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推雖然是朝廷典制中的銓選制度,但是本質上來說,它只是朝臣在向皇帝舉薦他們認為符合要求的官員。
只是舉薦和建議,並非最後的決策。
自從太祖皇帝廢中書,罷宰相之後。
朝廷一應事務,無論大小,決策權都被收歸到了天子的手中,官員任免自然也是如此。
不論是吏部的銓選,還是廷推大臣,都是代天子選拔而已,本質上是沒有決策權的。
畢竟,天子日理萬機,哪有工夫一一考核官吏。
就像這次,若是沒有廷推,那皇帝就需要在上百號有基本入閣資格的京官和地方官當中,選出三人中選。
朝廷每天要流轉那麼多的官吏,全靠皇帝來選,這種工作量,太祖都干不來……
因此,就需要吏部或朝臣們來推選,前者是銓選,後者就是所謂的廷推。
但是無論是吏部選官,還是廷推,或是臣下舉薦,最終的決策權始終在皇帝手中。
這一點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皇帝有權駁回廷推的結果,這一點在大明並不稀罕。
廷推並不是呈現最終一個人選,而是至少推舉出兩名,由皇帝最終選定中選之人。
如果推選出的候選人,皇帝都不滿意,也可以下令重新廷推,或者乾脆擱置不選,這在之前都是曾有先例的。
當然,一般來說,天子還是會給吏部面子的。
這主要是因為,廷推與否,本身就取決於天子的意思。
廷推是為了銓選三品以上的大員,但是這並不代表,所有的三品大員,都要經過廷推。
多數情況下,皇帝如果屬意某一官員,只要他符合基本條件,直接任命即可。
剛剛被判斬刑的前工部尚書石璞,就是典型的,被皇帝直接拔擢任命的官員。
廷推一般來說,只會在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吏部才會承旨進行。
這個順序很重要,廷推是承天子旨意而為。
也就是說,在正常情況下,三品大員銓選程序,並不是直接廷推,而是由吏部上呈空缺名單,皇帝如果有簡在帝心之人,就直接任命。
如果沒有,就下令廷推,廷推結果,如果皇帝還不滿意,就乾脆不選。
老天官將長長的名單讀完之後,底下頓時興起一陣議論之聲。
這種涉及到朝廷重臣的流轉之事,消息都傳的飛快,早在廷推舉行之前,朝臣們便大致獲悉了名單的人選。
這也是他們奇怪的原因。
因為,在之前傳出來的名單當中,可沒有工部侍郎張敏這個人。
這位老大人,自從最近匠戶改制搞得風風火火的,據說已經接近了尾聲。
恰逢這個時候,工部尚書石璞出了事。
很多老大人都在猜測,張敏的下一步,是接任工部尚書,卻不曾想,他竟出現在了內閣的候選名單當中。
要是這樣的話,那工部尚書的位置,又該哪位來接任?
再看看殿中老神在在的老天官,這位也是,說要致仕,鬧到現在都沒個結果。
大佬們的心思,果真是難猜啊!
不過,無論他們心中怎麼想,廷推還在繼續,老天官念完了名單,接下來便是投票。
諸位大臣按下心中的疑惑,排著隊上前,投下屬於自己的神聖一票。
不多時,結果出爐。
老天官拿著匯總好的結果,轉過身,對著天子稟報道。
「陛下,老臣承旨主持廷推,共選出五人票數最高,分別為大理寺卿俞士悅,刑部侍郎江淵,禮部侍郎王一寧,太常寺卿許彬,工部侍郎張敏,具體何人入閣,尚請陛下聖裁!」
這個結果,和朝臣們之前預料的差不多。
不過讓他們有些意外的是,張敏竟然掛著吊尾,也進了最後的御覽名單當中。
要知道,廷推很大程度上,並不單單看的是一個人的能力和資歷,還要他的人脈關係。
廷推的候選名單,早兩日的時候就已經流傳出來了。
這些官員,基本上都是實職的三品官員,雖然內閣的二品只是加銜,並無實權,但是也是一大步的跨越。
因此,能夠入選的朝臣,早兩天就開始各自奔走,爭取廷推當中的票數。
這個時候,張敏橫插一槓子,竟然沒有被排除在御覽名單之外,不得不說,也是一樁奇事。
如此想著,御階上已經有小內侍走下來,將老天官手裡的廷推結果奉到御前。
天子猶豫片刻,便提起硃筆,在上頭圈畫了一番,然後交給了一旁侍立的成敬。
於是,眾臣都紛紛抖擻精神,豎起耳朵。
不出意外的話,這就要出結果了!
