔起,一了百了。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

    所以,攝政王把她扔在這兒,也是打算挖掉爛瘡,一了百了吧。

    閉上眼,心更酸了。

    「是不是疼了?我去叫郭勝義,給陛下開點止疼的藥!」

    末璃搖搖頭,帶著哭腔呻吟。

    「我餓

    !」

    「餓?好,好。快,陛下餓了,那吃得來!」

    聽見世子說陛下餓了,要吃的,一直站在旁邊聽差的柳嬤嬤精神一振。

    好好,果然是神醫,一出手,不但治好了爛瘡,連帶著陛下都喊餓了。喊餓好啊,能想到吃東西,就是有了活下去的心。

    只要心不死,那人就不會死!

    阿彌陀佛!這小祖宗不死,大家的命也保住了。

    *

    在嘴麻且疼的基礎上,末璃就算有心做出一個振奮的姿態,也只勉強吃了小半碗粥。

    肚子裡有了熱乎乎的食物,整個人也逐漸清醒過來,她感覺好多了,除了嘴唇依然刀割似得疼,但燒灼的痛楚消失了。

    換洗了一身乾淨乾爽的衣服之後,她有氣無力的坐在矮榻上,終於能和展麟說說話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憋在心裡好久的問題,還是問出來了。

    末璃長嘆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老老實實,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攝政王如今作出了一副把她徹底放生的姿態,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展麟雖然年幼,可如今也是溝通的唯一紐帶。她若是不想徹底泯滅於人世,那最好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以便世子能把實際情況匯報給他老爹。

    求不拋棄啊,王爺!

    不是她膽小怯懦,苟且偷生。終歸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不死,那她就得奮力拼搏,給自己再掙一條回家的路。

    沒錯,她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也不回頭!

    她嘴巴受傷,麻藥剛過,力氣虛弱,說一句話倒要兩句話的功夫,說著說著還會眼圈一紅,喉嚨哽咽。

    拉拉雜雜,磕磕巴巴,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明白。

    她自己覺得已經講得很明白,但展麟還是聽傻眼了。

    真是……講神話故事吧?

    首先第一個不可思議之處便是……陛下是女的!

    他瞪大眼,眼神落在小皇帝的胸口。

    瞧不出來啊!

    察覺到他的目光,末璃哀哀嘆一口氣,拉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口,還摁了一摁。

    世子淚流滿面。

    對不起,陛下,還是感覺不到啊!

    不過仔細回想,也是有跡可循。陛下這長得,本就不是一個男孩子該有的漂亮。可既然是女的,為什麼能當皇帝?

    「又不是我想當的,還不是你爹硬拉著我登基。」

    原來如此,所以怨他爹咯?世子又覺得哪裡不對啊。

    「不可能。若是知道你是……我父王絕不會那樣做。」

    「嗯,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才知道的。」

    後來?後來是什麼時候?怎麼知道的?他很好奇啊

    !

    不過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問題是陛下怎麼就跟父王鬧成了這樣?

    「我就是想回家,沒別的意思!」小皇帝哀哀淒淒,心裡又酸又苦。

    「不是因為要當皇帝?」和外面傳言的不一樣啊。

    「我不要當皇帝,我要回家!」

    那這還有什麼矛盾啊!

    「可我答應留下來,給攝政王生個孩子。等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再走!」

    哦!這樣啊!誒?啊?啊啊!生孩子?給父王?這是鬧哪樣啊!

    世子爺震驚了!眼睛瞪得快要脫窗!

    「陛下……和父王……你們……」

    「我不是不愛他,我只是……想回家!」

    「等一下,等一下!」展麟表示劇情需要進展太快,容我理一理。

    「陛下你要回哪兒去?」

    她老說回家,皇宮不就是她的家嗎?她要回哪兒去?

    真不愧是攝政王的兒子,一下就抓住重點了。末璃抬起頭,有氣無力道。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來自別的世界。」

    陛下你說的是哪國話,怎麼叫人聽不懂呀!世子瞪大雙眼表示糊塗,求解釋!

    小皇帝伸手指了指天。

    「我來自異世,我是天人!」

    只能這樣解釋了!多維空間,靈魂穿越什麼的,太費腦,更費嘴!

    展麟再次目瞪口呆。

    陛下你別逗啊!

    末璃一手指天,雙眼注視。

    我沒逗啊,說真的呢!

    真是一點都不想信!熊孩子傻傻搖頭表示還是不懂。

    可是陛下是在撒謊逗人嗎?怎麼看都不像!可說真話嗎?又怎麼聽都是胡言亂語!是麻藥的關係嗎?可明明她眼睛多麼亮,尤其說起回家兩個字,都能放出光來。

    她一定是很想回家。

    這讓人想起神話故事,天宮的天女落入凡塵,羽衣被塵世的凡人藏了起來,於是被迫留在人間。藏起羽衣的男子愛慕天女,以此要挾,讓天女做了他的妻子,還生下了孩子。然而天女無時不刻想著回家,有朝一日終於找到了羽衣,立刻就披在身上,飛離了塵世,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

    而男人和孩子,則被拋棄在塵世。

    世人講述這個故事的事後,無一不感嘆天女的絕情,男人的悲慘,孩子的無辜。可他一直覺得,悲慘無辜的明明是天女啊。人家好好的下個凡塵,憑啥就被人偷羽衣,還強迫結婚生孩子。長得漂亮有錯麼?愛慕美人你追求啊,偷羽衣也太下作了吧。

    至於孩子,結婚生孩子都是被逼的,憑什麼人家天女就得因仇生愛?要換成他,早一刀砍死那不要臉的王八蛋了。還結個屁婚,生個屁孩子。

    唉,說到底,天女也是女人,還是心慈手軟吶

    。不過拿女人的心軟當籌碼要挾的男人,也太無恥了!

    然而故事是故事,現實是現實。可現在故事變成了現實!

    在現實里陛下那是個那個失去了羽衣的天女?

    而他的父王,就是那個藏起了羽衣,強迫天女留在塵世和自己生孩子的男人?

    這麼看的話,父王是個大壞蛋啊!

    *

    展麟的三觀遭受了暴擊!以至於其後末璃那些有氣無力的陳述——她如何經不起誘惑,衝動之下勾結祁進,在約定之前就使用神器,企圖回到天上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攝政王安排好的陷阱,她失信於他,被軟禁在這裡。

    她很後悔,祈求王爺原諒。她願意繼續履行一開始的約定,為他生個孩子,到十八歲生日那天再走巴拉巴拉這些話。

    都沒往心裡去了!

    心裡只一個念頭——陛下好可憐,父王太壞了!

    他一直以為父王是想要奪陛下的江山,要陛下的性命。雖然是逆臣亂黨,但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男人對男人,就得硬碰硬。誰的胳膊粗,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當然陛下太弱了,完全可以留一條性命,沒必要打死。

    哪知全不是這麼回事!

    陛下竟然是女的,而且還是天女。父王竟然是想要強迫她陪伴自己,還要生孩子!

    這不是恃強凌弱,欺男霸女麼!

    怎麼能這樣!

    做兒子的當然不能跳起來當面指責父親的不是,可要他認同父親的所為,也是萬萬不能。

    不行!他得幫助陛下!

    天女回家需要羽衣,陛下需要什麼?她剛才說了,神器!對!

    深吸一口氣,世子一把握住小皇帝的手。

    「陛下,別怕,我會幫助你的!」

    太好了!末璃感動極了。如今她身邊一個人都沒了,正需要小夥伴。

    「真的?那你回去可一定要幫我向你父王說情!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以後一定乖乖的聽話!拜託了!」

    她越這麼說,展麟心裡越覺得難過。

    乖乖聽話指的是以後會乖乖給父王生孩子嗎?他心裡怎麼那麼不樂意啊!想想就覺得好暴躁啊!

    父王你太無恥了!你都能當陛下的爹了,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嗎?

    遠在御正殿的攝政王突然覺得渾身一陣惡寒,冷不丁哆嗦一下,打了一個噴嚏。

    嚇得王寶寶差點躥起來,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這是冷氣太足?

    連連揮手,讓人輕手輕腳撤了兩盆冰。

    *

    貳

    *

    為陛下分憂,義不容辭

    。

    熊孩子正義感爆棚,當下又連夜往京城趕,絲毫不顧這來回奔波之苦。

    一路狂奔,飛馬入京,馬踏宮門。結果小黃門告訴他,攝政王回王府了。立刻又掉轉頭,直接回家。

    他跑得急,跑得快,隨行官都被甩在身後。

    一馬當先到了攝政王府大門口,門前侍立的府兵猛然一哆嗦,定睛一瞧。

    世子爺回來了!

    趕緊下來拉馬牽韁,招呼人開門。

    展麟跳下馬,一溜煙就往裡跑,一邊跑一邊問下人。

    「我父王呢?」

    「王爺在書房!」

    他徑直就過去了。

    老僕正守在門口伺候,一見是他,立刻叫了一聲。

    「世子來了。」

    「嗯,父王在裡面?」

    「是!王爺在裡面,還有柳大人!」

    柳傲君也在?那一定是在說要緊事了,要不要等一等?展麟皺了皺眉。

    不,不等了!想起陛下那血淚橫流的可憐樣,他心裡就跟火燒似得。

    等不得了!

