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齊榮華獻計讓姒錦窩在頤和軒避難,任憑外頭鬧得天翻地覆,她這裡就宛若世外桃源,絲毫不受波及。
這次審案有皇后主理,她又有養病為由大門不出,縱然有人想要禍水東引,都被皇后給化開了去。她也果然不負皇后所望,這段日子縱然皇帝日日探望小公主,可是頤和軒這裡也沒讓他落下,總算是沒讓貴妃一枝獨秀。
養了四五日,姒錦的病已經全好了,但是她卻依舊對外宣稱「病」著。
外面那麼熱鬧,她就別摻和一腳了。
岳長信自打知道熙婉儀病了,這每日換著花樣的送吃的來,姒錦都覺得自己胖了不少,這個年齡正是發育的階段,她都覺得自己的衣裳有些緊了,尤其是胸前這地界。
「晚上還要上梭子蟹炒年糕,蜜汁火方這兩道菜。」姒錦拍著肚子吃的十分滿足,最近饞肉,無肉不歡,簡直是食髓知味啊。
也不知怎麼就這樣饞,就跟那小狗見到肉骨頭一樣,打從進了宮,這還是此一次這樣不節制口腹之慾呢。
「蟹要少吃,性寒涼,對身子不好。皇上說了,每五日,才許御膳房給您做一道。」雲裳帶著人收拾了桌子,「您要想吃海鮮,不如晚上加一道清炒蝦仁,再加個老鴨煲您看如何?」
姒錦有種不吃不幸福的感覺,抱著肚子說道:「我又不是那種身體差的人,連著吃一次也無礙的。」岳長信這蟹做的當真是肉肥味美,回味無窮。
看著主子這樣子,雲裳無奈的笑了笑,遞上一杯紅棗薑茶來,「皇上吩咐了,吃了蟹就要讓您喝一盞薑湯,知道您不愛那個,奴婢換成了紅棗薑茶,主子可不能再找理由推脫,不然奴婢可無法跟皇上交代。」
姒錦只得接了過來,她院子裡的這些人都被蕭祁打怕了,他說的話在這裡就沒有陽奉陰違的。雲裳果然盯著她喝下去,這才鬆了口氣,「主子可不能怪奴婢,誰讓您上回貪嘴吃多了蟹肚子疼來著。」
被揭了黑歷史,姒錦還能說什麼?
立刻轉移話題,問道:「皇上說今兒個過來?」板著手指算一算,蕭祁未在後宮留宿也有幾日了,這人真是忍者神龜那一掛的,由著皇后折騰貴妃的老本,自己做出一副信任皇后不理公務的模樣來,為了令人信服,連留宿都不肯的。以前還會在頤和軒歇下,這次在頤和軒都不肯過夜,看過她就走,就跟狗攆一般。
切!
這人對別人狠,對著自己更狠,真是不服都不行。
「是,管公公來傳話的時候主子正午歇,因此並未打擾,傳了話就回去了。」雲裳心裡就盤算著皇上也有好些日子沒在這裡留宿了,這屋子裡也該好好地收拾收拾,把藥味全都散出去才成。「主子,院子裡花開的正艷,您去賞花,奴婢把這屋子收拾收拾。」
姒錦:……
被自己的大宮女攆出來,梓錦披了披風就一本正經的坐在院子裡賞花。雲裳這些人怕極了蕭祁,倒是不怕她生氣。
玉繡端著茶點送過來放在院中石榴樹的石桌上,笑著說道:「雲裳姐姐特意吩咐奴婢給主子泡的花茶,這點心是御膳房剛剛送來的還熱著呢。」
純白色的骨瓷碟子裡擺放著花朵型的燙麵炸糕,金黃的色澤,甜香誘人。桂花餡的山藥糕一刀兩半,露出裡頭色澤鮮艷的桂花來,讓人瞧一眼就十分有食慾。旁邊還有兩碟子點心,一碟子花酥,一碟子如意糕,都十分的精美漂亮。
吃東西也要求個賞心悅目,岳長信算是知道姒錦的這點愛好,因此裝點心的盤子,擺出來的造型都十分的用心。配著花茶,姒錦這幾盤點心幾乎吃進去一半,蕭祁來的時候,姒錦正捧著肚子圍著花園轉圈呢。
頤和軒就是這點好,地面大,因此還能在寬闊的院子裡種出個小花園來。以前這裡都是擺戲的地界,長長搭戲台,可見院子寬闊。自從姒錦住進來,這裡當然不能再擺戲台了,這麼空闊的院子,姒錦又覺得太浪費,索性就讓人從御花園那裡移栽了時令鮮花過來。為了消食繞圈走得順心,姒錦特意讓人種成了回字形,中間的小路全都用鵝卵石鋪成,人行在其中,左右皆是花,當真是賞心悅目的很。
蕭祁來的時候,就看到姒錦停在一株芍藥前,低頭輕嗅,人比花嬌。晚霞餘暉落在她的身上,宛若花中精靈。姒錦是個漂亮的人,沒想到此時只看著她的側顏映在這落日餘暉中,好似那雲端的仙子一般,令人觸不可及。
