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閉上雙目,只瞧著早已冰涼的幾具屍體,抬眼瞧了一下滿臉怔忪的浣月,浣月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娘娘,麗妃娘娘的父親乃是新任的常山的刺史,奴婢妄加猜測,只怕此事和麗妃娘娘推脫不了什麼干係。」
她的聲音甚是小,除了浣月再無旁人聽到,綠萼霎時間恍然大悟,莫非這一切竟是出自麗妃之手。
她的眉眼間皆是痛恨,她自恃對麗妃忍讓多時,哪怕她曾險些奪取自己的性命,可自己依舊步步退讓,如今想來自己竟是這般的痴傻,總相信自己不會害旁人,旁人亦不會找上自己。
牢獄的門被人打開,卻見急匆匆的進來一個帶刀侍衛,跪在地上道:「微臣雲義給萼妃娘娘請安。」綠萼恍若未聞,一旁的浣月再也按捺不住,只得道:「雲大人請起,不知您過來可有什麼事?」
「皇上已經早監牢外等候娘娘多時了。」雲義悄無聲息的站起身來瞧著早已冰涼的幾具屍體,他的眸光極其的複雜,含著幾分驚詫。
綠萼滿臉平靜的面對她,攏了攏袖子,站起身來,只瞧著沾染血跡的裙裾,秀眉緊皺。
她任由著浣月將她攙扶出來,柔軟的絲履踩在地板上生寒,她恍惚失笑,曾經與世無爭的自己如今卻成了劊子手一般的殘忍,原來殺人卻是這樣快活的事情。她抬起眸子,只瞧著監牢裡關著的人,忽然覺得自己一句話便足足改變其一生的命運,人命輕賤如螻蟻一般,更何況在這深宮裡。
「臣妾參見皇上。」綠萼見李胤負手而立,臉上瞧不出絲毫的表情,眼裡竟滿是睏乏。他身後站立的榮國公並未給綠萼行禮,反倒肅著臉色,冷冷的瞧著綠萼。
李胤將她攙起,只見她烏緞子似得長發鬆散,素錦的衣衫更襯得她唇頰蒼白,寒意更甚。
榮國公臉上再也按捺不住厭惡,又見李胤親自去攙扶,便不由得冷哼一聲道:「萼妃動用私刑,違背宮規,哪裡又有三從四德,如今這般的殺人如麻,有愧於聖恩,哪裡堪當皇妃之位,還望皇上仔細斟酌,莫要讓這般的紅顏禍水誤國。」
他的怒目而視,綠萼卻恍若未見,只無聲息的扯了一下李胤的衣袍,她知道這榮國公乃是他的親舅舅,權勢滔天,連李胤都要忌憚他三分。
皇上,皇上。她望見他的臉色,那樣白那樣的冷,好似深冬嚴寒漫過石階的月光,綠萼抬起頭對榮國公道:「本宮是有錯出,可只想問榮國公一句,倘若您有朝一日喪命於賊人之手,難道錦妃和尚陽郡主不能替你報仇,難道榮國公在九泉之下便能安息了不成?將心比心,若那些賊子不能付出代價,本宮的父親亦是不能安息。」
李胤眉宇緊皺,語氣滿是責備,眼裡卻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朕時常教導與你,榮國公乃是國之棟樑,不可莽撞任性。」
「萼妃這般的狂妄無禮,皇上豈能包庇,難道今日皇上還要護短不成。」榮國公不緊不慢的俯身,肅容稟然道:「皇上仁厚,多番的縱容萼妃,以致使她藐視皇權,目無尊上。」
「夠了。」李胤蹙眉咳嗽了幾聲,神情極是惱火,「萼妃處置幾個山匪的事情乃是朕親自授意,她倘若真的有什麼錯處,無需有外臣理論,朕自有分寸。朕礙著母后的面子不願與你計較,如今你卻愈發的得了意了,連朕的家事倒管了起來。」
榮國公未料到皇上竟這般的當著眾人的面扯了自己的面子,頓時覺得萬分的惱怒,一時間君臣二人僵然相對,李胤的臉上好似掀起了滔天的怒火,過了良久,他甩了袖子,扶著綠萼走了,只留下滿臉恨意的榮國公。
************
夜風吹的雨絲斜灑,沾濕了浣月身上的衣袍。她恍若泥塑一般,矗立在寢殿門口。
巧雨匆匆忙忙的打著傘趕過來,替她遮擋著頭上的細雨,卻見浣月臉色蒼白如紙,精神恍惚,倒像是著了魔一般。過了良久,她抬眸瞧著巧雨一眼,眼裡滿是淒迷。
「姑姑這是怎麼了?」她囁嚅道:「您還是進殿罷,若是淋病了,娘娘又要心疼了,再說如今娘娘病了,若姑姑再有什麼好歹,我們這些人又不會侍候……。」
「你果真還和以前不是一副模樣,以前哪裡能說出這番的話來……。」浣月深深的嘆了口氣道:「這宮裡果真是最磨礪人的地方,原本如何心地善良的人都要變換了模樣,多麼愚蠢的人亦是便的精明起來。」