    伸手一撩衣擺,抬腿就要進去。

    「世子……」老僕連忙喊了一聲。

    「誰在外面?」

    展麟停住腳步。

    「父王,是我!」

    「你不是去大行宮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去過了,又回來了。父王,我有事和你說,急事!」

    這話讓書房裡的展萬鈞愣了一下。怎麼回事?大行宮裡出事了?一想到哪裡出了事,他的心就立刻揪起,猛然握緊了手。

    「進來說!」

    展麟閃身進去,一眼就看到站在書桌前的柳傲君。

    柳傲君急忙退步側身,拱手施禮。

    「下官見過世子。」

    「先生多禮了!」展麟連忙欠了欠身,隨後看向坐在太師椅里的老爹。

    「父王!」

    柳傲君是多機靈的人,一看這個架勢就知道世子爺是要和攝政王單獨談話,於是連忙又拱手對展萬鈞施禮。

    「王爺,下官告退了。」

    「嗯,你去吧。」展萬鈞此刻也沒心思再和他商議別的。

    柳傲君告退,展麟立刻回頭把門窗都關上

    。

    他這副樣子叫展萬鈞心越發慌起來,出了什麼事,要這麼神秘緊張?

    「怎麼回事?大行宮裡有什麼不好?」再也按耐不住,立刻站起來追問。

    展麟回頭,皺眉撅嘴,有些惱怒的等著自家老爹。

    「不好!大大的不好!」

    展萬鈞立刻愣住,再次握拳。

    「父王你都快把陛下給逼死了!」他故意把事情講得嚴重許多。

    逼死?展萬鈞瞪眼。怎麼可能!大行宮裡稟告說陛下病了,他是知道的。但不就是長了個火癤子,吃幾副藥,塗點藥膏,疼幾天也就好了。

    至於要死?

    然而想想她本就是個先天有虧後天不足的玻璃人,生起病來倒是比常人兇險。

    可如今這個局勢,未嘗不是她裝病賣可憐,有所圖謀!

    瞧瞧,這不是就哄得他兒子興沖沖跑回來「興師問罪」了。

    想到這裡,他又皺起眉,沉下臉。

    「她又怎麼了?」

    一聽這個又字,在看看自家老爹那張拉長的臉,展麟心裡就越發替小皇帝抱不平。

    都這個時候了,父王還提防算計著陛下呢。陛下真可憐!不過就是一個弱女子,被人捏在手心裡擺弄,沒自由不說,還得時時刻刻被提防著,被猜忌著。

    欺負一個女人,父王算什麼英雄!

    握緊拳頭,他憤憤瞪向展萬鈞。

    「大行宮裡那些奴婢,根本沒有好好用心伺候。我過去的時候,陛下都燒糊塗了。」

    「燒糊塗了?她起燒了?要不要緊?」

    「哼!情況危急,我只得立刻回京,請了郭勝義同去。郭先生給陛下挖了爛瘡,那麼大一個疤,流了足足一碗血。嚇死人!」

    他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把半張臉都劃拉進去,仿佛郭勝義不是挖瘡,而是直接割了小皇帝半張臉。

    又雙手比劃著,仿佛末璃流的不是一碗血,而是一盆血。

    雖然言語動作誇張至極,但也結結實實把展萬鈞嚇住了。

    「怎麼會這麼嚴重?」

    「哼!還不是被父王你逼得!陛下這是毒火攻心!」

    被他逼的?他逼了她什麼!

    「混賬!你這是和父王說話的態度?我逼了她什麼?是她逼著我!」攝政王怒了,重重一甩袖,喝道。

    還好意思說陛下逼他?展麟震驚了。

    「父王你一個大男人怎麼欺負陛下那樣一個弱女子!」熊孩子也怒了。

    女人?!

    「她都告訴你了?」真是沒想到啊!對他是藏著掖著,騎著瞞著,哄著騙著。對著小子她到老實交代了!

    「是

    !陛下都已經告訴我了!」

    「她說的你就信?」

    「為什麼不信?陛下是不是天外之人?她是不是心心念念想著回家?是不是父王你攔著不讓她走?還逼她給你生孩子?是不是?」

    面對自家孩子的質問,展萬鈞是啞口無言,愣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連這些都說了,她交代的倒是真痛快!

    看來是真的把眼前這孩子當成了救命稻草,拼了命的要抓住。

    那麼他呢?她又到底作何想?

    在自家孩子面前,他都成了這幅樣子,她究竟還說了什麼?

    「陛下還讓我求你,說她知道錯了。她願意給你生孩子,只求你答應她十八歲生日能回家這件事。父王,你怎麼能這樣欺負人!」展麟也是痛心疾首。

    展萬鈞心想我真是見了鬼了!

    就因為她是女人,他是男人,所以不管做什麼說什麼,連外人帶自己孩子都一直認定,就是他欺負了她。

    這叫人哪兒說理去!

    *

    「你知道那天晚上她和祁進在長生觀里做了什麼嗎?」

    看著質問自己,一臉控訴的兒子,展萬鈞沉沉開口。

    「陛下做了什麼?」

    「她差一點就走了!」回想起那天看到的場景,他還是滿心詫異,又有說不出的憤怒和哀涼。

    看著她走,眼睜睜的,他不甘心。

    可把她強留下,血淋淋的,他也不快樂。

    他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說不愛,就不愛?哪有那麼容易!

    「父王為什麼就不讓她走呢?」然而展麟卻道。

    「讓她走?那她答應我的那些事,豈不是成了謊言!」

    「謊言又如何?陛下若是打定主意要走,父王你就算留下她的人,也不能留下她的心啊!」

    哈哈!這話真是當頭一棒!叫展萬鈞目瞪口呆。

    不是他不懂這個道理,只是這個道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放她走了,不光心沒有,連人也沒有!」他恨恨道。

    「可是,留在這裡,陛下她不快樂啊!」

    「你就這麼捨得她走?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永遠也見不到了!」

    永遠也見不到?展麟被這一句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滿心不情願。

    心裡想的,臉上露的,一下就被捉到。展萬鈞哼哼一笑。

    「你看,你不也捨不得她走。又有什麼資格說我!」

    「不!」被戳穿了心思,展麟立刻跳起來。

    「不是那樣的!陛下走了,再也見不到她,我當然會難過,當然捨不得。可倘若讓陛下一直不快樂,不開心的留在這裡,那我會更難過!」

    「父王,你為什麼一定要留下她?是因為喜歡她嗎?可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應該讓她快樂,讓她幸福?為什麼一定要折磨她?」

    「我折磨她?」

    「難道不是嗎?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是女孩子,為什麼還要繼續讓她當皇帝?既然父王你知道陛下想要回家,為什麼還要強留她?為什麼?你讓陛下一直做她不想做的事情,難道不是一種折磨?」

    「又不是我選她登基當皇帝的,是祁進……」

    「既然她不是你選的皇帝,那為什麼還不放她自由?」

    「我……」

    「說來說去,都不過是因為父王你不甘心

    !因為陛下她寧願回家也不愛你!」

    「胡說!明明她自己說,她愛我!」

    「那既然已經得到了她的愛,父王又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

    「她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回家?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騙我?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她根本就不愛我!」

    「那既然她不愛你,父王你又何必還要緊抓不放,強留一個不愛你的人!這不僅是在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一個小孩子,你懂什麼!」

    「對,我不懂!我不懂我頂天立地的父王為什麼成了一個斤斤計較,和女人過不去的怨夫!我不懂我心懷天下的父王為什麼就容不下一個女人想要回家的願望!我不懂!父王,你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折磨自己,折磨別人。」

    展萬鈞沉默。

    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兒子教訓,而且還無言以對。

    折磨,是啊!這一場愛恨糾葛,走到現在,已經成了所有人的折磨。

    不僅是他的,她的,也是祁進的,以及他們身邊所有人,甚至全天下人的折磨。

    其實只要他放開手,放她走。一切就會結束,所有的糾結都會打開。

    她會如願,祁進也會如願,展麟也會如願,然後周圍其他人也會開始正常的生活。等到時間平復一切,整個天下也會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就連他,愛有多深,恨有多重,也經不起漫長歲月的蹉跎和摩挲,終有一天,心會平靜下來。

    只要他願意放手!

    *

    展麟一去不回頭,末璃在大行宮提心弔膽的又過了三天,等來了寶盒與李薔。

    再次看到這兩位親人,她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寶盒看到她也是唬了一跳,尤其是嘴唇上那個老大的疤,簡直破了相啦!

    「小主子!你這是……怎麼了?」

    把手裡的包袱就地一扔,她就撲過去一把抱住末璃的大腿,眼淚嘩嘩的往下淌。

    還能是怎麼了?這年頭能把小主子欺負成這樣的,還能有誰?

    老天爺不疼善心人!