管長安欲通報,被蕭祁伸手止住,管長安一見立刻躬身退到一邊,擠眉弄眼的讓院子裡的人都避開去。
一時院子裡邊清靜下來,蕭祁抬腳走了過去,姒錦聽到腳步聲,就回過頭來,恰看到一襲玄色滾金邊繡雲龍紋的蕭祁緩步而來。背著夕陽,落日給他鍍上一層金邊,姒錦不由得半眯起了眸子。修眉俊眼,挺鼻薄唇,那鋒銳如刀的五官似乎都被這餘暉給柔化了幾分,一時心口跳得厲害。
姒錦頓時兩眼放光,提著裙角小跑過來,拉著他的衣袖就問道:「你怎麼這個時辰就過來了?」一般來說,這個工作狂人,天不入黑,是絕對不會不會放下工作的。
「不是你說的,政務怎麼也忙不完,命可只有一條。」蕭祁還記得當初她說他傻,可把他給氣壞了。
姒錦「呵呵」傻笑,忙轉開話題,問道:「玉珍公主可好些了嗎?」他是直接來頤和軒的,還是先去的長樂宮。若是去過長樂宮了,那麼就該不會走了。若是沒去,只怕待會兒還要再去一趟。
蕭祁看著姒錦的大眼睛骨碌碌直轉,就知曉她那點小心眼又轉上了。反握住她的手說道:「已經好很多了,再有幾日就痊癒了。」
「公主有皇上庇護,福澤深厚,自然會健健康康的。」貴妃生了個女兒,將來再尊貴也不過是個公主而已,招個駙馬嫁出去,跟她可沒什麼利害衝突。她自然樂得說幾句好聽的話,更何況貴妃跟她再有恩怨,小孩子總是沒錯的。
蕭祁看著姒錦真切的笑容,便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她講真話的時候,總是這般的快活,連眼睛裡都能迸出幾分光彩來。雖然她小心眼比較多,有愛吃個小醋,但是性子卻是難得純良,且恩怨分明,能做到這一點宮外且不說,在宮裡卻十分難得了。
這後宮裡,多得是借刀殺人之舉,尤其是這樣的小孩子,除了生母,誰會多憐惜幾分。就憑著貴妃借著女兒邀寵,都會讓人恨上玉珍。
蕭祁陪著姒錦一步一步轉圈,姒錦關起院門來就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在蕭祁面前是一個宮妃都不樂意提到的。這樣一來,就好似掩耳盜鈴般,這世界上就只有他們兩個,沒有那些讓人不越快的存在。
日子已經十分苦逼,姒錦只能苦中求樂了。
轉了五六圈,姒錦就拉著蕭祁回到石榴樹下,花茶已經涼了,讓人重新送了熱茶上來,這才說道:「上回皇上問我那事兒,我這幾日殫精竭慮的思索,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就是不太雅觀。」
蘇興禹奏疏上提到的有償遷丁一事,因為戶部哭窮,此時極難實行。第二條以地易地,開荒獎地也十分行得通,但是蕭祁卻更深遠的想到,如果將來這五六個絕戶郡有了客觀的稅收,那戶部肯定又唧唧歪歪的要求收為國庫。那他費盡辛苦做的這些豈不是白白的便宜了那群混蛋,所以為了能堵住戶部的嘴,以後再也沒臉跟他張嘴要絕戶郡的稅收,將他的私庫搶成國庫,所以一定要逼著戶部不僅要說沒錢,而且還要保證現在不出銀子,以後絕對不惦記絕戶郡的收成。
蘇興禹摺子中所提及的兩條,蕭祁自然不會現在公布於朝堂,免得戶部那幫人一衡量,再咬咬牙出一點點的銀子,就想搶走大半的成果,非得把他氣死不成。
因此,關於有償遷丁一定要實行,但是銀子從哪裡來,這個就得想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來才成。
蕭祁這幾日也在想這個問題,腦子裡也有幾個想法,只是還不曾思慮完善。又想著這事兒姒錦可是知之甚深,這頭小狐狸有好辦法跟她娘家人透露卻避著他,這次索性他就把她拖下水,看她往哪裡躲。
聽到姒錦說有辦法了,蕭祁倒真是眼睛一亮,看著姒錦的眼睛十分的熱切,「說說看,我到也有幾個想法,咱們參謀參謀。」自打那回他在似錦面前自稱我之後,兩人獨處之時就很少自稱朕了,你你我我的雖有些不成體統,但是卻讓他察覺到姒錦比以前待他還要親熱放鬆,他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姒錦瞧著是個極守規矩的人,骨子裡卻是個放縱不羈的性子,也不知道那蘇興禹怎麼教出女兒這麼矛盾的性子來的。
