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正在王府門前焦急地走來走去,聽到馬蹄聲精神一振,往前迎了幾步,果然看見鳳康騎馬回來了,不由長舒了口氣,「王爺,你總算回來了。」
鳳康詫異地瞟了他一眼,「你在外面幹什麼?難道府里出什麼事情了嗎?」
「倒是沒出什麼事情,不過……」洗墨欲言又止。
鳳康也不追問,到門房前翻身下馬,將韁繩拋管事,便大步流星地往裡走。
洗墨從他的舉動之中覺出了不耐煩,猶豫了一下,還是緊跑幾步追上來,「王爺,您趕快去小世子那兒看看吧。秦王妃到現在都沒動過筷子,一直等著您呢。」
鳳康腳步頓了頓,「你沒告訴她我不在府里嗎?」
「告訴了,我還說王爺可能會晚些時候回來。」洗墨小心地瞄著他的臉色,「可秦王妃堅持要等……」
鳳康皺了一下眉頭,他現在身心疲憊,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不過秦王妃是長嫂,又有太后懿旨在身,於公於私,他都應該過去問候一聲。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去更衣吧。」
「是。」洗墨面上一喜,「我這就去吩咐他們準備。」
淨面漱口,重新梳過頭髮,鳳康換了一身比較正式衣袍,隨洗墨往永壽齋而來。進了院子,便聽得一陣熟悉的琴聲自廳中傳來。這是一首傾訴相思的曲子,琴聲婉轉纏、綿,悠揚清越。只是不如過去那般歡快,多了幾分淒楚。
他神色微動,停住了腳步。每逢佳節倍思親,想必她是在悼念五哥吧?想起那個總是面帶春風、溫潤優雅的男子,心頭又泛起另一種痛楚。
正聽得入神,琴聲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問話聲,「可是雪親王到了?」聲音珠圓玉潤,柔美溫婉,比琴聲更為悅耳動聽。
洗墨一直聽人說秦王妃耳聰目明,比那些武林高手還要略勝一籌,可從來沒有親自驗證過。此時聽她出聲詢問,大為驚嘆,「秦王妃真厲害!」
要知道,他和鳳康距離廳門還有將近百丈呢。這麼遠的距離,又有琴聲干擾,她居然能察覺到,實在太神了。
鳳康不悅地瞪了他一眼,邁步上前。早有丫鬟拉開門,恭恭敬敬地候著了。
見他進門,宣寶錦站起身來,繞過琴台,腳步珊珊地迎了過來。
她今年二十一歲,與鳳康同年。身形嬌小,體態輕盈。在美女雲集的皇家,她的容貌算不上特別出眾,然而勝在氣度超然。空谷幽蘭一般,純淨,高潔,有種不落凡塵的美好。即便早已嫁人,眉眼,神情,舉止,依然純真如初,沒有絲毫婦人應有的嫵媚和妖嬈。
鳳康略有怔然地望著她微笑地向自己走來,恍然間似乎又見到了慈安宮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女。
「寶錦見過雪親王。」她在他身前一米的地方停步,福身見禮。
鳳康回過神來,拱手回以家禮,「見過王嫂。」
宣寶錦含笑受了,便順著他的稱呼改了口,「九弟還不曾用過晚膳吧?」完問不等他回話,便吩咐身後侍立的丫鬟,「把飯菜呈上來吧,碧蒲酒也熱上一壺。」
「是,王妃。」丫鬟答應著飛快地退了出去。
鳳康本想拒絕,聽到「碧蒲酒」三個字,話到嘴邊又止住了。碧蒲酒並不是什麼名貴的酒,不過是京城某個小酒坊釀造的水酒罷了。酒色碧綠,又有蒲葦的澀香,故而得名。
因為入口苦澀,很少有人喜歡這種酒。他卻獨愛此酒先苦後甘的滋味,從前每次出宮,都要去買上一壇,帶回去細品。後來封王分府,能喝的酒多了,反倒把它淡忘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她還記得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喜好!
不知道是出於懷念,還是想要借那酒療一療心傷,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宣寶錦邀請入了座。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六樣小菜都是他的偏愛,做得很是精緻,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廚房師傅之手。
大丫鬟袖兒從他神情之中看出了疑惑,便笑著道:「王爺,這可是王妃親自下廚,特地為您做的。」
鳳康有些驚訝,「王嫂會做菜?」
宣寶錦淺淺一笑,「以前是不精的,這幾年在王府之中閒來無事,便學了幾樣。九弟嘗嘗看,味道可還過得去嗎?」
「好。」鳳康拿起筷子嘗了嘗,每一樣都出人意料地可口。驚嘆之餘,心中不免五味雜陳。秦王府的日子該是怎樣百無聊賴,才讓一個昔日避庖廚如蛇蠍的女子練成這等廚藝?
如果鳴兒在她身邊,她也不會過得如此清寂吧?
暗暗嘆了一口氣,便將話題轉開去,「鳴兒呢?」
「用過晚膳,與下人們放了燈,便有些累了,被張媽帶回房裡歇息去了。」提起兒子,宣寶錦的眼神愈發柔和,猶如春日裡的兩泓清泉。
看著這雙眼睛,鳳康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外一雙冷怒帶嘲的眼睛。剛剛安寧了片刻心緒,又凌亂起來。
袖兒沒有看出他神思不屬,在旁邊接話道:「小世子一直追問,王爺為什麼不來一起用膳,哭鬧了好一會兒。王妃費了一番口舌,才哄他吃了些東西。回房歇息的時候,還跟下人們打聽王爺去了哪裡呢。」
「是嗎?」鳳康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拿起酒杯喝酒。
袖兒沒想到他這麼不識趣,臉上閃過一絲懊惱,進一步暗示道:「王妃唯恐王爺忙得忘了時辰,回來用那剩菜剩飯,傷了腸胃。這不讓奴婢跟您身邊的人打聽了時間,親自下廚做了幾樣小菜。
又怕王爺在這邊無親無故,一個人用膳太冷清,一直沒動筷子等著呢。說無論如何,也要陪王爺吃個團圓飯。」
鳳康有些歉意地看了宣寶錦一眼,「勞王嫂費心了!」
「九弟客氣了。」宣寶錦笑容溫柔似水,「我來到府上便是客,自然要客隨主便。」
「王嫂不必把自己當客,隨意就好。」
袖兒聽他客套了兩句,又沒了下文,愈發氣惱。還想再說幾句,就見宣寶錦嗔了她一眼,「你這丫頭,被我寵得愈發沒規矩了。九弟在自家府上用膳,怎的還要聽你饒舌添堵呢?」
雖是責備的話,卻沒有絲毫嚴厲之感,聽來如沐春風。
袖兒趕忙福身認錯,「王爺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無妨,你起來吧。」鳳康向來不在乎這些所謂的規矩,況且大丫鬟是主子的臉面,他也不能因為人家說了幾句實話就打王嫂的臉。
「謝王爺。」袖兒起身,只添酒布菜,不敢再隨便插話。
宣寶錦陪著喝了兩杯酒,面有薄紅,眼睛裡也蒙上了一層輕霧。許是酒勁的關係,她的神情比剛才明快了許多,「我來了這幾日,只顧與鳴兒親近,有一件事,倒是忘記恭喜九弟了。」
鳳康不明所以,「我什麼事情值得王嫂恭喜的嗎?」
宣寶錦盈盈一笑,「父皇正命皇后娘娘為九弟物色王妃人選,這樣的喜事,自當恭喜。」
鳳康先是一愣,而後變了臉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