    末璃也抱住她,卻一個勁的吸鼻子,想把眼淚鼻涕都吸回去。

    「沒事,我沒事

    !見到了你們我就安心了!」

    這是真話!能見到她們,這說明攝政王的氣至少消了一半。她沒抱錯大腿,世子爺的話起作用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那熊孩子究竟是怎麼跟他老爹說的。

    這主僕兩個抱頭痛哭,旁邊李薔站著卻有點尷尬。

    那一晚是她陪著陛下坐在馬車上趕路,可怎麼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回到了皇宮裡,還不是清心殿。而是一間陌生的宮室,而陛下則不見蹤影。

    都怪她沒看好陛下!對不起寶盒姐姐的託付!

    陛下去了哪兒?她又是怎麼會在這兒?一無所知。每日送飯來的宮女就是個啞巴,而且傻。一問她事,就張嘴對她笑,一黑漆漆的嘴巴里沒有舌頭。

    嚇得她渾身發寒,直打哆嗦。

    關了三天之後才把她放出來,她擔驚受怕夜不能寐吃不下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跟著來開門的太監出去,站在大太陽底下,一邊出汗一邊哆嗦。

    然後就莫名其妙的被送回了清心殿,寶盒姐姐一見到她就問陛下怎麼了?

    陛下怎麼了?她也不知道啊!

    被逼急了,她也只能一個勁的哭。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好好的,怎麼就變了樣?

    寶盒姐姐氣得直跺腳,她這才從對方嘴裡得知,陛下已經被攝政王軟禁在了大行宮。

    王爺可能要動手了!

    她們是陛下身邊的人,陛下若是有個萬一好歹,那她們該怎麼辦?

    被軟禁的又豈止是陛下,清心殿裡的人也都被禁止行走。

    等待她們的下場是什麼?誰也不知道。

    小宮女和小太監們都偷偷的哭,新舊交替,頭一批要死的人,便是她們這些近侍,這也是一貫而來的傳統。

    倒是李得勝這滑頭,因著被陛下派出去管新晉小宮女們做工的差事,反而逃出生天。

    不過也多虧了他在外面,好歹還能遞點消息進來。

    據說陛下在大行宮裡病了,世子爺飛馬入京,把郭神醫帶去治病。

    也不知有用沒有!

    這消息把寶盒嚇得魂飛魄散!這得多大的病才能勞動郭神醫?陛下還能有好?

    而且郭神醫那就是攝政王的人,靠得住嗎?

    千思萬慮,急的這姑娘頭髮都要愁白了。

    到如今,終於又見到了陛下,這一顆提溜著的心終於落地。

    抱頭痛哭了一場,寶盒就抬起頭,伸手抹乾臉上的淚水。

    不哭了!既然小主子還好好的活著,那她就得挺起身板繼續照顧這孩子。雖然心裡怨恨攝政王折磨小主子,可說到底,她們主僕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裡。

    他松鬆手,她們才能活下去。

    而既然他把她和李薔送到了這裡,看意思小主子是暫時又沒事了。

    一會打,一會罵,一會愛又一會疼

    !這個煞星爺爺到底是要折磨小主子到什麼時候?這究竟是愛還是恨?

    愛她,就不能好好愛!讓她笑,讓她樂,讓她活的自在,活的輕鬆。

    可偏偏……這就壓根不是愛!

    *

    叄

    *

    接連下了兩場大雨,京城的暑氣被滌盪一清。同時被滌盪的還有一直以來的肅殺緊張氣氛,連抄了五六戶之後,街上騎馬狂奔的官兵一下就少了許多。

    京城裡的老百姓們暗暗吁出一口氣,終於又開始起早落夜的討生活。

    街頭的流言蜚語自然少不了,都說攝政王要造反了。軟禁了小皇帝,要自己登基當皇帝。這話都不知傳了多少年,老百姓們也早已經聽得耳朵起繭。

    愛造反就造反吧,只要別打仗,別起亂。改朝換代什麼的,就隨他去吧。

    誰管龍椅上做的是個啥,反正日子照過,稅銀照交。這年頭,除非嫌命長,誰願多管閒事。

    老百姓們倒是淡定,可京城裡的文武大臣們,卻淡定不了。

    長生觀都被抄了喂!這才是最要命的!攝政王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往小皇帝死穴里猛扎一刀。

    這一下,可是費了陛下的一條胳膊,還是最強的那一條。

    如今小皇帝就剩保皇黨,還能不能東山再起,那可真是懸了。

    每多仗義屠狗輩,最是負心讀書人!

    小皇帝的廢詔都還沒影呢,底下那幫汲汲鑽營之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竟明目張胆的上了摺子,大談什麼幼主無能,昏庸誤國,懇求攝政王登基,要小皇帝禪讓。

    呵呵,圖窮匕見,徹底不要臉了!

    這摺子一出,自然是引得保皇黨們破口大罵,甚至在御正殿裡就撕巴起來,打得那位上摺子的小官頭破血流。

    其他官員雖然嘴巴里嚷嚷著勸架的話,但實際都作壁上觀。

    亂臣逆黨也罷,忠臣賢良也罷,怎麼做人關鍵還是要看上位者如何表態。

    但攝政王的態度卻依然曖昧。

    即沒有懲罰那位「胡言亂語」的小官,也沒有叱罵「忠君愛國」的保皇黨們。只是當眾把那摺子燒了,隨後就退朝離去,一言不發。

    心思縝密,嗅覺靈敏的老狐狸們立刻就從這一舉動里嗅到一絲「翻天覆地」的氣息,各自在心頭盤算著將來的路途。

    作為保皇黨精神領袖的漁陽王得知攝政王一言不發直接退朝,在書齋里長長嘆息。

    攝政王已經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可見是真下了決心。

    王爺一旦做出了這樣的暗示,底下人會如何做,那就不言而喻了。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陛下險矣!

    「難道我們就乖乖任人宰割,什麼也不做嗎?」老王爺最鍾愛的孫子,年輕的博山郡公末曖義憤填膺。

    「沒有了長生觀,光靠皇親國戚們,難啊

    。我們手頭終歸是沒有兵馬呀!」老王爺閉上眼嘆息。

    「祁進不是跑了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不信他會就此罷休!」

    說道祁進,老王爺又睜開眼。

    「可是陛下還在攝政王手裡。」

    「那我們就把陛下救出來!」

    「救出來?談何容易!你別以為街上的官兵少了,就能出去。這是擺個樣子迷惑人的,就等著人上鉤呢。」

    「那難道我們就這麼幹等著?」

    「對,等著!再看看局勢!只要陛下還是陛下,我們就還有機會!」老王爺重重握拳。

    「可是……」

    「不要再說了!時局越是不明就越要沉得住氣。我經過的事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聽爺爺的沒錯!下去吧,這段日子就不要進宮了,告病在家養幾天。」

    話到此,末曖也不能再說什麼,只好抱拳施禮,退出了書齋。

    等?等到什麼時候去?陛下還在大行宮裡生死不知,他哪有心思在家裡養病。

    等能等出個什麼結果來?命得靠自己去掙!乾等著能有什麼用!

    不行,他不能在家裡傻等。

    他的去大行宮,到陛下身邊去,給她支持,給她力量!

    *

    大行宮裡全是金羽衛,圍得跟鐵桶似得,想要進去談何容易。

    於是末曖就把主意打到了展麟頭上。雖然大家各自為政,立場敵對。但展麟對陛下的情意他還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倘若是為了陛下,或許這小子能行個方便。

    金羽衛防的了別人,難道還是防著攝政王世子。

    他把事情求到展麟跟前,讓熊孩子很是為難。他又不是傻子,豈會不知道如今是非常時刻。父王要當皇帝,他是支持的。可陛下的安危,他也是關心的。末曖這人,一肚子陰謀詭計,不得不防。

    他沉默著不肯答應,末曖自然是拍胸脯保證自己只是去看一眼陛下。只要看一眼就行,連話都不必說。他要是不放心,到時候自己就寸步不離他的身邊,什麼不該說的不該做的,絕對不說不做。

    只要讓他看一眼,看到陛下好好的,他就心滿意足。

    展麟表示陛下就是好好的,他不去看她也好好的。千真萬確,親眼所見!