成敬恭敬的接過那份廷推結果,然後轉身面對群臣,朗聲道。
「上諭,命大理寺卿俞士悅,刑部侍郎江淵,工部侍郎張敏入直文淵閣參贊機務。」
話音落下,群臣略有些詫異,不過旋即便明白過來,為何張敏臨時被塞進來,還能進入御覽名單,感情是簡在帝心。
要知道,廷推當中,王一寧和許彬的票數,都要比張敏高,但是最終卻是張敏入選。
再結合張敏突然被塞進候選名單,群臣那還不清楚,一時之間,望著張敏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佩。
這老大人,平時看著蔫了吧唧的,只會低頭做事,沒想到不知什麼時候,就偷偷巴結上了天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感受到周圍投來的各種目光,張敏也是一頭霧水。
他的名字出現在廷推之上,已經感到非常詫異了,誰曾想,到最後竟然還真的中選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不清楚,但是他還是跟另外兩人一起出列,齊聲叩拜道:「臣等謝陛下隆恩!」
按理來說,這場廷推到這裡,就該結束了。
三位閣臣已經選了出來,雖然還沒有具體的排序和加銜,但是之後自然會確定。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主持廷推的老天官再次顫顫巍巍的上前,拜倒道。
「陛下,臣老邁,不能任事,惟陛下愛重,數度挽留,然臣少年離家求學,自入仕以來,兢兢業業,為朝廷效力已有四十餘年,今臣年邁,老病纏身,惟願能得還鄉里,葉落歸根,故臣冒昧,再乞骸骨,望陛下允准。」
嗚呼?
底下頓時響起一陣議論之聲,雖然大家都已經知曉,老天官距離致仕已經不遠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前腳老天官還精神奕奕的主持廷推,後腳就一副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要乞骸骨。
這,您老人家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
就剛剛您聲若洪鐘的樣子,哪像是老病纏身啊!
您好歹回家,象徵性的病上兩天,走個程序啥的?
但是沒有。
老天官顫巍巍的跪在地上,一副風燭殘年,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的樣子。
御座之上,天子眼眶隱約有些濕潤,長長的喟嘆一聲,感慨道。
「天官乃國之柱石,於國有功,於朕有恩,如今朝廷百廢待興,朕之本意尚需天官坐鎮朝局,然天官為國辛勞多年,朕亦不忍令天官晚年不安,既然天官數度請辭,朕只得忍痛,准天官致仕,成敬?」
「內臣在!」
天子從御座上起身,沉聲開口道。
「傳朕旨意,太保太子太保吏部尚書王直,歷仕數朝,勞苦功高,數度挽朝廷於危難,扶聖君於社稷,實為國之棟樑,晉為太傅,准冠帶致仕,欽此。」
成敬立刻跪下領旨,與此同時,老天官也再度俯身拜倒,高聲道。
「臣王直,叩謝天恩!」
大殿當中一片寂靜,不少人都紅了眼眶。
老天官曆仕數朝,在朝中的威望地位無人可以比擬。
雖然已經早有準備,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不少人忍不住傷心落淚。
然而悲傷只是暫時的,下一刻,他們就把這種情緒拋到了腦後。
御座之上,天子短暫的沉默後,又開口道。
「外朝部院,乃朝廷之中樞,朕雖不忍天官致仕,但六部現有兩部尚書空缺,實為不妥。」
「著,晉右都御史王文為吏部尚書,加少師,晉謹身殿大學士陳循為工部尚書,加太子太傅,晉武英殿大學士高谷為謹身殿大學士,加戶部尚書。」
「晉大理寺卿俞士悅為武英殿大學士,加兵部尚書,晉刑部侍郎江淵為文華殿大學士,加禮部尚書,晉工部侍郎張敏為文淵閣大學士,加工部尚書。」
一連串的任命,讓底下的大臣們眼花繚亂,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天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