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心臟猛地跳了兩下,想問問鳳康讓他來做什麼,話到嘴邊又止住了,因為她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探究和戲謔的成分。
鳳況沒能從她那裡看到預期的反應,有些興味索然。小小地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盞,臉上重新掛了笑容,「九哥奉命出使番國,一去就是四年多。
這四年間音訊全無,京城之中很多人,包括我,都在猜測,他是不是已經遭遇不幸了,我想葉姑娘也沒少為他牽腸掛肚吧?」
他突然轉了話題,讓葉知秋摸不透用意,只拿場面話來說,「雪親王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會平安歸來的。」
鳳況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歸來倒是歸來了,是否平安就說不準了!」
「他怎麼了?」葉知秋急忙問道。
鳳況目光在她臉上掃了幾掃,突然放聲大笑,「我還以為不管我說什麼,葉姑娘都能面不改色呢,原來也有關心則亂的時候。」
葉知秋聽他這話的意思,是在戲弄她,心下著惱,暗罵了一句「混蛋」,面上卻不好表現出來,淡淡地道:「王爺真是幽默!」
「抱歉,抱歉,我這個人向來沒什么正形。」鳳況斂住笑聲,臉上的笑意卻不見消減,「葉姑娘,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王爺請問。」葉知秋傾耳以待。
鳳況看著她的眼睛,「你一直沒有成親,可是在等九哥?」
想讓他直白他非要拐彎抹角,不想讓他直白他卻露骨得很。偏偏滿面笑容,看不出意圖何在。葉知秋不是扭捏沒見識的女子,可也有點兒招架不住他這種跳躍加擰巴的聊天方式。
斟酌片刻,反問道:「王爺問這個問題,是以定親王的身份呢,還是以鳳康弟弟的身份?」
鳳況揚起眉毛,「這兩者有區別嗎?」
「有。」葉知秋迎著他的視線,認真地道,「王爺若是以定親王的身份問我,是站在皇家的立場。我說『是』顯得輕浮,說『不是』顯得虛偽,只能說含糊其辭說『不敢』。
王爺若以鳳康弟弟的身份問我,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我說『是』或者『不是』都不準確,只能說『不知道』。」
鳳況被她勾起了好奇心,「你的心你應該最清楚才對,為什麼『不知道』呢?」
「因為我沒有見到他。」葉知秋笑了一笑,「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我一個人清楚就可以的。只有見到他,我才知道我等的是他,還是他的一個答案。」
「原來如此。」鳳況坐直了身子,同時正起神色,「葉姑娘等的恐怕是答案。」
葉知秋怔了一下,「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其實我剛才的話也不算玩笑,九哥此次回來並不平安。」鳳況把手按在胸口,輕輕地拍了兩下,「我是說這裡,九哥的心,已經不是原來的那顆心了。」
葉知秋心頭一沉,「請王爺明示。」
鳳況故意賣關子,不疾不徐地喝了兩口茶,又笑著問道:「葉姑娘可知道九哥讓我來做什麼?」
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慢慢地伸出一個手指,「九哥讓我來替他辦的第一件事,帶一封信給葉姑娘。」
不等吩咐,立在他身後的隨從便從身上掏出一封信,走上前來,雙手呈給葉知秋。
薄薄的一封信,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信封上什麼都沒有寫。除去封蠟,從裡面抽出一張折成長條的信紙,展開來,上面只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葉知秋唯恐自己看漏了,將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除了「對不起」,連一個墨點都沒有。她盯著那三個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用目光細細臨摹。
沒錯,這的確是鳳康的筆跡!