    「口說無憑,眼見為實。你就算是說破天,我沒親眼所見,就不能心服口服。」末曖卻是認死理了。

    「何況,這也不是為了我一個人安心。更是為了陛下安心!你我二人是陛下身邊唯一可用得力的,可你的身份特殊。陛下便是見了你,也不能確信自己性命無憂。若還能見到我,她才會真正安心。便是為了她,你也得讓我去一趟!好安她的心!」他又說道。

    說道讓陛下安心,到真叫展麟心頭一動。

    這才點了點頭。

    「好吧。那你可要說到做到,跟在我身邊,不許亂來,也不許說話。只能遠遠看一眼!」

    「那也得讓她看到我呀

    !」

    「這是自然!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陛下!」

    展麟說到做到,果然拿了一套親隨的衣服讓末曖換上,還把他的臉塗黑,貼上鬍子,喬裝改扮了一番之後,帶著他一起趕往大行宮。

    為了不引人注意,還特地等到天黑才上山。雖然大行宮裡燈火通明,守衛徹夜巡邏。但燈火下的人看起來總是和平常不大一樣,比較保險一些。

    到了宮門口就下了馬,雖然他貴為世子,可進入內宮還是不能帶親隨的。好在他一早就有準備,以敬獻香料細物唯有,準備了一隻上好的楠木箱子,讓末曖抬著。

    箱子自然是被打開來驗過,大箱子裡面是各色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幾個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箱子裡全是各色香料和兩套瓶爐三事。瓶瓶罐罐里是精煉的白蜜和蘇和油,專供調香用的。

    雖然小皇帝的鼻子金貴,不喜用香。但山里蟲多,不薰香可不行。而且正因為她金貴,挑剔,故而所用的香料香油更得精挑細選。

    大行宮裡原本預備的,都用不上。

    既然箱子裡的東西都是對的,宮門口的金羽衛士就放行了。

    於是展麟便帶著末曖一路往裡,很快就到了末璃居住的含風殿。

    *

    含風殿地勢高,夜晚格外清涼。

    廊下侍立著四個宮女,肅穆垂立。見到有人來,站門口的立刻轉身進去稟告,而另一個則邁步上前招呼。

    「世子請稍後片刻,已經進去通報了。」看到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那宮女便抬頭瞄了一眼,有些好奇。

    展麟並不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不一會進去的宮女也出來,欠身道。

    「世子請進。」

    展麟便帶著末曖進去了。

    邁步到裡面,末曖的心就咚咚直跳,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雙腳,情不自禁就加快腳步,直接走在了展麟前面。

    展麟急忙一把拉住他。

    「你做什麼?」

    末曖渾身一震,卻不回頭,梗著脖子向前,直勾勾看著前面。

    他輕呼一聲,喉嚨哽咽。

    「陛下!」

    還好!還好她依然好好的!只是,面容憔悴,嘴唇帶疤,整個人也越發顯得清瘦,一定是受苦了!

    想到她獨自受苦,無人可依,他的心就揪痛。

    「末……你?你怎麼來了?」末璃蹭的就從矮榻上站起,蹬蹬蹬走下來幾步,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

    沉甸甸的木箱子壓在她的手上,她也覺不出疼,只覺得末曖的手很熱,微微顫抖。

    不但看到了她,還摸到了她。末曖眼圈紅了,臉也紅起來。幸虧塗了一層顏料,不然就要出醜。

    「陛下!你還好嗎?」

    「好,我沒事,你別擔心!」末璃握了握他的手,隨即對寶盒使了個眼色

    。

    寶盒上前接過箱子,又讓李薔到門口看著,不讓別人進來。

    末璃這拉著末曖到屏風後面。

    「你是怎麼來的?」

    末曖這才想起還有展麟,回頭看了一眼,面帶愧疚之色。

    「是展麟帶我來的。」

    說完,他還特地走到對方面前,拱手深施一禮。

    「多謝世子成全!」

    裝模作樣!做給誰看!

    展麟臉都黑了!說好的只看不出聲呢?合著全是騙人的!他真是傻了,才上這惡當。

    可滿腔的怒火也不能對著陛下發,畢竟陛下看到末曖是千真萬確的高興。

    只好別過頭去冷哼一聲,不搭理他。

    末曖直起身,幽幽嘆氣,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看在陛下的份上,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你還有臉提……咦?你做什麼?」他撩胳膊要甩開,忽而就覺得手臂上一陣刺痛。

    隨即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末曖舉著手退開一步,面無表情。

    「你……」展麟也連忙後退,可只邁了一步就砰然倒地,癱軟不起。

    「怎麼回事?你對他做了什麼?」末璃看傻了,連忙跑過去扶起展麟。

    展麟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一副昏迷過去的樣子。

    「只是烈性的迷藥罷了,不會有事的!」末曖連忙解釋。

    「迷藥?你迷他幹嘛?」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們趕緊準備準備,回京城!」

    「回京城?怎麼回去?」

    「我和世子怎麼來的,陛下和我就怎麼回去!」

    「啊?」

    「陛下快幫我把世子的衣服脫了。我和他身量差不多,有我來喬裝他。陛下穿我的衣服,扮成我。我們就這麼原路回去!」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

    「這不行的!你那裡像他!」末璃連連搖頭。

    把外衣一脫,末曖就跟變戲法似得從懷裡掏出一把金髮,還有幾包藥粉。

    「不就是頭髮而已,我早有準備!」

    原來如此!

    「陛下,快點動手!晚了就趕不上城門守衛交班。你放心吧,城門守衛里也有我們的人。不會仔細檢查的!」

    兵行險招,雖然險,可也不是沒有機會。只要陛下能回到京城,等天一亮出現在眾人面前,攝政王再想要對陛下不利,就得看看天下人依不依。

    然而先不管天下人依不依,此時此刻,這個驚險的逃亡計劃,末璃頭一個不依

    。

    「不,我不走!」她用力甩開他的手,站起來連連後退。

    末曖呆住了。

    「為什麼?陛下你留在這兒,萬一攝政王對你不利,如何是好?」

    「不,他不會對我不利的!」

    「怎麼不會?陛下你糊塗啊!你可知今天朝堂上有人遞了摺子,要他展萬鈞登基當皇帝。他當了皇帝,還能容得下你?」

    「我本來就不想當皇帝!他願意當正好!」

    「你說什麼?陛下你說什麼?」末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蹭的就站起來,惡狠狠瞪著眼前的末璃。

    「我說我不想當皇帝!」

    「胡言亂語!」末曖怒吼。

    「皇帝是你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的嗎?你不當皇帝,誰來當皇帝?」

    「展萬鈞啊!他比我合適!」

    「不行!絕不能讓展萬鈞當皇帝!他當了皇帝,我們末氏一族又當如何自處?陛下休得胡言亂語!你莫不是怕了?怕他讓你死,以為把皇位拱手相讓,他就能饒你一命?不要太天真了,我的陛下!自古歷朝歷代,有哪個開國新君,會留著舊朝國君的性命?便是當時不殺你,也不過是讓你苟延殘喘幾日罷了。待他江山坐穩了,也是一樣要你的性命!」

    「他不會!他不會殺我的!」

    「憑什麼?他憑什麼就不會殺你?」

    「因為他愛我!所以他不會殺我!」

    「你說什麼?」末曖驚呆了。

    末璃也呆了,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竟然會喊出這樣一句。所以事到如今,她還是堅信展萬鈞是愛她的咯。

    可他這麼愛她,她卻辜負了他。

    想到此,她突然覺得後悔,鼻子一酸,伸手捂住嘴,滿口苦澀。

    *

    「我愛陛下,可陛下愛我嗎?」低沉的嗓音響起,帶著一樣的苦澀。

    末璃猛然抬起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末曖則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整個人猛然躥起,四處張望。

    「誰?是誰在這裡?」

    展萬鈞自陰暗處邁步而出,皺著眉遠遠看著。

    「攝政王!你怎麼在這兒?」末曖嚇得後退一步。


    「博山郡公你不是也在這兒。」展萬鈞原地不動,眼神淡淡掠過。

    「我……」末曖立刻趕到一陣生疼,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眼神。

    「你對我家展麟做了什麼?」

    想到展麟,他立刻一把拽過世子,用胳膊勒住。

    「你不要亂來!」

    展萬鈞眉頭越發緊皺,面色陰沉。

    「不要亂來的,是你吧

    !你這是要把自己和陛下都置於險境嗎?」

    說完,輕輕一抬手。

    窗外立刻燈火大亮,無數弓箭手的影子倒影在牆壁上,每一個人手裡都拿著拉到滿弓的利箭。

    末曖頓時愣住。

    末璃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

    「快放開展麟!不要亂來!」

    末曖還想掙扎,但看到末璃擔憂的眼神,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

    把展麟搶出來,末璃扶著他,懷裡沉甸甸的,幾乎保不住。只能歪歪斜斜的站在那裡,對著展萬鈞哀求。

    「展麟沒事!他只是中了迷藥,沒有性命之憂!末曖他只是因為關心我,一時糊塗,你別生氣。我不會跟他走的,真的,你相信我!」

    「事到如今,你還叫我相信你?」展萬鈞道。

    末璃低下頭,無聲落淚。

    「對不起!我知道我已經沒有讓你相信的資格。但,但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所以我求求你,放過末曖吧。他只是……只是太擔心我了!」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我還愛你?末璃,你還有什麼能讓我愛?」

    已經不愛她了嗎?她心裡開始發慌,然而此時此刻末曖的性命還懸著,她只能強打起精神。

    「那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你了!」

    事到如今,她的愛與憐,還是放在別人身上。

    展萬鈞垂下眼皮,輕輕一揮手。

    「來人!送郡公回去!」

    立刻有一隊披甲帶刀的侍衛進來。

    從剛才陛下和攝政王對話開始,末曖就聽傻了。到了此刻他忽而清醒過來,伸手一把抓住末璃。

    「陛下,不,我不離開你!」

    末璃又氣又急,又覺得莫名欣慰,用力抹開他的手。

    「快走吧!以後別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你還說我天真,你自己才是真天真。你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你的小計謀,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末曖還想抓他,可已經被侍衛們抓住,不由分說就帶了出去。

