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空下,不時有來回巡邏的瓦剌士兵,在各個營帳的周圍逡巡,而張軏他們所帶領的使團駐紮的營帳,自然是被重點關照。
說實話,張軏他們到瓦剌之前,曾經設想過各種各樣的情況,也先可能態度跋扈,囂張不可一世,也可能伏低做小,好商好量。
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沒有想過,會遭到如此冷遇。
要知道,瓦剌劫持著太上皇,最終的目的,無非是想要索要好處,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
所以張軏他們從來沒有擔心過,也先會將他們晾著,因為如此一來,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可是事實偏偏就是如此,也先對他們不冷不熱的,可著實是叫人頭疼的很。
半晌之後,許彬有些按捺不住,開口道。
「三爺,已經過了這麼些日子了,這也先到底在想些什麼,不管是索要財帛金銀,還是提其他的條件,總歸得有個章程。」
「就算是他想要自抬身價,這麼些日子了,也差不多了,但是到了現在都沒有動靜,老夫著實有些想不通,再這麼下去,恐怕我等此次會徒勞無功,三爺可有何良策?」
一旁的蕭維禎也有些焦慮,道。
「不錯,三爺,時至今日,我等只遠遠的見了上皇一面,其他的情況一概不知,這麼下去,可怎生是好?」
相較之下,張軏倒還算是穩得住。
沉吟片刻,他開口道。
「二位暫且不必著急,這些日子,我讓底下人暗中也做了些安排,不出意外的話,今夜我們能有些收穫。」
於是,許彬和蕭維禎二人勉強安定下來,見張軏沒有多說,他們也沒有再問。
燭火明滅,轉眼已經是後半夜了。
就在許彬感覺自己差點撐不住要睡著的時候,寂靜的營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張軏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起身上前兩步,貼著營帳低聲問道:「誰?」
外頭人顯然也十分謹慎,隔著營帳的縫隙,塞進來一柄小小的金刀。
張軏拿起來一瞧,確定這是太上皇的御用隨身之。
這才掀開營帳,四下張望了一番,快速的將來人拉了進來。
那人臉色粗糙,身著普通的瓦剌士兵服飾,進帳之後,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最終將目光定在張軏的身上,行了個軍禮,道。
「錦衣衛校尉袁彬,見過三爺。」
張軏將袁彬攙扶起來,神色也頗有些激動,道:「袁校尉不必多禮,太上皇如今情況如何?」
不錯,這些日子,雖然說使團備受冷落,但是張軏也沒閒著,他一直在試圖和太上皇身邊的人取得聯繫。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張軏心裡清楚,這個時候著急是沒有用的,只有儘快打探清楚瓦剌的具體情況,才是最關鍵的。
但是在對方的地界上,想要打探也先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基本沒有可能,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和太上皇取得聯絡。
所幸,使團雖然被看管的很嚴,但是總算還是讓他尋到了機會,這才有了如今袁彬深夜過來相見的一幕。
袁彬在對面坐下,神色同樣頗為激動,道。
「諸位大人放心,太上皇安好無虞,如今負責照顧太上皇的,是也先的弟弟伯都王,還算執禮甚恭,並無冒犯之處。」
聞言,許彬等人對視一眼,心中總算是安定了幾分。
雖然知道也先不敢對太上皇做些什麼,但是自從到了瓦剌,一直沒有到近處覲見過,總是有幾分擔心。
有袁彬的這番話,他們也算略略安心下來。
於是,張軏便繼續道:「時間緊張,老夫就不跟袁校尉客套了,如今的情況,想來袁校尉也該知道些,朝廷內部,對於迎回太上皇一事,一直存有分歧,是我等竭力相爭,方才能夠順利出使。」
「但是如今到了此地數日,卻始終不得見上皇,亦不得也先相見,袁校尉久在瓦剌,所知應該比我等更多,如今那也先,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袁彬亦是冒險前來,自然也不多廢話,直接道。
「不瞞諸位大人,這段時間在瓦剌,太上皇亦臥薪嘗膽,和伯都王,也先等人算是有了一些交情,話里話外也曾試探過幾次。」
「以我等觀之,也先應當是有議和之意的,但是在也先的身邊,有一中官名為喜寧,極為可恨,此人多次勸說也先,不可輕易放歸上皇,還說只要有上皇在手,大明必定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再起刀兵。」
「正因於此,也先現在十分矛盾,這才暫且擱置了和議一事。」
張軏眼神一寒,拳頭重重的砸在案上,強壓著聲音道:「竟有此等奸賊!罪該萬死也!」
袁彬略停了停,然後繼續道。
「不僅如此,我等還探聽到,喜寧曾建議也先假借議和之名,派遣使團前往京師,打探我各處邊隘及京師兵力駐紮情況如何,朝中大臣是主和還是主戰。」
「如若一切順利,他們便打算以送還太上皇為名,再次謀奪京城。」
「這些事情,雖然也先有意掩蓋,但是總歸是有跡可循,如今天氣漸漸和暖,我等發現,瓦剌近些日子,又在調動軍隊,恐怕,也先還是受了那喜寧蠱惑,賊心不死。」
帳中的氣氛有些沉默。
不得不說,袁彬帶來的,的確是一個壞消息。
他們原本以為,經歷過紫荊關一戰,也先已經不敢再圖謀大明,最多也就是索要一些財帛乃至土地。
但是誰能想到,竟然還有喜寧這號人物,在也先身邊煽風點火。
片刻之後,許彬開口問道:「所以,袁校尉的意思是,也先如今根本就沒有議和之意?」
袁彬躊躇了一下,回答道。
「也先如今也在搖擺不定,但是之前喜寧多次為他立功,他還是十分信任喜寧的,再加上紫荊關大敗,也先始終心中不甘,只怕就算答應議和,也是假意。」
「所以,我等和上皇商議過後,覺得若真的想要營救上皇,必定要先將喜寧除掉!」
聞言,張軏向前俯了俯身子,問道。
「袁校尉可是已有良策?」
袁彬點了點頭,再次謹慎的四下望了望,方道。
「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兩日,也先便會再次接見諸位,到時候,諸位只需……」
聽了袁彬的這個主意,張軏頓時一驚,罕見的有些猶豫不定,道:「袁校尉,這消息若是泄露出去可是大罪,若是失敗了,那可是……」
袁彬的神色顯然也有些掙扎,片刻之後,他重新拿過那柄作為信物的金刀,擺到張軏的面前,鄭重道。
「三爺,我等情知此事是在冒大險,但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別的法子了,也先精明過人,若不是真的有利可圖,他斷不會上當,有金刀在此,此事亦是太上皇的意思,無論如何,喜寧必須要除掉!」
明滅不定的燭火下,張軏的神色陰晴不定,片刻之後,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重重的點了點頭,道。
「好,只要能夠儘快迎回上皇,那麼這個風險,我等也只能冒了!」
袁彬這才鬆了口氣,重新帶上過來時的裝束,道:「既然如此,時候也不早了,袁某就先回去,將一切稟告上皇。」
與此同時,在帳外的角落,某個緊緊守著營帳的使團衛士,將這番談話也進入耳中。
目送著袁彬離開,他想了想,一頭鑽進了黑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