遷丁一事,姒錦在腦子裡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有些想法是借鑑,但是有些想法卻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就比如這籌銀的事情。
「戶部尚書那鐵公雞,只進不出,天下的好事恨不能都讓他們收進囊中哪能便宜了他們?」姒錦對戶部當真是沒有絲毫的好感,之前的戶部尚書告老還鄉,如今才上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幾大世家聯手推薦的歧陽王家的家主王新銳,這廝性子剛正,倒是比其他幾家多了幾分忠君之意,但是,卻是比前任戶部尚書更加摳門的人。
就為這個,所以他才能一排眾議,被人舉薦上來,蕭祁走果然心裡想要換上自己人,但是這麼一老臣異口同聲舉薦之人,他也不能否決,因此帶著鬱悶之情就准了。幸好這王新銳雖有些摳門,但是瑕不掩瑜,勝在還有幾分忠君之心。就是這太摳門,才上任不過月余,就讓蕭祁氣的幾次差點吐血。這真是拿著戶部的國庫,當成他家的私庫嚴防死守了。
不過也好,王新銳不肯讓蕭祁亂花國庫的錢,別人想要從國庫里伸手也不容易了。綜合考校之下,蕭祁雖不喜歡王新銳,但是也便宜不了那些朝臣,他就看著他順眼幾分。
蕭祁這種用鐵公雞守國庫,自己不好過,別人也不能好過的心態,讓姒錦當真是很無語。
做皇帝做到這個份上,也著實……可憐。
蕭祁聽得出姒錦為她打抱不平,就道:「王新銳這人雖然摳門,但是勝在還有幾分忠君之心,且不僅對朕摳門,聽聞前幾日謝閣老找他周轉,都被他嚴詞拒絕了。就為這前腳謝閣老才把他舉薦上來,後腳就慘了他一本,也實屬好笑。」
姒錦聞言都能想像得出謝閣老一臉懵逼的表情,大約謝閣老內心一定特別崩潰。老紙費盡心力舉薦你上去,你就這麼回報我?
感恩之心呢?
看著姒錦捶桌直笑,蕭祁伸手包住她的手,「仔細捶疼手。」
姒錦笑的止不住,看著蕭祁說道:「我想謝閣老一定很崩潰。」
蕭祁想起謝閣老在朝堂上痛罵王新銳是的痛心疾首,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就道:「確實。」
兩人相視一笑,那種難得的默契,就好像一下子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王尚書的名字起的真應景,新人出手,銳不可當,這下不僅謝閣老碰了鐵板,我想以後曹國公、衛國公也能嘗嘗箇中滋味。」姒錦抿唇直笑,「以前在閨中時,曾聽我父兄論及幾大世家,其中我父親就曾說過,金陵謝家雖有私慾,私下聚財,蓄養門客,但是卻有分寸並不肯太過,且也還有幾分忠心。歧陽王家有幾分另類,從祖上開始他家人就特別的『節儉』有道,聽聞王家雖有世家榮耀,然而家中老少皆不肯奢靡,時常還有憐老惜貧之舉,在岐陽很是有些善名。所以縱然他家以『節儉』聞名,世人也多幾分敬重。王尚書掌戶部,至少能為陛下守好國庫,不為那些蛇鼠之輩煩心。」
若不是為這個,蕭祁也不會這般輕易妥協,聽著姒錦倒是說到他心裡去,就道:「你在家時,你爹爹常當著你的面論政?」
「也不是常常,只是我碰上的時候,也不會令我退避就是。」姒錦淺笑,不願意再說這個話題,就道:「既然皇上心中也有了辦法,不如咱們以指蘸茶,在這石桌上寫下你我的辦法。」
蕭祁知道姒錦有意轉開方才的話題,也不逼迫她,就都:「也好,就是不知道輕言你是否與我心有靈犀。」
姒錦面上一紅,眸光一橫,面帶羞色,垂頭寫字。
蕭祁輕輕一笑,也低頭蘸茶,左手遮掩,右手書寫。寫完兩人看著對方,同時挪開手掌,看向對方所寫之字。
蕭祁所寫,商銀。
姒錦所寫,以商換銀。
兩人都感到有幾分驚訝,蕭祁之前所言不過是戲語而已,哪曾想兩人竟真的都想到一處去了。