    展萬鈞也扭頭就走。

    「等一下!」末璃連忙追上去一步。

    「不要過來!」他停住腳步,側頭喝道。

    她停住,愣愣看著他。

    「我……對不起!我錯了!」

    「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有什麼用!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

    「不,不是……」

    「不是?難道說,陛下愛我?」

    「是,我愛你!」

    「但陛下還是要回去。」

    「是

    !」她低下頭。

    「即便陛下為我生下孩子,也要回去?」

    她渾身一震,抬起頭,張了張嘴。

    「回答我!不要騙我!說真話!」

    「是!」

    「連孩子也不能讓你心甘情願留下?」

    「對!」

    果然如此!他深吸一口氣,仰頭緩緩閉上眼。

    展麟說得對,她就是那個天女。即便是有了孩子,只要能披上羽衣回到天上,她還是會毫不猶豫頭也不回就離開。

    也許她並沒有騙他,她是真的愛他的。只是這份愛,沒有他想要的那麼真,那麼純,那麼濃,那麼義無反顧。

    她付不出那樣的愛。

    但他可以!也許也沒有那麼真,那麼濃,那麼義無反顧。

    但至少,他的愛可以放手。

    緩緩吐出胸口的悶氣,他目視前方。

    「我愛你,末璃。我是真的愛你!有生以來,這樣的感情,是頭一回,只對你。將來還會不會有,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要。太痛,太苦,太無奈。」

    「對不起,對不起!」她無言以對,只能抱歉。

    「你想走,就走吧。孩子的約定也不必了!這世上被你拋棄的人太多,就不必再多添無辜的孩子。」

    「對不起!」

    「你就好好待著吧。祁進既然沒死,總還是會回來找你的。他沒來的時候,你就乖乖的,不要礙事,也別讓我想起你。」

    「我……」

    「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說完這一句,他就頭也不回,邁步而去。

    末璃傻傻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終於徹底碎了,並不覺得有多疼,但就是缺了一塊。

    他終於放手了,她終於自由了,可是也終於徹底的失去了他的愛。

    這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

    肆

    *

    斗轉星移,時光流逝。不知不覺之間,綠葉變成了黃葉,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涼了。

    祗垣寺的彌勒大殿地基完工的那天,一直在大行宮避暑的皇帝陛下終於回京了。尚未入宮就先到了祗垣寺的新址,為彌勒殿主殿正式開工祈福題詞。

    說是題詞,其實不過是早已經寫好的匾額讓她點墨而已。畢竟小皇帝的字很一般,真讓她寫了,也沒臉掛出來昭告天下。

    時隔整整三月,陛下終於再次亮相於眾人面前。

    並不是眾人想像中的憔悴倉皇,倒是一臉平和,雙目慈悲憐憫。

    據說是因為陛下開始修習佛法,還時常召見祗垣寺高僧澄淨到大行宮親自說法

    。每次參禪禮佛,恭敬備至。

    這彌勒殿,便是陛下靠攏佛門的有力作證。

    當然,這不免也讓有些人猜測,小皇帝是不是眼看長生觀不行了,所以改立祗垣寺,好再樹立一個臂膀。

    可祗垣寺能跟長生觀比麼?一個才剛剛起步,另一個可是百年經營。小皇帝這臨時抱佛腳,也太遲了吧。

    但不管外人怎麼猜,總之陛下倒是潛心向佛了。

    回到皇宮裡也不住清心殿了,而是另外選了一處幽靜之處,改成佛堂,住了進去。

    從此,就在佛堂里念經拜佛,不理世事。

    保皇黨自然是不依!小皇帝才幾歲?剛娶了媳婦還沒半年呢,就成了帶髮修行的和尚?往日裡沒聽說陛下喜歡佛法呀。這定然是攝政王搗的鬼,是想把陛下關起來,好仍由他擺布。

    不行,陛下怎麼能去當和尚!強烈要求陛下回來!

    鬧了幾天,陛下倒是真露面了,在清心殿上了早朝。

    身上穿著龍袍,龍袍外面卻套著一件淄衣,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煤精做的數珠。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就盤腿坐在龍椅上,閉著眼自顧自念起經來。

    看得所有人都傻了!

    皇親國戚和老學究們一看她這個架勢,還得了!一個個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撕開喉嚨就哭天搶地的嚎起來。

    喊先帝的也有,喊萬歲的也有,喊聖賢的也有,總之喊誰都沒用了。

    小皇帝統統充耳不聞,自顧自念經念得痴醉。

    在朝堂上念了七天的經文,皇帝陛下終於睜開眼,對眾人宣布道。

    「我要剃度出家!」

    這話一出,底下跪著的保皇黨就暈過去好幾個。沒暈過去的,也都傻眼了。

    皇帝陛下四大皆空,兩眼也是空的,壓根看不見底下形形色色,臉色各異的大臣們。就連坐在旁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攝政王,也仿佛看不見。

    攝政王也不看她,仿佛也是入定參禪了。

    她還是皇帝,皇帝就是聖旨口。

    說剃度,就剃度!

    說道剃度,一直伺候這她的寶盒和李薔也傻眼了。

    「不行不行!這怎麼行!好好的,怎麼就出家了!」

    末璃捧著數珠,嘆了口氣。

    「出家有什麼不好?出家人遠離是非,四大皆空。等攝政王做了皇帝,我們也可以借著出家人的名義,住到外面的寺廟裡去。這不就自由了麼!」

    原來如此!

    「可是,為什麼還要剃度啊!這好好的一頭秀髮,多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頭髮剃了還能再養起來,命沒了,那才真是完蛋!既然要做,就得做的真。帶髮修行,誠意不夠!」

    說的到也是!寶盒也就不攔著了。

    然而想要剃度也不是那麼容易,光是朝堂上又打了好幾個月的口水官司

    。好多老臣還道太廟去苦,又或者跪在金光門外死諫。

    末璃自然是統統不理,躲在佛堂里不問世事,做她的出家人。

    展萬鈞首當其衝,挨了不少的臭罵,便是民間老百姓也都說他這是逼著小皇帝出家,準備謀朝篡國,是個逆臣賊子。

    可他也不是頭一天被罵,頭一天當逆臣賊子,無所謂了。

    老百姓都忙著過日子掙銀子填飽肚子,流言蜚語的,說幾天就散了,誰還吃飽了撐著天天高談闊論憂國憂民。

    等這一陣風過去了,他就下令請祗垣寺主持功德賢大師求那跋陀羅親自為陛下剃度。

    整個儀式只有五個人參加。功德賢大師帶了一個八歲的小沙彌,在旁邊幫忙拿著托盤。陛下則帶著兩個也不滿十歲,剛剃度過的小黃門在身邊伺候。

    往後她就是正式出家了,身邊不好再明目張胆的帶著宮女。

    寸寸青絲隨刀鋒而落!落下的青絲用明黃色的緞子包裹了,小心翼翼的擱在紫檀木嵌七寶的盒子裡,再用錦緞包裹,由求那跋陀羅親自捧著,送到祗垣寺供奉起來。

    等將來彌勒殿裡的彌勒像塑好了,就直接供奉在塑像里。

    四大皆空的求那跋陀羅看著這青春紅顏遁入空門,不由得心生憐憫,嗟嘆世道無情。

    他是有德的高僧,不光精通佛法,也精通醫理。摸著陛下的頭皮也知道,剃刀之下乃是一位紅顏。

    這妙齡的紅顏因何就成了真龍天子,其中的緣由可就太大了。

    而真龍天子捨棄皇位遁入空門,除了求四大皆空,自然也是為了求平安。

    佛主慈悲,為天下蒼生廣開慈悲法門,但願能保佑這孩子平平安安。

    *

    遠離了世俗紛爭,躲在佛堂里四大皆空,末璃的日子過得既快又慢。

    有時候仿佛是一睜眼一閉眼,一天一夜就這麼過去了。有時候則念了一卷經,盯著香爐里徐徐燃燒的線香,覺得時間就跟那個燒紅的香頭似得,一點一滴慢吞吞的爬著。

    展萬鈞說再不要見到她,他是說到做到。

    不過他見不到了,便是賴滄瀾,展麟,末曖他們也見不到了。

    她被隔離在佛堂里,成了一個越來越模糊的符號。

    寒冬來臨,大雪紛飛,冷冽的寒風送來幽遠的紅梅暗香。

    不經讓她想起以前的時光,她折了一枝碩大的紅梅送到御正殿,想要討好他。

    他眯著眼看她,目光又深又沉,暗藏玄機。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對她有情了吧。否則,又怎麼會容忍她在身邊周旋,試探,靠近。

    可那時他並不知她是女的,所以哪怕她是個男的,他也動了心,動了情。

    他是真的被她迷住了,所以深陷了。

    可是……

    握緊手裡的數珠,她停住。

    念再多的經文,她也無法四大皆空

    。

    因為已經深陷慾海,不可自拔。

    他愛她是真,是深。可她愛他又何嘗是假,是淺。

    只是她不懂,他不信,終究情深緣淺。

    祁進為什麼還不來找她呢?

