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頭,一干宗室子弟將鎮南王父子二人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詢問情況。
但是,鎮南王卻沒有多說,只是安撫眾人道。
「今日事情頗多,想來大家也累了,諸位放心,十王府外的事,陛下已經做了處置,不會怪罪大家的,且先散去吧!」
這明顯是在敷衍,聞聽此言,朱范址心中一急,就要開口繼續發問,但是,這個時候,朱成煉卻揪著他的袖袍,把他攔了下來,道。
「如此也好,宮門外頭,我們就不要繼續擋著路了,先回去休息。」
說著話,他朝著鎮南王拱了拱手,然後拉著朱范址就往外走,也不知他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竟然真的拉著朱范址往前走了幾步。
見此狀況,當然,主要是得了鎮南王口中,天子對十王府的事已有處置的話,一眾宗室子弟也放下了心,跟鎮南王父子二人又寒暄了兩句,隨後便各自散開回家去了。
待得這些宗室子弟都離開了宮門口,朱徽煣回頭望了一眼朱紅色的宮城,不知想到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才在早就等候在遠處,現在趕忙迎上來的下人攙扶下上了馬車,朝岷王府行去。
如今的岷王府,實際上就是當初的郕王府,所以,距離宮城並不算特別遠,盞茶的工夫就到了。
王府門外,鎮南王妃在世子妃的攙扶下,眼巴巴的朝遠處望著,瞧見馬車過來,連忙迎了上來,關切的問道。
「王爺回來了,沒事吧?」
朱徽煣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疲累之色,道。
「放心,不會出什麼事的,你去命人備些茶點,一會本王要待客。」
聞聽此言,鎮南王妃眉頭微蹙,有些心疼的道。
「王爺折騰了這麼大半天,必是疲累的很了,怎麼還要待客,要不,跟客人說一聲,明日再來?」
這種話,放在往日,鎮南王妃是絕不會說的。
她清楚自己丈夫的性子,看起來八面玲瓏好說話,但是實際上,打定主意的事誰也勸不動。
只不過,哪怕知道沒有用,她還是說了出來。
鎮南王今日去做什麼了,她當然是知道的,雖然不知道結果是什麼,但是,在宮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別說是鎮南王這樣平時身子就虛的肥胖之人,就是精壯的武人也未必承受得住。
好不容易回來,還沒歇上一會,就要繼續勞碌,身子怎麼受得了?
果不其然,聞聽此言,鎮南王皺了皺眉,嘆了口氣,道。
「有些事情,耽擱不得,王妃不必擔心,本王扛得住,下去準備吧。」
說著話,鎮南王看了一眼自家兒子,見朱音埑對著他拱了拱手,他才點了點頭,邁步進了府中。
王妃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麼,同樣轉身進去準備了。
只留下年輕的世子妃,小步的挪到朱音埑的跟前,剛想說什麼,就被朱音埑攔了下來。
遠處,一輛寬大的馬車在巷口處停下,一壯一瘦兩個年輕人,從馬車上下來,遠遠的朝著朱音埑示意之後,便朝著岷王府走了過來。
「范址兄,成煉,今日你們受苦了,父王已命人備了茶點,我們進去說話,如何?」
「音埑,這件事情到底……」
朱范址的性子急,從宮外一路憋到了現在,好不容易得了說話的空,迫不及待的就要問。
但是,朱成煉卻又拉了拉他的袖子,道。
「無妨,音埑兄,我跟范址兄也是關切此事,想來確認一下結果,只要你和叔祖無虞,我們就放心了,叔祖在宮外跪了許久,又入宮奏對了一番,想必精力大耗,要不,你和叔祖先休息一日,我等明日再來?」
這話說的真誠,的確是在為鎮南王父子考慮,但是,這卻並不是朱音埑想要的。
一時之間,他心中又是感動又是覺得無奈,讓朱成煉二人回去是肯定不行的,天子今天在殿上的話,明顯是對他們父子二人的辦事效率有所不滿,再耽擱下去,說不準真的就得被攆出京師了。
但是,要留對方的話……