姒錦也頗感吃驚,她能想到這個法子,是因為她腦子裡有很多前輩的經驗可以糅合參考,但是蕭祁卻是地地道道的古人,他能想到這裡,卻的確是他自己的智慧了。
「果然知我者輕言也。」蕭祁這話說的很是有幾分複雜的情緒充盈心間,從他出生到現在,從不曾有這麼一個女子能跟他心思相同。書上常講心有靈犀,但是那畢竟是相處多年才能有的默契。可他跟姒錦雖相識一年多,可是兩人算不上彼此十分熟悉對方。
可就這樣,乍然出現的這種心有靈犀,的的確確讓蕭祁大感驚訝。
這樣的感覺,就如同那涓涓細流滑過他乾涸多年的心房,整個人都覺得盈潤快活起來。
「咱們這還真的是心有靈犀啊……」姒錦也有幾分說不出的感覺,心頭隱隱約約有幾分觸動,整個人都有種又酸又澀又甜又美的味道。
姒錦一句咱們,讓蕭祁眼睛都眯了起來,是啊,他們現在是「咱們」了。
心有靈犀,那也是自然的。
蕭祁瞧著姒錦面色越發的柔和,那眸子裡似乎都能盪起清波來,指著石桌上已經漸漸消失的水字,問道:「你這以商換銀,何解?」
「我就想,這天底下除了國庫之外,還能有什麼人是富庶的,能拿出不菲的銀子來。思來想去,就只有商人了。只是素來商人低賤,毫無地位可言,有錢沒權,捧著大把的銀子也難尋更好的商機。咱們有商機,他們有銀子,這不是瞌睡就遇上枕頭。那絕戶郡這些年來田地荒廢,渺無人煙,因此更無商賈前去經商。可是要是等這裡荒田開墾,人煙茂密之後,這裡可就是賺錢的好地方。」
「戶部不出銀子,朝臣不管絕戶郡的事情,朕孤立無援之下,憑一己之力能遷丁成功,富庶這些地方,便有掌控的大權。到時,朕將這些絕戶郡劃為私產,無朕之令,任何人不得踏足絕戶郡經商販貨。能進入絕戶郡經商之人,就只有那些拿著銀子給朕遷丁之用的人。」
「過上三五年,絕戶郡有了收成,百姓安居樂業,家裡有了富於之錢,那些曾經出銀的商人,自然能賺得盆缽滿滿。不提三五年後,便是當前那些地方也需要建房住人,挖井屯田,還需要大批的農具種子耕牛,人要吃飯穿衣,樁樁件件都是好生意。」
「是啊,想要做這些生意,就得拿銀子來換。」
姒錦就笑了,這就跟後世的品牌劃區域獨家授權有些類似。如此一來,商人們覺得自己付出有回報,還是皇帝親自保障的,自然就樂意往外掏銀子了。想到這裡,姒錦就看著蕭祁說道:「與商人談生意,這樣的事情皇上可不能做。」太掉價了,還不得被文武百官給嘲笑死,「您既然有了主意,就讓我爹爹替您奔波就是。」
蕭祁就看著姒錦,「如此一來,你爹爹的官名怕是要有些不妥當了。」做官的跟商人來往過密,總歸不是好事。
「天下人如何看並不重要,只要皇上知道我父親忠君之事就足夠了。」
入朝為官,誰還不想要個『清名』的,蘇興禹這般做了,帶到日後絕戶郡越發的興旺,就難免會被人扣上「與民爭利」的帽子。姒錦不是想不到這些,只是她更願意相信他能護得住他們。
一時蕭祁被這份信任給衝擊的心裡都沉甸甸的。
許是白日兩人商談的很是愉快,又有那「心有靈犀」之舉,到了晚上姒錦著著實實體會了一把「咱們」的熱情。之前在崇明殿承寵,因是姒錦初次,蕭祁就很有些放不開手腳,總是顧忌傷到她,若不是那晚姒錦熱情如火,大約最後也不能成事的。
然而今晚卻很有些不一樣,寵幸一個嬪妃,跟寵愛一個跟自己「心有靈犀」的女子,那種感覺非言語可以表達。姒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點點、爆了蕭祁身上熱情的開關,只覺得這一晚翻來覆去的跟烙餅一樣,心想大約這人跟自己用膳一樣,饞肉饞狠了啊。
細碎的風聲,遮掩不住滿室的春情,雲裳聽著室內的動靜,面紅耳赤的躲到門外去了。
只盼著她們主子能早早的生個小主子,這樣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穩住了腳,上天保佑。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