    她待不下去了!

    她好想離開!遠遠的逃開!明明就在同一個地方,卻無法見面。

    她受不了!

    她錯了!錯在以為自己愛的不夠深!

    其實,已經足夠深了。只要她足夠勇敢,就可以為他留下。

    可現在,這留下的資格,她也已經失去。

    她只能離開!永遠的離開!

    雖然她已經成了皇宮裡的一個符號,但終歸還是沒有被徹底遺忘。這一年的萬壽節,依然有人記得給她過。

    寶盒親手做了長壽麵,李薔也秀了荷包給她。朝臣們也或多或少進貢里禮物,就連展萬鈞也送來了賀禮。

    是一尊羊脂白玉雕就的彌勒像,據說祗垣寺的彌勒就是照著這個樣子放大的。大的還沒造好,先讓她看看小的。

    羊脂白玉溫潤細膩,塑像又是名家大師雕就,寶相莊嚴,栩栩如生。

    然而她一點也不喜歡,因為這樣的禮物是送給參禪禮佛的皇帝陛下,而不是給她慶生的。

    他對她,已經生分到如此。

    然而這也是她咎由自取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

    第二年立春,幽居佛堂的小皇帝下了一道旨意,要求禪讓皇位與攝政王。

    這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把整個朝堂和天下都給炸開了鍋!

    不管文武大臣和老百姓怎麼說,展萬鈞自然是第一時間上了摺子,謝罪請辭。自己把自己一摞到底,滾回王府待罪去了。

    原本等著炮轟他的文武大臣們這才發現,目標沒了,那大家的炮口該對準誰?

    只好對準小皇帝咯!

    可小皇帝又聽不見!

    她四大皆空呢!比攝政王躲得還遠!

    於是大傢伙兵分兩路,一路在宮門口嚎,一路去攝政王府門口嚎。

    這不管是哪一個,總得出來一個幹活辦事吧,撂挑子算哪攤!

    好了七天,終於把攝政王從王府里請出來了。

    這一下文武百官可不敢多嘴多舌了,萬一這王爺又撂挑子不幹了,那可怎麼辦。

    攝政王出了王府就帶著請罪的摺子跑到佛堂門口跪著,請求小皇帝收回旨意。並且他還要辭官,告老還鄉。至於朝堂上的事,他已經挑選了幾位大人接手。

    小皇帝閉門不出,不接他的摺子。

    末璃坐在門裡面,門外就跪著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心裡是恨不得掀開門跑出去,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子,好好問一問他。

    真的,就不愛她了嗎?

    她現在反悔,說願意留下,還來得及嗎?

    可她伸不出這個手,邁不出這個腳。

    沒見到他時,她悔恨之極,為了挽回他的心,什麼都可以答應。可真跟他一牆之隔了,她陡然發現,自己又是滿身驕傲,輕易不肯低頭了。

    倘若此時此刻低了頭,那她真得會低到塵埃里去。

    愛情就是這樣,會讓女人拋棄一切。

    可她還有最後一絲尊嚴,不肯拋棄。

    便是痛死,悔恨死,她也要在他心裡留下,最驕傲的身影。

    好讓他一輩子也得不到她,忘不了她。

    憑什麼只有她痛?他也得跟她一樣痛!

    君臣兩個隔著牆壁相互煎熬,誰也不肯低頭。

    這是展萬鈞第一次在末璃面前跪拜,雖然隔著牆壁。

    他想他終歸還是欠她的,說到底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坐上那把龍椅從來不是她的願望。她自始至終都想要自由,想要回家。只是造化弄人!

    這一路走來,他卻是強迫了她。即便如今說著要放她自由,可還是逼著她出家,逼著她剃度,到如今逼著她退位。

    很快,他還要逼著她死!

    末曖說的對,歷朝歷代,開國新君就容不下舊朝君王活著。

    她是必須要死的!

    為這這一份逼迫,他跪在這裡,向她真心誠意的賠罪。

    不乞求原諒,但求自己心安。

    *

    小皇帝禪讓的聖旨一出,文武百官就知道改朝換代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了。

    至於攝政王跪在佛堂門口求收回旨意,那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姿態而已。

    這樣的姿態光是一次還不夠,最少得三次。

    果然,王爺在佛堂前求了三天,陛下這才勉強收回了旨意。然而依舊以潛心禮佛為由,推辭了上朝。

    於是朝堂仿佛又回到原地,依舊是攝政王當著不是皇帝的皇帝。

    隔了一個月,小皇帝便又下了旨意,再次要求禪讓。

    這一回,文武大臣們反對的聲音就少了大半。只有宗室皇親們還死咬著不鬆口,又到太廟裡去哭。

    攝政王自然還是要去請辭,但這一回陛下是決心已定。下令讓欽天監擇選日子,要正式退位。

    欽天監哪敢啊!立刻上摺子請罪!

    結果陛下再下一道旨意,表示君心已決,不必多言。為天下蒼生社稷著想,應早立新君。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欽天監也就按旨意辦事,真得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報上去。

    乃是下個月初五

    !日子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連日子都定了,末氏皇親們那可真是哭天搶地,如同末日來臨。

    幾位早已之國的藩王還起兵造反,可惜小蝦米哪裡斗得過大鯨魚。攝政王眉毛都不抬,三下兩下就統統拍死。

    藩王們也不是不知道以卵擊石,只是刀劍都架到脖子上了,難道還不反抗一下?

    雖然反抗也沒什麼用。

    手頭有兵的藩王都歇菜了,京城裡這些養尊處優的,就更翻不起浪花。

    於是在一片陽光明媚,春暖花開之中,末璃終於退位了。

    雖然退了位,但她的頭銜還是皇帝。只是高升一步,成了太上皇。

    大概是有史以來,空前絕後,最年輕的太上皇了。

    她仍舊住在皇宮裡,享受著屬於太上皇的待遇。

    不能放她出去,至少現在。萬一到了外面,有別有用心的人打著她的名義造反,那就不好了。

    她換了新的宮室,比原先的佛堂要大,但依舊是佛堂。

    雖然對外說她禮佛,但其實佛經並不多。念來念去也就十來部,念了快一年她都沒看完。

    她現在就整天看書,太宗皇帝的書閣全搬到她住的地方了。

    越看越覺得,與其遇上展萬鈞,還不如遇上那位愛得狂炫酷霸拽,毀天滅地的老祖宗。

    真真虐戀情深,標準的小言男主角呢!

    當然,這樣的男主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太傷身!

    時間確實是萬能的良藥,她的悔恨,她的驕傲,她的愛,都越來越淡了。

    甚至回家的念頭,也不再那麼強烈。

    如果祁進不來找她,那她就離開宮殿,到外面去生活。

    這個世界很大,她都沒有好好仔細看過。如果不能回去,那她就到處去看看吧。

    至於展萬鈞,就如同書里說的——謝謝你曾經愛過我,以後我們相忘於江湖!

    *

    伍

    *

    春去冬來!

    一場大雪把整座宮殿都打扮成了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新皇登基已經快一個月了,京城裡的前朝貴人們並沒有像大家擔憂的鬧亂子,而是老老實實的接受了現實。

    新皇也沒有為難他們,許了他們俸祿食邑都照舊。只是在朝堂上的位置都換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鐵打的朝廷,流水的官。

    鬧騰不起來,那就只能好好過日子。

    天下的老百姓直到一個多月之後才陸續直到改朝換代了,可既然律法沒變,賦稅沒變,那皇帝變了又和他們有什麼相干?