朱音埑瞥了一眼旁邊的朱范址,嘆了口氣,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沒關係,父王和我還撐得住,今日的事不算複雜,我看范址兄的樣子,不得個結果,怕是晚上覺都睡不好了,還是進來一敘吧。」
聞聽此言,一旁的朱范址連忙點頭。
見此狀況,朱成煉有些無奈,也只得道。
「既然如此,那就攪擾叔祖了。」
說著話,三人相互行了個禮,在朱音埑的指引下,邁步進了王府當中。
因是喪期,王府的布置十分簡素,進了花廳當中,茶點已經上齊,看得出來,是剛剛做的,但是,也並不奢華。
折騰了這麼大半天,他們也著實餓了,簡單的用了一些,堂後傳來一陣響動,隨後,換上一身便服的鎮南王走了出來。
「父王……」
「王叔……」
「叔祖……」
在這個場合下,鎮南王既是長輩,又是長者,見他過來,三人立刻起身行禮。
「坐吧,不必多禮。」
鎮南王倒是平靜,笑了笑,擺手示意幾人坐下,隨後,朝著朱范址和朱成煉二人歉意道。
「岷王府喪期之內,不好太過奢靡,之能奉上清茶糕點,薄待你們了。」
應該說,雖然在外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在自己認可的長輩面前,朱范址還是十分守禮的。
聞聽此言,他立刻站了起來,道。
「王叔客氣了,今日折騰了這麼久,回府之後您還立刻見我們,是我們失禮了,至於這些茶點,喪期之內,理應如此,這才說明,王叔的一片純孝之心,我和成煉又不是襄王那個只長年歲的老混賬,豈會如此不曉事。」
此刻是在岷王府中,朱范址說起話來,也就放開了許多,張口對襄王便罵。
不過,聽了這話之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朱徽煣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片刻之後,他方道。
「范址,你們年輕人氣盛,本王可以理解,但是,有些話能不說儘量不說,免得給自己惹禍,明白嗎?」
這話明顯另有深意,但是,朱范址心思淺,只覺得鎮南王是在說今天十王府外的事,於是拍著胸脯道。
「王叔放心,不就是個襄王嘛,我不怕他,大不了惹急了,我跟陛下上本回封地去,就不信他還能追過去。」
朱徽煣嘆了口氣,不由有些無奈,但是,他也就只能提點到這了,有些事情,他也不方便說的太多。
想了想,他轉向旁邊的朱成煉,開口道。
「還有你,成煉,剛剛在宮外你說的那些話,也太大膽了,哭廟哭陵的話,也是能隨隨便便拿來說的嗎?」
說這話時,朱徽煣明顯有些生氣,應該說,從身份上來講,朱成煉作為代王世子,和他一樣並無高低。
但是,他的這副口氣,卻更像是在教訓自家的後輩子弟一樣。
然而,對於朱徽煣的這種態度,朱成鍊卻沒有絲毫的反感和不滿,相反的,他十分受用。
事實上,這段時間在京城,朱成鍊和老岷王,還有鎮南王,都是當成真正的長輩來相處的。
不過,尊敬是尊敬,但是,越是像朱成鍊這樣性子有些悶的人,認準了一件事情,反而越難勸阻。
只見他起身對著朱徽煣行了一禮,認認真真的道。
」叔祖,成錬沒有隨隨便便說,是真的打算要這麼做,而且,到現在為止,我這個念頭也沒有打消!」
「你!」
這樣一副「虛心認錯,堅決不改」的態度,讓朱徽煣一陣氣急,指著朱成鍊就要開口責罵,但是看著對方一副任打任罵,死不悔改的樣子,他重重的嘆了口氣,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頭轉向一旁自顧自的生悶氣。
這個時候,後知後覺的朱范址終於覺出味來了,轉頭對著朱成鍊問道。
「成錬,到底怎麼回事,王叔和音埑不是安安穩穩的出來了嗎?怎麼,這件事情還沒了結?」
應該說,自從進了岷王府的門,朱范址就放心了不少,一來是朱音埑父子全須全影的回來了,二來看他們的神色,也沒有太過著急,還有心思來過問自己二人的境況,所以,朱范址下意識的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已經差不多過去了。
但是,看現在的這個狀況,明顯不是這樣。
不然的話,朱成鍊為什麼要說,自己「還沒打消要去哭陵的念頭」!