她感覺自己的心一點一點地滑向深谷,抬眼看著鳳況,「他這是什麼意思?」
鳳況不回答她的問題,伸出第二根手指,「九哥讓我替他辦的第二件事,接莎娜姑娘回京……」停頓一瞬,又加了兩個字,「成親!」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句話,葉知秋還是如遭雷擊。只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周圍的一切剎那間離她遠去。
「葉姑娘,葉姑娘……」
她聽見有人在喊她,努力了幾次,才將潰散的思緒凝聚起來。
「他為什麼不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出奇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胸口卻如同壓了一塊千斤巨石,每說一個字,那堵悶疼痛的感覺就加劇一分。
「他說自己負心在先,沒有顏面來見葉姑娘。」
「他為什麼讓你來?為什麼不讓沈公子或者洗墨來?」
「九哥出使番國,立下大功,讓許多人眼紅嫉妒。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耳目之下,他身邊的沈瀚之和洗墨,也不得自由行動。
我是九哥信任的人,與葉姑娘相識,而且封地與清陽府相鄰,出京不會引人注意。只有我來,方能避免給葉姑娘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也只有我能把莎娜姑娘安全地帶回京城。」
……
接下來又問了些什麼,鳳況都回答了些什麼,鳳況和他的隨從是什麼時候走的,自己又是怎樣走回房間的,葉知秋統統都不記得了。
她的心很亂,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是緊緊地捏著那張信紙,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阿福回到村里,聽說有幾個京城口音的人來找葉知秋,其中一個人長得很像康九爺,覺出事情不對。一路疾奔回到成家,推開房門,見她白著一張臉,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裡,整個人沒有半點兒生氣,嚇壞了。
「知秋姐姐,你怎麼了?你跟我說句話,我膽兒小,你可別嚇我啊!」
抓住她的肩頭又晃又喊,好半天,才見她散亂的目光有了焦距。
「知秋姐姐?」阿福又試探地叫了兩聲,「知秋姐姐,你沒事兒吧?」
葉知秋看了她一眼,將手裡的信紙默默地遞了過來。
阿福見上面寫了「對不起」三個字,結合她的樣子一想,便明白了五六分,「知秋姐姐,這是康九爺寫給你的信?」
「嗯。」葉知秋輕輕地點了點頭,把鳳況來找她,鳳康讓他帶信,以及接莎娜回京成親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阿福,我不信,十一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她麻木了許久的大腦開始運轉,漸漸恢復了思考的能力,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接連浮出腦海。
十一幾天前就來了,如果只是送信接莎娜,為什麼不直接進村找她?卻要躲在暗處,遲遲不肯露面?如果她已經被鳳康「拋棄」了,他還有必要探聽她的消息嗎?
那封信也很奇怪,筆跡雖然是鳳康的,可是沒有稱謂,沒有落款。信封上也乾乾淨淨的,沒有寫收信人的名字。且不說信是不是寫給她的,單單「對不起」三個字就有許多不同的含義。
莎娜說過,她爹臨終的時候把她託付給了鳳康,鳳康並沒有接納她。難不成在一起四年,日久生情了?可莎娜提起鳳康的表情很自然,完全看不出對他男女之情。
是她看走眼了,還是莎娜掩飾得太好了?
說到底,奇怪的還是鳳康。一個人再怎麼變,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行為模式都不會徹底顛覆,總會保留一些原有的習慣。可自從回京,他做的所有事都讓她感覺陌生,完全不像他所為。
雖然說不上來,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很不對勁!
「阿福,我不能在這裡等了,我要去京城。」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揚聲喊道,「張大哥……」
平日裡只要喊一聲,隱在暗中的侍衛就會立刻現身。這次卻一反常態,接連喊了五六聲,張弛都沒有出現。這讓她心裡愈發慌亂了,一把抓住阿福的胳膊,「阿福,你去安排一下,我要馬上進京。」
「知秋姐姐,你先坐下。」阿福將她按回椅子上,好言勸說,「我也不相信康九爺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
京城有咱們的鋪子咱們的人,你進去倒是容易,可不一定能見到康九爺。
那個十一皇子說的話也許不全是真的,不過他說康九爺被人盯著應該不假。你想想,如果康九爺能自主行動,他還用得著讓他弟弟來替他辦事嗎?
現在情況不明,你冒冒失失地去了,遇到危險怎麼辦?
再說十一皇子還沒走呢,萬一真是他撒謊騙了你,他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京城嗎?咱們現在的確比以前財大勢大,可再大也大不過皇家。
你要是被他給抓了,我上哪兒撈你去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不能亂了陣腳,要以不變應萬變!」
葉知秋被她一番話說得冷靜了不少,「是啊,不能自亂陣腳。對了,十一說明天一早來接莎娜。阿福,你先叫人把莎娜找回來,給她準備回京的行裝。
派幾個可靠的人去京城,儘可能地聯繫鳳康和他身邊的人,實在聯繫不上,就仔細打聽雪親王府的消息。不管多么小多麼不起眼的事情,只要是跟他府上有關的,都傳回來。一天一次,費用我來出。
另外……」
正說著,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兩人循聲望去,就見張弛一臉血跡,遍體鱗傷地闖了進來……
——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