    這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瑞雪兆豐年,這是今年的頭一場雪

    。雪花剛開始飄,太監們就忙不迭的去清心殿裡報喜。

    如今新皇跟前的第一紅人不是王寶寶了,而是李得勝。

    這小子終於幹掉了師傅,成了宮裡的第一人。

    然而成了第一人之後,李得勝反而是越發謙虛了。旁人趕在他前頭跟新皇報瑞雪,他也笑眯眯在旁邊看著。

    按照宮裡的規矩,這得掛紅燈籠,喜慶。

    於是乎,天還沒暗,這宮裡各處就掛起了紅燈籠。

    深宮重重,宮室眾多。等各處都掛上,天也就黑了。

    如今皇宮裡的人氣還是不大足,人多的地方也就兩處。一處是住著一千多做工做活的小宮女的住處。一處便是新皇常駐清心殿和御正殿。

    後宮的娘娘倒是有了三位,可也算少的。

    這三位膝下都沒有孩子,年歲瞧著也都不小了,讓人看著怪揪心的。

    朝臣們倒是有心在新皇跟前討個巧棕,提議選秀,擴充後宮。結果上了摺子的人都被新皇拉去打屁股,大冷的天,冰涼的板子打熱屁股,那滋味,別提了。

    皇后的名頭落在了早已經薨了的佑王妃頭上,她所生的孩子,也就是展麟自然成了當之無愧的太子。

    沒辦法,展萬鈞攏共也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不是他也是他了。

    太子如今已經十五歲,自然只能滾到東宮去住。

    故而雖然如今皇宮裡換成了一個成家立業,有妻有子的皇帝,可依然冷清的叫人揪心。

    展萬鈞終於當了皇帝,可發覺當了皇帝之後,他的人生並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變化。

    朝政本來就是他一手把持,皇宮他也住了好幾年了。

    只是頭一次名正言順的住進了清心殿。

    清心殿裡幾乎沒什麼變化,這也是他要求的。

    屏風,龍床,連腳踏板和銅燈,也是原來的。

    睹目思人,他想自己還是沒能看破。

    屋子裡燒了地龍,有鋪著厚厚的羊毛氈子,溫暖如春。

    因著她的習慣,依然沒有燒香,而是擺著香果來熏。趁著熱意,滿屋都是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

    外面的雪還在下,而且越來越大。屋子裡一片寂靜,透過開著的窗戶,能聽到沙沙的聲音,那是雪片壓著雪片發出的聲響。

    這雪要是下足了一夜,明兒個起來一定能把人小腿都埋了。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李得勝在屏風外輕聲細語道。

    「朕再看一會摺子。」他道。

    說起朕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不適應。畢竟,他已經準備了那麼多年。

    哪裡像她,總是說「我」,逼急了,發起脾氣來,才會用「朕」。那個時候,倒也是怪有一把小皇帝的架勢。

    想到此處,他情不自禁撩起嘴角。

    「那裡,怎麼樣了?」

    李得勝自然是明白的,立刻答道

    。

    「早就歇下了。小廚房今天做的菜得宜,還多吃了半碗呢。」

    她倒是好吃好睡,寬心的很。真真是個沒良心的!

    他暗自嘆息,把手裡的摺子一扔,翻身往床上一倒。

    「去吧!不用伺候了!」

    「是!」李得勝慢慢後退。

    弓著背,帶著一臉的謙卑的微笑,他一步一步退到暗處,忽而渾身一震,猛然回頭。

    身後冷不丁站著一個人。

    「你……」

    對方伸手一彈,他就軟綿綿的倒下去了。

    *

    內殿裡,展萬鈞閉目躺著,呼吸綿長。

    淡淡的身影在屏風上一晃而過,床上的他猛然睜開眼。

    「誰?」

    身影停留在屏風上,過了半晌,才有人輕聲回了一句。

    「是我!」

    這熟悉的聲音,讓他一躍而起,怔怔盯著屏風上那抹身影。

    那身影緩緩拉長,搖曳,如同隱藏在暗處的心魔,從屏風的邊緣一點一滴的溢出。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

    她變得和記憶里的完全不一樣了!

    不在是他記憶中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孩子,而是一個面帶淡淡哀愁,眉目如畫,風流婉轉的少女。

    她沒有綰髮,短髮披散著,倒是透露出幾分熟悉的少年英氣。

    身量也高了,但依然瘦。裹著厚厚的大氅,也是直愣愣窄窄的一條。

    她一步步靠近,帶著寒氣和清冷。

    外面那麼大的雪,她是怎麼過來的?

    就沒有人看著她?萬一凍著怎麼辦?

    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衝過來一把抓住她。

    「你過來做什麼?快回去!」

    他抓的那麼緊,都疼了。可她沒喊,扁著嘴,仰頭注視著他,目光幽深,眼底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她就是這雙眼,這張臉,叫人著迷。

    等看透了這幅皮相,心生懊悔之時,靈魂卻已經深陷。

    明知道他此刻只要高喊一聲,立刻就會有人進來,把她帶走。遠遠的,帶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可他開不了口。

    不但開不了口,還得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抑制那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

    原來,時間也並不是那麼有用。

    在他擁抱她之前,她先擁抱了他

    。並且踮起腳,去親吻他的嘴唇。

    「不!」他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推開她。

    不能再一次跌進她的陷阱里,如果再來一次,他就會萬劫不復。

    然而她纏上來,柔軟的手臂自雪白的大氅里伸出,將他圍繞。

    「求你!就這一次!」她低語著。

    他的手臂就再也使不出力氣把她推開。

    這是寒冬之夜,亦是萬物回春之時。

    鮮花在他眼前盛開,香氣噴薄。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金榜題名,在春光明媚之中功成名就。

    先帝說他「色如春花」,然而春花之美,豈是他能比?那不過是沒見識的蠢貨,無知的謬讚罷了。

    也就當年他太年輕,才會那麼當一回事。

    倘若知道天下還有這般真正當得起春花之色的姿容,他又何必耿耿於懷。

    她是春花,春色,春水如蘭。

    然而轉眼間,春天就成了夏天。熱烈奔放,汗水淋漓。

    盛夏的鮮艷,盛夏的火熱,盛夏的生機,把寒冬驅趕到千里之外。

    她是燃燒著的火焰,燒儘自己,也燒盡他。

    這宛如迷夢一般的場景,叫他一時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直到她離去!

    唯有離去才是唯一的真實,他一下就清醒過來,伸手去抓。

    然而她就是夢中的人,煙塵一般,從指縫裡溜出。

    明明他都抓到了她的手指!

    *

    「末璃!」展萬鈞大喊一聲,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不,不是夢!天下沒有這般真實而絢爛的夢!

    她是真的!

    她的吻是真的,她訴說的愛意也是真的,留在他胸膛上的眼淚也是真的。

    他多傻呀!為了所謂的尊嚴,竟然無視她那麼久。

    就算她要走又如何?

    難道他就不能愛她了嗎?

    他要追上去,他要告訴她。

    他依然愛她,並且更愛她。

    只要她快樂,只要她幸福,只要她願意對他笑,他就心滿意足。

    不能天長地久又如何?至少他還有現在!

    外面的積雪已經很厚,到處都掛著紅燈籠,以至於他一眼就能看到積雪山那淡淡的腳印。

    很淡,仿佛她就真是個幽靈一般,飄著走的。

    他追逐著她的腳印,一路狂奔。

    絲毫不覺得冷,只覺得熱

    。心都要跳出來了,生怕自己趕不及。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等他追到佛堂,只看到無處不在的螢火,如同天上的銀河陡然墜落在人間,砸碎了一地的星辰。

    那是無數的光,閃耀著,飛舞著,不斷上升,逐漸消失。

    原來就是今晚,天女終於再次找回了她的羽衣,於是飛回了天上。

    他閉上眼,伸手捂臉,蒼然落淚。

    這一刻,寒冬來臨。

    *

    陸

    *

    回家的感覺當然是好的!

    只是時隔多年,那些原本熟悉無比的現代化器具也變得有些陌生起來。明明是心心念念一直記掛著的東西,可竟然也會令人無措。

    和家人相認的過程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曲折複雜。雖然她整個換了一個殼,可畢竟內里還是原原本本的自己。

    親手哺育,撫養長大的孩子,只要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深情的眼神,沒有哪一位母親會認錯。

    這便是嵌入靈魂的羈絆,可以穿越時空,透過皮相,直達內里。

    失去的孩子死如復生,為人父母的卻並不深究其根源。有些事,有些人,失去過更知道珍惜擁有。

    不管孩子變成了什麼樣,不管她經歷過了什麼,最重要的是她終於回家了。

    回家,和家人團聚,這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因為自己的離去而陡然蒼老的父母,末璃覺得格外心酸。

    失去過才知道要珍惜曾經的擁有!她真是讓父母操碎了心!

    然而沒等她好好適應這嶄新而又陌生的現代環境,新的麻煩就接踵而來。

    她竟然懷孕了!

    這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但也不覺得意外!

    一定是離開前那一次的結果,她算不算是中大獎了?竟然從另一個時空偷走了一個新生命!

    這真是意外的驚喜!雖然還沒有做好當媽媽的準備,雖然身體著實有點太年輕,心智也是呢,但她還是抑制不住激動歡喜的心情。

    相忘於江湖,說得容易罷了。想要忘掉,太不容易。

    安靜下來,獨自一人的每時每刻,她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他。

    離得越遠,他在她腦海里,心田裡,就越清晰。

    想他的怒,想他的惡,想他的狡猾,想他的霸道,還有對她的寵愛和妥協。

    相互折磨著,又相互依戀著。相互愛慕著,又相互憎恨著。糾纏不休,直至時間和空間將他們割開,拋駐在宇宙的兩端,徒留思念。

    她好想他,每天每夜。

    但現在,她開始要想另外一個生命。孕育在她的身體裡,有他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多麼神奇的小東西

    !