而且,就算是沒解決,可他們倆一直在一塊,朱成鍊是怎麼知道的?要知道,當時在宮城門口,朱音埑父子可是什麼都沒有說,便將一眾宗室子弟都給遣散了……
面對朱范址的疑問,朱成鍊搖了搖頭,面色依舊淡定,道。
「這有什麼難的,陛下議事,不僅召見了襄王和叔祖,音埑,還召見了那麼多的文武大臣,結果如何,遣兩個人一問便知!」
「那……」
聽了這話,朱范址也顧不得問朱成鍊為什麼當時沒告訴他,臉色著急的便想問到底結果如何。
然而,朱成鍊卻沒理他,而是抬頭望著朱徽煣,沉聲開口,一句話便是石破天驚。
他道:「叔祖,恕我直言,此事的處置,陛下不公!」
「放肆!」
朱徽煣這邊好不容易把氣兒順過來,結果,朱成鍊這一句話,差點讓他從椅子上跳起來,當下沉了臉色,輕聲喝道。
「成錬,不可胡言!陛下聖明英斷,心懷萬民,豈有不公之理?」
這話同樣說的認真,倒是讓朱成鍊略遲疑了片刻,不過,也僅僅是片刻,他便固執的搖了搖頭,開口道。
「叔祖,此番您和襄王互毆之事,固然是您先動手,但是,那襄王也有錯,太叔祖剛剛薨逝不過兩日,他便堂而皇之的上門耀武揚威,陰陽怪氣,這等樣人,難道不該打嗎?」
說著話,朱成鍊的情緒又變得有些激動。
他自幼不受太爺爺朱桂的待見,受盡了苛待,但是到了京城之後,老岷王雖然纏綿病榻,卻對他視作親人。
那一日也就是朱成鍊不在,要不然的話,襄王敢在岷王府外那麼鬧,他說不準會直接抽刀子。
和朱范址更關心朱音埑父子的境況不同,在朱成鍊的心中,讓冒犯老岷王的襄王受到懲戒,其實反而更重要些。
正因於此,他也更對朝廷此番的處置不滿。
「退一步說,就算是您先動手不對,可憑什麼襄王鬧了事端,還能完好無損的留在京城,甚至還能接掌大宗正的職位,而您和音埑,不過是一片孝心,怒而出手,卻要被攆出京城,罰俸一年?」
「陛下如此不顧事實,回護襄王,若不是因為他是陛下親叔,偏私不公,又是如何?」
「什麼,陛下要讓那個老王……讓朱瞻墡接掌大宗正,還要將王叔父子攆出京師?」
到了這個時候,朱范址也總算聽明白了,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他立馬就炸了,一時之間,什麼顧忌都顧不得了,張口就道。
「怪不得這個老混蛋在宮門口那樣看著我們,我就知道他沒憋好屁,原來是在這等著呢,不行,我,我,我要進宮,我要去見陛下……」
這給孩子急的,話都說不囫圇了。
不過也可以理解,朱范址這段時間,每天被逼著寫策論,背論語,動不動還被打手心,已經過的夠艱難了。
好不容易「揭竿起義」,結果,義沒起成,反倒讓襄王得了大宗正一職,這麼一弄,襄王以後可不得使勁兒折騰他嘛。
想想自己在宗學以後的日子,這位襄陵王世子都覺得前途一片灰暗,就差被跳起來了。
見此狀況,一旁的朱徽煣不由感到一陣頭疼,這一個還沒安撫下來呢,另一個又炸了。
揉了揉額角,他決定先解決好解決的,側了側身,他對著朱范址道。
「范址,這一點你不用擔心,這次襄王能接大宗正的職位,本身就是陛下為了平息十王府外的事情所做的讓步,他此後若敢拿這個來為難你,便是犯了忌諱,也是在駁陛下的面子,他不敢這麼做的。」
「至於說宗學的嚴苛管理,經此一事,陛下也已知曉,之後會跟禮部和翰林院商議,改變宗學的授課和考試頻次,你不必過多擔心。」
這番話說下來,朱范址總算是略略冷靜了下來,但還是悶悶不樂的,顯然,對於自己以後的日子,還是覺得一陣灰心。
朱徽煣嘆了口氣,又轉向另一邊的朱成鍊,沉吟片刻,他道。
「成錬,既然你說到了這,那本王也就跟你說實話了,你遣人打探的消息,想來並不完整,只有最後的結果,並不知其中的曲折,本王身在其中,對個中情形最是清楚不過。」
「這一次,陛下不僅沒有偏私襄王,相反的,他還在回護我和音埑,你,實在是誤會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