聽了她這句話,巧雨心裡頓時一震,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只瞧著御醫從寢殿內匆匆忙忙的出來,後面緊緊的跟著捧著藥匣子的宮人,經過浣月身邊,便趕忙道:「娘娘的藥已經配下了,已經叫人去煎了,姑娘一會便侍奉娘娘服下罷。娘娘急火攻心,引出舊疾,好好歇息幾日便可好了。若無事情,我便走了,皇上那裡還要等著我去回信。」
浣月微微的點頭,只淡淡的道:「有勞大人了。」說完從懷裡掏出幾錠黃金,塞在他的手裡。那御醫起先是死活不肯收下的,卻耐不住浣月的一番話,卻只能收下才走了。
幽深的寢殿帷幔低垂,八角宮燈將整個寢殿照的恍若白晝一般。她徐徐的進入殿內,只見幽寂的寢殿內,靜的森然,要讓人窒息一般。
低沉的呼喚聲從重重的屏風後斷斷續續的傳來,卻那樣的不真實。她徐徐的走上前去,替綠萼撩開帷幔,只見綠萼躺在*上,整個人魘住一般,臉上的汗珠滴滴答答的滾落在錦榻上,轉眼即逝。
「娘娘……娘娘……」浣月緊緊的晃了晃綠的的身子,又對甫進殿內的巧雨吩咐道:「快些打盆涼水來。」
綠萼已經悠悠的轉醒,眼角有一滴淚珠滾落,她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浣月,渾然不似在監牢裡那般的淡定,仿佛卻已經疲憊到極致。
只聽她問道:「皇上幾時走的?」
「回娘娘,有些時辰了,皇上見娘娘睡下了,便走了,只吩咐御醫給娘娘過來診治。」
綠萼抬起眸子,直直的盯著帳幔上繡的栩栩如生的牡丹,過了良久才問道:「今日本宮再牢裡的審出來的那些話可傳到皇上耳朵里了?」
「皇上已經聽聞了此事,可卻不曾說過什麼話,只叫人去細細的查了。奴婢瞧著皇上未必肯輕易的定麗妃父親的罪名。」
綠萼拔下頭上的銀簪狠狠的插向垂著的帷幔,刺啦的一聲,只見那帷幔早已從中間扯開,劈成兩半,原本繡著的牡丹花亦是不能倖免於難。
「他哪裡肯捨得責怪麗妃,我父親原是要被他處死的罪人,倘若……倘若不是王爺鼎力相救,我父親便早被砍頭了,他亦是萬般珍愛麗妃的,哪裡肯為了我父親這樣的罪人而去動麗妃呢?」她啞然失笑道:「都說帝王無情,果真亦是如此,當初卻是他害了我一生,亦是害了王爺一生。從今而後我定要自己去替父親報仇,不依靠任何人。」
她驟然間撒手,手裡的銀簪滾落在地,上面鑲嵌的南海珍珠卻已經摔成粉末。
「本宮要見王爺。」綠萼唇角牽動,卻笑的淒迷,「我有些話要與他問個明白。」
浣月斟酌良久,才緩緩點頭,沉聲道:「奴婢馬上去辦。」
*************
綠萼掌著隨風搖擺不定的燈籠走進這幽愴的「寒凝宮」自打綠萼搬離這裡之後,去而愈發的荒涼起來,那枝椏亦是無人打理,錯綜交雜的反倒生出陰森之感覺。
綠萼推開緊閉的朱門,發出一陣吱呀的聲響,在這漆黑的夜裡,愈發的顯得淒涼起來,裡面的東西卻早已被搬至一空,寢榻上一褥單薄的被子上滿是灰塵,殘破窗戶吹得呼呼作響,破舊的紗帳上隨風飛舞。
「你來的竟這樣的早。」一個溫潤的聲音突然從她的身後傳來,綠萼嚇了一跳,手裡的燈籠滾落在地。一雙修長的手將它拾起來,她借著光亮去瞧,果真是李胤。
「王爺……可嚇死我了。」她猛地撲了上去,狠狠的攥緊他的衣衫,適才驚恐萬分的心才微微的平復了些。他瞧見她的臉上滿是恐慌,不由得更加的暗暗詫異起來。
「本王記得你原是膽子極大的。」
她聽了這話怔然的凝視著他,眼眶內閃著晶瑩的淚光:「虧心事做得多了,自然是怕的。」
他頷首而瞧,扶著她坐在錦榻上,他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冰涼之感如刀割一般凌遲著他的心。「若有什麼陰司報應只管衝著本王來,你莫要怕。」
「王爺莫要丟下我。」她眼中的淚珠悉數滾落在地,「我如今什麼都不在乎,只想要與王爺患難與共,不見白頭相偕老,只許與君共天明。」
他見她今日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不由得覺得萬分的陌生,只想著昔日在十里梅花林里初遇之景恍若昨日一般的真切,如今從她身上卻絲毫的找不到以往的影子。