    她身體雖然還是年少,但靈魂已經老大不小。然而一直以來,不管是在父母身邊,還是在他的身邊,她都一廂情願的當自己還是個孩子。

    所以格外任性,格外嬌氣,也格外自私。

    如今,她要當媽媽了。終於要和孩子氣徹底說再見,再也沒有資格去幼稚任性,嬌氣自私了。

    從此她要化成一棵樹,一把傘,一雙有力的臂膀,一個溫暖的胸膛,去為一個脆弱的生命遮風擋雨,細心呵護。

    她的孩子!他給予她的一份意外的大禮。

    *

    然而懷孕的過程卻比想像中的艱辛和兇險。

    幾乎所有孕婦會有的不良反應,都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孕吐只能算是最輕微的,最可怕的是器官衰竭。

    最初的異常是從三個月的時候開始的,早起的孕吐剛剛消失,她便開始暈眩。

    起初以為是血壓的變化,但很快她又產生了幻覺,夜裡時常夢遊。過不多久又有了幻聽,總是能聽到一些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很熟悉!但那聲音嘈雜,幽遠,即便豎起耳朵傾聽,也分辨不清究竟在講些什麼。

    去醫院進行了系統的檢查,吃了許多藥物,起效甚微。又因為她懷著孩子,很多更有效果的藥也不能使用。

    詢問醫生這是怎麼回事,所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一個估計。認為可能是嬰兒逐漸長大,對母體產生了一定影響,幻聽幻視可能是血壓變化引起的腦部異常。

    真的是這樣嗎?她總覺得懷疑。

    如此艱難的又過了一個多月,孩子更大一些了,她又開始腹痛,甚至有了流產的跡象,立刻被抬上急救車送到醫院搶救。

    在急救車上她更是發生了休克,整個人昏迷過去。

    這當然是事後父母告訴她的,在當時她只覺得自己一陣頭暈,然後整個人被白色的強光籠罩,暈暈乎乎的就朝著光芒走去。

    除了白色的光芒她什麼也看不到,但能聽到許多聲音。

    那都是熟悉的聲音,寶盒的,李薔的,還有展麟,賴滄瀾,好多好多人!在紛雜的聲音里,她一下就找到了他的聲音。

    他也在這兒嗎?她猛然狂喜。

    好想見他,好想!

    「展萬鈞!展萬鈞!」

    她大聲的呼喚,在白色的光芒里奔跑,越跑越遠。

    前方的聲音越來越想,漸漸的白光里出現了許多影子。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

    「媽媽!別走!我害怕!」

    忽而從身後傳來一個幼小驚慌的聲音。

    她停住腳步,伸手下意識的去按腹部。竟然是平的!

    孩子哪兒去了?她把孩子丟下了嗎?這不可以!她的回去找到孩子!

    她嚇壞了,於是掉頭往回跑。

    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那個幼小的聲音再沒有出現,但父母的呼喚從遠處傳來

    。直她大喊大叫,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

    一醒來就伸手摸肚子,微鼓的,溫暖的,她的孩子,仍在她的身體裡好好待著。

    好小,都快五個月了,還只是這麼一點點大。連醫生都說了,發育有些遲緩。

    沒有辦法,她反應太多,吃不好睡不好,連帶著孩子也長得不好。

    然而就是這小小的生命,卻在那如夢似幻的地方,努力的呼喚她。

    對不起!媽媽不會再拋下你!她無聲流淚。

    大概是經過了一場生死大關,五個月之後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雖然血壓依舊不穩,胃口依舊不好,但幻聽幻視徹底消失,也再沒有發生過暈眩休克的現象。

    只是到八個月不到的時候,她發生了急性器官衰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醫生為她實施了剖腹產術。

    孩子提前來到人世!

    一個才五斤不到的小貓崽,不僅長得又瘦又小,連哭聲都是細細的。

    只看了一眼,孩子就被轉到了兒童重症監護室,待在保溫箱裡接受全面的治療和保護。

    還未學會吃奶,就的先吃藥。

    她的心揪痛極了!

    不僅是為了那可憐的孩子,也為了操碎心的父母。

    兒女債,她真是一個不孝順的孩子,一直讓父母擔憂操勞。

    然而當自己也成為母親的時候,方才能夠明白,只要孩子好好的,就是父母最大的欣慰。

    *

    她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又瘦又小,長開了也依然像只貓仔似得孩子。

    小小的臉蛋,兩道熟悉的長眉,像他!

    「多可憐的小東西!以後他就是莫家的孩子了。」媽媽伸手逗弄著,笑眯眯道。

    「不,他姓展!」

    姓展?原來那個男人姓展。孩子從來不說,但做母親的能懂。雖然不知道阿璃和那個姓展的之間發生了些什麼。可從她看著孩子的眼神就能知道,她一定是深愛著那個男人的。

    這個失而復得的孩子,這個憑空而來的小生命,不知怎的,總讓當媽的有一種莫名揪心的恐慌。

    總覺得,說不準哪一天,她又會消失。

    這樣的念頭,只能壓在心裡。她害怕,一旦說出口,是不是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阿璃說孩子姓展,於是這小東西就取名叫了展慕,小名叫木木。

    小木木周歲以前依然磕磕絆絆,但周歲一過,就仿佛苦盡甘來,所有的病痛和麻煩都飛的遠遠的,再也不來糾纏。

    而且越長越壯!也越長越像他從未謀面的父親。

    小小的年紀就是朗眉星目,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帥哥。無論到了哪兒,都能引得大人小孩圍成一團。

    他平平安安長到三歲,就去上幼兒園了

    。入學第一天,就引得班裡小姑娘為他打架。

    大家都想和他一起做遊戲!

    然而這孩子不快樂,少年老成的他總是皺著眉,偶爾會問。

    「我的爸爸是誰?別人都有爸爸,為什麼我沒有?」

    「你有!你爸爸叫展萬鈞,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不能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嗎?」

    「不能!」

    「那我們過去和他一起住。」

    「會的,總有一天會的!」

    總有一天!她知道,清楚明白的知道!

    曾經以為這樣的決心是很難做出的,但沒想到現在她已經能用平常心輕易說出。

    是因為心中再也沒有了恐懼和彷徨,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孤單,哪怕在異鄉。因為,她有了一個孩子。

    至於怎麼回去?她一點也不擔心。

    展慕的病痛消失了,可她的幻視幻覺依然在。只是不會再暈眩,大部分時候都能淡定處之。

    白色的光芒還是會偶爾出現,一開始她不明白,但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懂了。

    一定是那邊有人再施法,想要再次打開時空之門。只可惜,每次都半途而廢。

    也不知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是誰在打開,又是誰在關閉。

    但既然有人在打開,那麼總有一天是會成功的。

    在展慕五歲生日那天,全家團聚為他慶祝。就在他許下心愿要吹滅蠟燭的那一刻,白光再次降臨。

    這一次不僅是她看見了,就連其他人也一樣看得見。

    碩大的白色光球在客廳里整個炸開,瞬間就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她渾身一震,立刻從站起身。

    「阿璃!」父母憂心忡忡的看著她。

    展慕也看著她,那極其像她的眼睛裡並沒有恐慌,仿佛他也早已經知道這是什麼。

    她看了白光深處一眼,然後回頭,深深對父母鞠了一躬。

    「爸爸媽媽,對不起!」

    媽媽捂著嘴抽泣,爸爸也紅了眼圈。

    「還是要走嗎?」

    「是的!」

    「一定要走嗎?」

    「是的!」

    「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

    「那你一定要早點回來!」

    「我盡力!」

    她也流淚,心中滿是不舍。可是,對不起,她好想他。

    「木木,要去見爸爸嗎?」她伸出手

    。

    展慕從椅子上爬下,走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然後回頭朝兩位老人擺了擺手。

    「外公外婆,再見。」

    「要聽媽媽的話。見到了你爸爸,也要聽話。」

    「嗯,我知道!」他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

    「走吧!」她深吸一口氣,抱起他,邁步走向那光芒的深處。

    在白光的盡頭,那有著和她一模一樣臉龐的女子早已經等候,伸出手一把就將她拽住。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低頭看到她懷裡抱著的孩子,那女子瞪大眼,隨後立刻回頭大喊一聲。

    「祁進,快來!可以一起走!」

    末璃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抹開那女子拽著自己的手,主動往那邊走。

    祁進從那一邊衝進來,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驚喜,看到她,一愣。看到孩子,又一愣。隨即,裂開嘴哈哈大笑。

    那女子衝過來一把拉住他,往相反的方向跑。

    「走啦!別耽誤功夫!」

    展慕抱著她的脖子,皺著眉問。

    「媽媽,他們是誰?」

    「兩個瘋子,別理!小心傳染!」她撅了撅嘴巴道。

    「那個阿姨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

    「只是長得像而已,和媽媽沒關係。」

    她抱著孩子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然而越走腳步越沉重,心也開始顫抖起來。

    跨出光芒,腳踏實地的一瞬間,銀河自九天墜落,砸落一地星辰。隨後繁星起舞,隨風飄揚,漸漸往天上飛去。

    在漫天的星光中,她看到了他。

    他也看著她,緊皺著雙眉。等看到她懷裡抱著的孩子,臉就更黑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她咧嘴大笑,邁步上前,把懷裡的孩子往他手裡一送。

    「喏!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

    (全文完)

    ------題外話------

    終於迎來了大結局!再次感謝所有支持本座的美人們,一路有你們相隨,是我最大的收穫!愛你們,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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